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花亭生辰的那日,最後一個盒子裡裝的就是這個嗎?
她擡眼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神色中難掩震驚,聲音微顫,“爲什麼……要給我這個?”
夏候徹脣角噙着笑意,道,“你是朕心愛的女人,這是你應得的。”
其實,自她從北漢尋藥回來之後,他便有了這個打算的,只是之後前朝後宮接連發生變故,他還未來得及籌劃,皇后便已經做出這樣的事來。
鳳婧衣心亂如麻地垂下頭,道,“皇上,臣妾不能收這個。燧”
她不能收,也沒有資格收。
夏候徹失笑,將裝着鳳印的錦盒放到她手裡,道,“你要不能收,這天下哪還誰能收?”
鳳婧衣慌忙將錦盒放下,好似它會燙了手一般,垂頭道,“皇上,臣妾只是一介降臣之女,恐遭前朝臣子非議,還請皇上收回。昶”
一直以來,她費盡心思地謀求他的寵愛,如今她卻希望,他不要愛她這麼深。
如此,當她背棄而去的時候,他便也不會那麼痛。
可是事到如今,一切都早已再無扭轉的餘地了。
“素素,這是你應得的。”他伸手擡起她低垂的臉龐,讓她直視着自己的眼睛,看清楚他眼中的情意。
鳳婧衣望進那雙深邃的眸子,他的目光仿如一片溫柔的海,快要將她淹沒得窒息。
“朕說過的,這宮裡以後就是你我的家,自然這的管家的事,就該是你。”他摟着她在額頭上吻了吻,笑着說道。
“可是……”
“這是朕的決定,至於前朝那些官員說什麼,你不必操心,朕想做的事他們改變不了,朕若不想做的,他們也休想逼着朕做,朕這個皇帝還沒窩囊到受他們的威脅。”夏候徹道。
他當然知道這個決定在現在大夏與南唐的交戰之時,一定會遭到舉朝反對。
可是,這是他該給予她的地位和權利,妃子再受寵,說得好聽是寵妃,可實際也終究是妾室一般,他要她做他名正言順的妻。
鳳婧衣垂眸,執意拒絕道,“皇上,臣妾從來沒有妄想過皇后之位,請你收回吧。”
夏候徹奇怪地望了望她,嘆息道,“朕知道你不在意,但這個鳳印的主人,以後除了你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他這一生,能這樣愛上的女人,除了她也不會再有第二個。
“皇上……”鳳婧衣搜腸刮肚地想推卻的說辭,他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過。
夏候徹拉住她的手,溫聲說道,“素素,你說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縱然周折無數,朕能給你的,一定會給。”
也許,要做到這一切對於身處帝位的他來說很難,但他會盡力而爲,盡力成爲她心中所想要的那個男人。
鳳婧衣垂下眼簾,再也不敢去看他那雙眼睛。
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算不算愛,可是她知道這份溫柔是讓他們都穿腸的毒藥,她不知何時在其中煎熬,終有一日他也會爲之肚腸寸斷。
“好了,現在鳳印先放在你這裡,至於冊封之事還是等你休養好了再說,那些繁瑣的禮儀也着實折騰人的。”夏候徹道。
一來現在冊封她也沒有那個精力,二來他也需要些時間安排前朝,畢竟要冊封一個南唐出身,又在朝中無權無勢的女子爲後,勢必是會遭到朝中反對的。
他不是懼怕他們,只是最近前朝接連發生變故,好不容易安定下來,他也不想再接着鬧什麼亂子來,畢竟邊關和永州陳州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這個時候朝中再鬧出事來,他就真的焦頭爛額了。
鳳婧衣沉默地望着一旁的錦盒,這不是她該接的東西,可是按照大夏的祖制,受到冊封的後後需到皇覺寺頌經祈福三天,爲大夏祈求國運昌隆,那會是個讓她脫身的絕佳時機。
夏候徹繼續忙着批閱摺子,見她半晌一動不動不說話,側頭問道,“累了?”
