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博覽會歷時三天,每天都有盛大的晚宴,富豪雲集,是政商交流勾通的時刻。而這第一天最爲重要,幾乎所有商號都會派人蔘加,因爲有南京政要出席。
另一個原因,是因爲東方倩茹會在晚宴中出現。
小天仙雖然消失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津門的父老都沒忘記她,更有些剛立足津門的商號老闆聽說了小天仙的傳奇後,心中仰慕,想一見而不得,竟重建了德天樓,將那些流落各地的名角老闆請了回來。
在得知小天仙將出席晚宴,德天樓舊人聚集,期待故人重逢。
東方倩茹坐了一天的車纔到津門,略做休憩,就在趙小小的幫助下整理儀容,準備參加晚宴。
“倩茹,聽服務生說你的那些舊朋友都來了,還有不少人說有要事相見,哪來什麼要事,都想一親芳澤罷了。都被服務生擋住了。”
“小小,朋友便是朋友,哪來的新舊之分?有錢是朋友,沒錢也是朋友,那纔是真朋友。那些個說有事的,說不定真有什麼要緊事,咱們到樓梯口偷看幾眼,英俊的就放上來談談,或許能談出點要緊事來。”
東方倩茹一本正經的說,可越往後越離譜,最後趙小小笑倒在牀上了。
“走,咱們去看看!”
笑過後,趙小小跳起來拉着東方倩茹就向外走。
樓梯口有兩名服務生把守,樓下也是一樣。東方倩茹和趙小小站到拐角處向下偷看,十幾個衣着光鮮的英俊年輕人正在互相交換名片,個個都生的氣宇軒昂,一表人材。而在他們對面,有個人孤零零的站着。
東方倩茹一眼看去,立即認了出來,他是那個在熙音館豪賭斷指的人。
“他怎麼在這?”
趙小小問,她也認了出來。
“讓他上來問一下不就知道了嗎?”
服務生去請斷指客時一臉不解,想不明白東方倩茹怎麼會對一身草莽氣的人感興趣。而通過服務生,東方倩茹也知道了斷指客的姓名,他叫李金甌。
“東方小姐,又見面了。”
“請坐,李先生你怎麼會在這?”
李金甌腰背挺直的坐下,彷彿一名軍人。
“我聽到江湖上的一些傳聞,有人花大錢買您的頭,就在今晚動手,所以匆忙趕來。還好沒有誤事,不然我將悔恨終生。”
“噢?有人買我的頭?”
東方倩茹皺眉不語,她迅速在心中回憶,有什麼人對大明寶藏不感興趣,而對她的頭趨之若鶩。想了半天,似乎沒有這樣的人。
“李先生,您知道是什麼人想要我的頭嗎?”
“是個和尚。”
東方倩茹一臉困惑,她不記得自己得罪過和尚,難道是哪位大師覺得紅粉骷髏誤國誤民,想除之而後快?
這樣想時,東方倩茹自己都禁不住笑了。
雖然收到暗殺警告,但東方倩茹還是決定出席今天的晚宴。李金甌勸說無果,便決定做東方倩茹的保鏢,以護周全。
通過簡短的交談,東方倩茹得知李金甌那日賭博是爲了籌錢爲母治病,雖然最後手術失敗,身患絕症的母親去逝了,但李金甌還是打心眼裡感激東方倩茹,並立下重誓,終其一生保護東方倩茹。
天很快黑了下來,華燈初上。
博覽會主辦方包下的歡樂大酒店裡熱鬧非凡,各地富商相互引見攀談,政要相繼出場,大廳頓時一片恭維聲,政要臉面有光,神采煥發。再接下來,主辦方及政要發言,無非同心同德共建大同。
司馬南一到津門就消失了,走前只吩咐東方倩茹代他出席。
最後,在個別沉不住氣的富豪催促聲中,東方倩茹和趙小小盛裝出場。
本來還有幾份不悅的南京政要也不再不滿,而是兩眼僵直,情不自禁的向東方倩茹走去。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東方倩茹根本不理睬那些政要富商,輕巧的躲開,穿過人羣走向德天樓的衆老闆。
“你說這麼些大人物在,殺手會出現嗎?”
“說不定又是個瘋子,你還是別離開我太遠。”
與德天樓的故人談了些舊事,東方倩茹禮貌的起身,避開闊少們的圍堵,和趙小小踱到窗前低聲交談。
就在這時,一名女侍者託着盤子出現,她面無表情的徑直走向東方倩茹。李金甌立即意識到不對,上前準備攔住她,那名女侍者突然將盤子一翻,幾隻杯子激射向李金甌,而下一刻,女侍者手中多了支手槍。李金甌一個轉身,閃過酒杯,同時飛起一腳踢向女侍者手中的槍,雖然沒踢中,但也讓她無法瞄準目標。
“有刺客!”
場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緊接着女侍者的第一槍打響了,人羣頓時大亂,紛紛涌向出口。
“你們快走!這裡我頂着!”
