兩個孩子一睡下,原本喧鬧的皇極殿也跟着安靜了下來。
孫平到書桌邊換茶,側頭瞅了一眼夏候徹邊上還睡着的兩個孩子,笑着說道,“這仔細看,大皇子倒是像娘些,小皇子那眉眼簡直跟皇上快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夏候徹聞聲也側頭看了看,薄脣勾起微微的笑意,在見到他們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這樣兩個兒子。
一個像他,一個像她。
只可惜,孩子回到了他的身邊,她卻又不在畛。
從很久以前,他一直想要有一個他自己的家,有他心愛的女人,有他們的孩子。
只是後來,他君臨天下,知道自己不該有那樣的奢望,對着六宮衆人也不再存那樣的心思,直到遇到了她,他們互相猜疑又互相試探,可他卻又因爲她,而再一次生出這樣的想法,且隨着時間一天比一天強烈。
然而,她卻嫁給了別人,無論他怎麼求,怎麼爭,她也不願再回頭看他一眼釹。
瑞瑞翻了身,踢開了蓋着的毯子,手腳都搭在了熙熙身上。
夏候徹回過神來,伸手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腳放回去,以免壓在熙熙身上會讓他睡不安穩,好不容易纔將他手腳拉開了。
他也趁着他兩還睡着,趕忙處理積壓的政務,免得等到他們醒了,自己又沒有空閒了。
“原泓去了好些天了,怎麼還不見回來?”
“許是有什麼事耽誤了吧,也沒讓人送信回來。”孫平低聲回道。
夏候徹沒有再詢問,低頭忙起了自己的事,唯恐瑞瑞再踢了毯子,不時回頭去看一眼。
這幾日,看着這兩個孩子,他似乎突然之間想明白了很多事,自己口口聲聲說着愛他,想要和她在一起,可是他卻還未真正懂她。
他愛她,他要她離開南唐,離開她的親人故土,離開她原本的一切跟他在一起。
也許那些人,那些東西在他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可是對她而言卻是難以捨棄的,而他要她捨棄這一切,根本就是給她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若是她真能捨下那一切,那她也就不是她了。
因爲那一切她奮起反擊做了南唐長公主,也因爲那一切她來到了他身邊,還是因爲那一切她又離開了他,可見那些人和事對她是多麼重要的,那要重要的東西她又如何會爲了一個不過相識三年的他而拋卻不顧。
他恨她的無情冷漠,可她卻一直在以她自己的方式堅持着自己所能堅持的責任與信念,縱然他恨透了她那樣與他背道而馳的堅持。
他總是忿恨着那三年自己傾心相付,她卻無情無義,他希望那三年,她是如他深愛她這般深愛着自己,可是又何曾去想過,如果那時候她真的對自己動了心,那三年她過得又時何等的痛苦?
即便是他自己,若是早知道身邊的人是他一直要殺之而後快的仇人,他也絕不可能愛上她,而那個時候,她一直都知道他是誰,一直都知道他日日夜夜地在盤算把她找出來殺死,天天面對着這樣的他,她又怎麼敢動心,怎麼敢愛他?
可是如今他知道,她有動過心的,可也是他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摧毀了她萌動的心意,就在他一次又一次要殺了南唐長公主時,就在他一次又一次要把她身邊的人趕盡殺絕的時候……
他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也是他咎由自取罷了。
可是那個時候,他又如何會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這麼喜歡她,喜歡上自己一直要置於死地的仇敵。
瑞瑞睡眼惺忪地坐起來,看着坐在邊上的他愣了愣,然後小嘴一扁,眼中緩緩就涌出淚花,“娘娘……”
夏候徹擱下手頭的事,連忙將他抱了起來,看了看還在睡着的熙熙,囑咐了孫平一句,抱着他快出去了。
瑞瑞來了這裡好幾日了,可是每次要是睡覺前,或是睡覺醒來看不到他娘就會大哭……
他哄了半晌還是沒哄住,看到外面的雪停了,便將他抱了出去,一邊拍着他的背安撫,一邊唸叨的,“再等等,父皇一定給你把你娘找回來……”
他認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他認定了的人也一定要得到。
父子兩在雪地裡走了好一陣,不知不覺就到了碧花亭附近,瑞瑞哭得沒那麼厲害了,只是還趴在他肩頭不停的抽噎着。