她慌亂地點了點頭。
他伸手按着她的頭靠在自己身上,道,“那你先眯一會兒。”
鳳婧衣沒有拒絕,靠在了他的身上,獨屬於他的氣息籠罩而來,隨着她的呼吸進入她的胸腔,帶起無盡沉重的鈍痛。
初春的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榻上顯得明亮又溫暖,讓人有些懶洋洋的。
夏候徹停下筆側頭望了望靠在自己身上睡去的人,薄脣勾起溫柔的弧度,這樣真好啊。
時光靜好,他心愛的女子在他的身邊,他這一生再沒有比此刻更幸福的時候了。
可是,他不曾想到,這份他夢寐以求的幸福已經搖搖欲墜,很快就將崩塌得粉身碎骨。
暮色降臨,孫平帶着宮人進來掌燈,夏候徹剛剛批完一桌堆積的摺子,側頭望了望學熟睡着的人,起身將她從榻上抱到了牀上放着。
孫平帶着宮人收拾着已經批完的摺子,拿到那封沒有標明所屬何部的摺子不由翻開瞧了一眼,連忙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皇上,這個……”
這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怎麼把這樣的東西送到這裡來了,怕是皇上已經看到了。
夏候徹伸手拿了過去,淡淡道,“你們下去吧。”
孫平見他沒有怪罪,連忙帶着宮人將已經批完的摺子搬了出去,悄然退出了內殿。
夏候徹在牀邊坐了下來,打開摺子看着上面一個個自己費盡心思想出來的名字,眼底不由泛起沉痛之意,最終斂目又將它合上了。
他側頭望了望牀上睡着的女人,伸手將手中之物伸在燭火上點燃,看着它一點一點化爲灰燼。
這東西留着也是徒添傷心,不如這樣燒了乾淨吧。
半晌,他脫了外袍在她外側躺了下來,許是因着最近一直不曾好好休息,一上眼睛便沉沉睡去,連她醒了都不曾發覺。
鳳婧衣望着近在咫尺面容,剛毅分明的輪廓,英挺飛揚的眉宇,無不透着帝王之尊的霸氣深沉。
她伸手撫上他薄削的脣,不是都說薄脣的男人最是薄情,爲什麼偏偏他就不是呢?
沁芳準備好了晚膳,掀帳進來看着兩人都躺在牀上,以爲都睡着了便準備出去。
“沁芳?”鳳婧衣擡頭喚道。“主子,你醒了,晚膳好了,要起來用嗎?”沁芳走近牀邊,低聲問道。
鳳婧衣拿開夏候徹圈在腰際的手臂,輕手輕腳地下了牀,跟着她出了帷帳去用晚膳。
孫平正帶着王太醫候在外面,見她出來便讓人上前請脈診斷,因着她剛剛大病初癒,爲免再發生什麼意外,他囑咐了太醫院還是早晚過來請脈,直到她身體痊癒,這也是聖意默許了的。
太醫診斷完,囑咐了幾句起居飲食上的事情便跪安了。
夏候徹尚在熟睡,她便沒有叫他起來用晚膳,只是吩咐沁芳讓廚房裡備着,等他睡醒了再送過來。
“沁芳,明天去一趟雅風堂,問一下蘇姐姐什麼時候有空請她一起賞花。”鳳婧衣一邊用膳,一邊道。
夢境終究是夢境,既然回到了現實,她就要面對現實中的一切,繼續在她自己的路上走下去。
沁芳望了望她,應道,“奴婢明天過去。”
鳳婧衣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用了晚膳獨自回了內室去。
夏候徹還熟睡着,她卻已然了無睡意,坐在牀邊望着榻上還放着的錦盒,一顆心百轉千回。
不知不覺坐了許久,夏候徹似是察覺到了懷中空了,伸手往裡側摸了摸,而後睜開眼睛望了望,轉過頭纔看到她正坐在牀邊。
他坐起身,自她身後將她整個人擁在懷中,在側臉吻了吻道,“什麼時辰了?”
“快到三更了。”鳳婧衣側了頭說道。
夏候徹頭擱在她肩頭,似還有些朦朧未醒,“用晚膳了嗎?”