夏候徹擡手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珠子,帶着他繞着湖邊一圈一圈地走着,就如當年他揹着她在這裡走過一樣……
瑞瑞漸漸安靜下來了,沒有哭鬧,靜靜地靠在他的懷裡。
宮人冒着雪跑來,稟報道,“皇上,原大人回來了。”
夏候徹抱着瑞瑞往回走,快步進了皇極殿暖閣,原泓坐在暖榻上逗着剛醒的熙熙,擡頭一看抱着孩子進來的人,總有些忍不住發笑。
一直以來,這個人手裡拿刀拿劍都覺得挺順眼,猛一看他抱着個孩子,這畫面實在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也好在懷裡那小傢伙長得像他些,細細一看也沒那麼差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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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送過去了?她有說什麼?”夏侯徹急切地問道。
原泓從袖子裡將信掏出來,遞給她道,“她不在豐都,你從北漢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走了,也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裡,連姓蕭的也沒告訴一聲。”
“走了?”夏候徹劍眉一沉。
“嗯。”原泓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沐煙說大約是追查冥王教的事了,她現在還不知道這個孩子還活着的事,只怕是找傅家的人報仇去了,也可能是去幫姓蕭的找另一半解藥去了,她帶回去的解藥只解了那人身上一半的毒,說是能給他保命半年,半年之內要是拿不到解藥,也一樣會死。”
夏候徹緊緊攥着手中的信,全然沒想到,她已經離開了豐都。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原泓望了望他,直言問道。
相識多年,他很清楚,以他的脾氣,知道了這些不可能還在這裡待得住。
其實到了這一步,他再阻止他與鳳婧衣也沒什麼意義了,索性便也不再做些那餘的事了。
再者,冥王教一天不除,這兩個孩子只怕還是有危險的。
不管是報仇也好,對付冥王教也罷,這樣的事總不該只讓一個女人家去辦,所以他就算現在就走,他也懶得勸了。
夏候徹沉默了好久,似是在凝神思量着什麼,直到許久之後道,“如果,我將這兩個孩子託付給你,你能讓他們毫髮無傷直到朕回來嗎?”
雖然他舍不下兩個孩子,可是他更希望在他遇到困境的時候,在她身邊的人是他,而不是蕭昱。
也許以前是他,但以後只能是他夏候徹。
“只要你能活着回來,我就能讓他們毫髮無傷。”原泓望向他,神色認真而堅定。
說起來,這兩個孩子幾番遇險,他和姓容的都有責任,如今保護他們也是應當的。
只是他更擔心,冥王教的勢力太過龐大,而他們也瞭解不多,冒然前去,無疑是艱險重重,縱然是一向無往不勝的他,他也忍不住擔憂。
他不反對他去,可要是他有命去沒命回來,可就真的給他丟了個爛攤子了。
“你最好說到做到。”夏候徹沉聲道。
原泓順手接過他懷裡的瑞瑞,唸叨道,“來吧,兩個可憐的傢伙,爹不疼娘不愛的,一個個都丟下你們跑了,還是跟着乾爹我吧……”
夏候徹瞪了他一眼,轉身到了書案邊寫下密旨,交給孫平道,“差人送到方湛那裡,要他見“旨意立即回京。”
“是。”孫平接過,連忙出去安排人快馬送出宮。
“你把他帶去,你就不怕他公報私仇,暗中使絆子殺了孩子他娘。”原泓擡頭瞥了他一眼道。
因爲方潛的死,方湛對南唐皇室一直懷有敵意,跟着他去救人,還是去救南唐長公主,心裡自然是不甘心的。
“有朕在,他還沒那個膽子。”夏侯徹道。
方湛留下才更有隱患,正是他一直對南唐皇室懷恨伺機報仇,他纔不能將他留下,若是他一時心生偏激,趁着他不在的時候對付了孩子,或是對付了南唐皇帝鳳景,那纔會給他惹來更大的麻煩。
雖然他也並不怎麼喜歡那個南唐小皇帝,但那畢竟是她唯一的親人,爲了那個弟弟這些年她也付諸太多心血,若是死在了方湛手上,她們之間即便解除了孩子的誤會,也會再添一筆血仇。
所以,他不得不將方湛給帶走,幫他一起去對付冥王教。