“臣妾用過了,讓廚房給皇上留着了,我讓沁芳送進來。”鳳婧衣道。
夏候徹拉住欲要起身的她,道,“罷了,朕不怎麼想吃。”
鳳婧衣側頭望了望他,一語不發地坐在牀邊,任由身後的男人纏在自己身上。
“最近前朝的事比較多,朕可能好一段時間不能陪在你身邊了,不過午膳和晚膳時辰一定還是會過來的。”夏候徹嘆息着咕噥道。
好不容易等到她醒了,他卻又忙得沒時間陪伴他。
“前朝正事要緊,皇上不必顧及臣妾。”她溫聲淡笑道。
夏候徹在她耳邊廝磨着,低聲道,“你好好把身體養好,朕也就安心了。”
“嗯。”她應聲道。
他見他答應的這般乖巧,伸臂將她整個人抱上牀放着,一手撐着頭側躺着,說道,“素素,朕還欠你一場婚禮。”
鳳婧衣聞言擡眸望向他,有些不解的疑惑。
“雖然你在朕身邊也有好些時日了,可是這女兒家總歸是希望自己能有風光出嫁的時候,等冊封的時候朕補給你。”他薄脣噙着笑意說道。
“皇上不必如此……”鳳婧衣望着他,心中彷彿壓着一塊巨石,每一下的呼吸都讓她不順暢。
“朕也想像民間那些百姓夫妻一樣,娶回自己心愛的女人,雖然有些晚,但總要辦一回。”夏候徹笑語道。
鳳婧衣知道自己拗不過他,沉默着沒有再說話。
他想了想,又問道,“素素,你先前那個夢裡,還夢到了什麼,給朕說說。”
他相信那是個好夢,所以才更想知道她夢中到底有些什麼人,什麼事。
她怔怔地望了他一會兒,斂目道,“記不清楚了。”
夏候徹劍眉一挑,卻又不好衝她發火。
半晌見她不說話,低頭在她脣上印上一吻,低喃道,“你醒來的時候,跟朕說的話,再說一遍聽聽。”
一想起那一刻,他眉眼間都洋溢起笑意,感覺自己像掉到了蜜罐裡一樣甜。
鳳婧衣閉着眼睛,佯裝睡着了。
夏候徹摸了摸她的臉,道,“素素?”
她一動不動地躺着,始終沒有迴應他的話。
若非是從那個夢中驚醒,她想她這一生也不可能對他說出那樣的話來。
夏候徹幾番也沒有得逞,便也就放棄了,躺在她身側閉上眼睛繼續入眠。
次日午後,陽光正好。
蘇妙風知道夏候徹一向會留在東暖閣用午膳,她便在過了午膳之後纔過來的,進了內殿看着懶洋洋窩在榻上的人走近道。
“鈺妹妹可算是醒來了?”
鳳婧衣擡眼望向進來的人,清晰地看到了對方笑容中不同以往的疏離。
“蘇姐姐過來了,沁芳看茶。”
蘇妙風在榻邊坐下,打量了一番她清瘦不少的身形道,“這一病,又清減了許多。”
此番,自己在再坐在這個人面前,怎麼也是無法如同以往那般無所顧忌的。
自這個人入宮以來,不僅奪去了宮中衆多女子的聖寵,更在背後一手操縱前朝後宮無數人的生死起伏,她相信這其中,有她,也有蘇家。
也許,因爲她並不曾威脅到她,所以纔在所有人都成爲她的目標之時,自己躲過了一劫。
否則,她真的她們很多人一樣,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鳳婧衣接過沁芳端來的茶,遞給對面的人道,“蘇姐姐,喝茶。”
蘇妙風含笑接了過去,低眉抿了一口道,“今個兒太陽正好,只是鈺妹妹你大病初癒,能出去嗎?”
“都睡了好些天了,也該出去曬曬太陽。”鳳婧衣笑語道。
“也好。”蘇妙風點了點頭。
鳳婧衣起身下榻,道,“等我換身衣服。”
“好。”
鳳婧衣取了衣物到屏風後更衣去了,沁芳帶着幾名宮人收拾着宮內的東西,走近榻邊道,“貴嬪娘娘,請把裡面那個盒子遞給奴婢。”
蘇妙風聞聲望了望裡側,這纔看到榻上還放着一個盒子,連忙給了她拿了遞過去,沁芳聽到有宮人鬧出動靜不由回頭去望了望。
這一望,便將東西接偏了,錦盒掉到地上,盒中的皇后鳳印也跟着滾了出來。
蘇妙風看着滾落到腳邊的東西難掩震驚,“這是……”
沁芳面色如常的撿起,檢查並無損壞連忙收進了錦盒裡,道,“這是先前娘娘生辰的時候,皇上送過來的,還有那邊櫃子裡還有一大堆呢。”
蘇妙風怔怔地瞧着沁芳拿走的東西,夏候徹早將皇后鳳印送到了她的手裡,這是她不曾想到的。
去年,皇上在碧花亭給鈺妃過生辰,宮裡也都是知道的,她不曾想到那個時候他竟已經將鳳印送給了她。換言之,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有了打算要立她爲後的。
也就是說,即便皇后沒有謀害皇嗣,夏候徹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廢后另立的,而他打定主意要另立的人……卻是她。
夏候徹啊夏候徹,你到底對她癡迷到了什麼地步。
鳳婧衣默然站在屏風後面,透過縫隙看着蘇妙風的反應,讓她看到皇后鳳印,無非是想暗示她,皇后之位她唾手可得,她蘇妙風根本不是她的威脅,她也不必費心來防備她。
對於蘇妙風,她從來沒想過視她爲敵,可若在這最後的關頭她出手阻礙她回國之路,她也只能不顧往日情份與她一搏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