“要是南唐那皇帝,趁着你不在的時候造反怎麼辦?”原泓問道。
若是以往,肯定二話不說地往死裡打啊。
可現在好歹那也算是皇親國戚了,是這兩個小傢伙的親舅舅,要是把他殺了,回頭鳳婧衣再恨上他了,他還不被他給恨死了。
所以說,鳳婧衣那女人是個禍水,是個大麻煩,沾上了就是無盡的麻煩。
“不取他性命便是。”夏侯徹道。
若非是看在她的份上,就憑他把他兩個初生的孩子送走,讓她遭了那些罪的事,他也容不得他。
可是,因爲她,他願意退讓,願意容忍他本不願容忍的人和事。
如今,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她能回來,她們的孩子的母親能重新回到這裡。
“好。”原泓爽快的點了點頭,意思就是隻要不殺了,教訓一下也是可以的。
夏侯徹望了望榻上玩耍的兩個孩子,沉默地走回了書案邊,落筆迅速地寫着什麼,然後交給了孫平,“將這幾封密旨送出去,三天之後這上面的人,朕要在承天門看到他們。”
既然要對付的對手非同小可,他要紮帶去的人也必然要是非同一般的人,召回京中的人都是好多跟着他身經百戰的人。
原泓陪着兩個孩子玩,背對着忙碌的人唸叨道,“你一甩手走了,就不怕我趁着你不在謀權嗎,這可是大好時機啊。”
“一個連早朝都睡懶覺的人,你要謀什麼權?”夏候徹沒好氣地哼道。
原泓無奈地嘆了嘆氣,好吧,他也就是那麼沒志氣的人。
光是看着他這當皇帝的人都累死了,莫說沒那樣的心思,就是他送給他,他也懶得要。
三天,夏侯徹忙着安頓朝中,以及邊關軍中的事務,連陪伴孩子的時間都少了。
原泓一想到他這一走,自己又要幫他看孩子,又要代理朝政大事,根本不願插手幫忙。
三天後,各地接到密旨回京的將領都入了宮,方湛也跟着回來了。
夏侯徹夜裡等到孩子睡了,才動身走的,原泓陪他從素雪園前往承天門準備起程,一邊走一邊道,“從豐都回來的時候,我留了人跟着沐煙,估摸着她和隱月樓會找到鳳婧衣,要是有消息,我會讓人通知你。”
“多謝。”夏侯徹道。
“你要真謝我,就自己活着回來,抱得美人歸,也不枉我留在這裡給你又帶孩子又守江山的。”原泓道。
他只怕,這一去即便他再找到了那個人,以鳳婧衣的稟性也難以跟她回來,況且還有一個蕭昱,人家纔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
橫豎他這情路也是夠坎坷的,他也就不跟着再添堵了。
雖然他是有些看不順眼鳳婧衣那女人,不過看在那兩個孩子的份上,他要帶回來也沒什麼,反正跟着過日子的人又不是他。
夏候徹瞥了他一眼,道,“朕回來了,可以給你放一年假,帶俸銀的。”
“可以休一輩子嗎?”
一年太少了。
“天還沒亮,別做夢了。”夏侯徹冷哼道。
他當年費了那麼多功夫,才把他拉到入朝爲官,哪能隨隨便便又讓他閒着。
“其實,要是鳳婧衣那女人還是不識趣,你就看開點吧,反正現在兒子也有了,蘇妙風做後孃也沒什麼不好,你就別老跟個跟屁蟲似的,人家到哪裡,你跟到哪裡,好歹也是一國之君,別盡做些有***份的事,讓我們這些身爲大夏的臣子都怪沒面子的。”原泓笑着勸道。
夏侯徹腳步一頓,冷冷地瞪着他,“朕怎麼越來越發現,你這張嘴長得那麼不順眼呢。”
“我這是忠言逆耳,你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鳳婧衣那女人也一樣,你兩再這麼折騰上幾年,她都成昨日黃花了,還追回來有什麼用。”原泓毫不客氣地繼續說道。
夏侯徹懶得理會他,到了承天門接過孫平遞來的繮繩上了馬,掃了一眼兩人道,“皇宮裡外我都布了守衛和暗衛,你們別讓孩子出宮就是。”
“行了,走你的,最好早去早回,否則等你回來,你孩子該叫我爹了。”原泓頗爲得意地說道。
“真有那時候,朕回來第一件事,就會讓你徹底消失。”夏侯徹冷冷掃了他一眼,一掉馬頭出了宮門,與侯在外面的人會合。
原泓和孫平站在承天廣場內,看不到外面的人,只聽到陣陣馬蹄如雷,漸去漸遠,最後徹底湮滅在了夜色中。
“這去了,還能回來嗎?”孫平擔憂地嘆道。
這些年一直在追查冥王教的事,可也沒追查出什麼頭緒來,可見這是個萬分棘手的對手,不管是皇上,還是那個人,哪一個有了閃失,可憐的就是這兩個孩子了。
“他會回來。”
他的兒子還在這裡,他要的幸福已經唾手可得,他怎會捨得下。
——
瑞瑞:粑粑,粑粑,你要去哪裡呀?
皇桑:窩要去找你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