李金甌大喊,女侍者的第二槍又響了,但目標不再是東方倩茹,她想先解決了李金甌,再去追殺東方倩茹。李金甌雖然武藝了得,但畢竟快不過子彈,只片刻功夫就中了兩槍,都不在要害處,可也讓動作有了些遲滯。
趙小小剛想拉東方倩茹逃走,但卻被拽住,東方倩茹眯眼盯着打鬥的兩人。
“小小,你去幫他!他如果死了那咱們就得一直逃了。”
趙小小點了下頭,立即鬆開東方倩茹的手,拔下頭上髮簪射向女刺客。而東方倩茹則躲到一旁的圓柱後,緊張的看着場中的變化。
大廳裡的人都已逃出去,酒店保安在門口探頭探腦,見女刺客身上扎着兩隻髮簪叮噹作響,明顯處於劣勢,想進來但又怕被子彈誤傷。東方倩茹看在眼中,心裡十分鄙夷。
“我可以殺你嗎?”
一柄小刀突然從身後探出,轉了個彎,然後落在了東方倩茹的脖子上。刀鋒冰冷,令人毛髮直豎。
“好像不行,因爲我死了的話,就不會再有第二個知道大明寶藏在哪裡的人了。”
“大明寶藏?很多金銀財寶嗎?”
“多到無法計算。”
“這倒是個好理由,哪天你得到了那批錢,記得分我一半。我和我的妹妹並稱‘蝶花兩姐妹’。”
“蝶花兩姐妹?好名字。”
那隻握刀的手無聲的退去,至始至終,東方倩茹都沒看到握刀人長的什麼模樣,只知道她是個年輕的女人。
但是,真的是女人嗎?東方倩茹不敢確信,因爲那隻握刀的手寬大而粗糙,如果是女人,那這個女人的長相一定令人不敢恭維。
“走!”
女刺客逼開趙小小和李金甌,向後退了幾步,跳出窗戶逃走了。
直到這個時候,酒店的保安們才勇敢的衝進來,在窗前喊了半天,確信刺客跑遠了不會再開槍,方跳出去英勇的追趕。
“你沒事吧?”
東方倩茹到李金甌面前扶住他,趙小小則司馬家商號夥計的幫助下,給李金甌包紮傷口。南京來的大員正氣凜然的小跑過來,護在東方倩茹身前。
“東方小姐,你沒事吧?有我在,不用怕!”
“閃開!別擋路!”
東方倩茹喝退一切攔在身前的闊少富商,這些人槍響時跑的比誰都快,現在安全了,立即開始裝英勇,讓人生厭。
在東方倩茹的要求下,主辦方立即派車將李金甌送往醫院。
歡樂大酒店外圍保安沒看到有人離開,因此巡捕房包圍了整間酒店,逐層逐間搜查。但除了一對正在交歡的男女外,就只有各層的服務生。
東方倩茹見到了那對男女,女的生得花容月貌,男的也英俊瀟灑,只是相貌與擊傷李金甌的女刺客有幾份相像。巡捕房查明他們是個小商號的老闆和秘書,嬉笑一番也就放過了。
在讓他們離開前,東方倩茹目光含笑的盯着他們,直到那個女秘書臉色漿紫的走過來。
“看來果然是瞞不過你。”
“你放心,我不會出賣你的。只是很好奇,爲什麼你的手那麼粗糙?”
女秘書一愣,從衣袖裡伸出那雙佈滿老繭的大手,嘆了口氣。
“練功練的。好了,他日相見我也放你一次。後會有期!”
那對男女上車絕塵而去。
幾個不死心的闊少又追出來,東方倩茹嘆息一聲,滿臉的無奈和落寞。那聲嘆息直入人心,激起所有人心中最初最傷感的回憶,一時間什麼名利什麼美豔嬌娘,全都黯然褪色。
在闊少們**間,東方倩茹已從他們身邊穿過,和趙小小一同回了房間。
同一時刻,明德鎮暗流涌動。
雖然司馬南離開只帶走了五十幾人,但司馬家大院內沒有一個姓司馬的主事,那些司馬家的仇敵都或明或暗的蠢蠢欲動。所有人都還沒動手,只是在等一個機會,一個敢挑頭的人。
吳家密室裡,人影晃動,走來走去的並非吳天德,而是阿一。
“貴王千歲,我認爲此刻時機不到,如果輕易動手只會暴露咱們的實力,讓司馬家一舉殲滅!更會讓少東家身陷險境,這有負安樂公主的重託!”
“那麼,你說還會有這種機會嗎?司馬南不在家中,他的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也都在錢家暫住,吳天德那個蠢材去了津門參加什麼博覽會,你可以調動的人手也不少,在此時將司馬南的老巢端掉,即使不能動搖他在明德的地位,至少也讓他元氣大傷。少主歸來後,再有所舉動也方便多了。”
阿一搖頭,繼續在密室裡來回走動。
燈光下一人端坐不動,面如沉水,他身上包紮着重重紗布,似乎重傷未愈。可即使如此,仍有一股威嚴氣勢,讓人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這個貴王千歲,竟是本應軟禁在另一間密室裡的周達。
“非要如此嗎?”
“是!”
“可惜了,近二十年的蜇伏啊!”
阿一重重的嘆息,閃身讓出路,周達長身而起,向外走去。
第一聲槍響後,整個明德鎮陷入一片混亂,夜空中子彈似一顆顆流星交錯滑過,時而密集,時而稀疏,絢麗多彩令人心蕩神馳。偶爾還有炮聲響起,只一剎那,炮聲的另一端便響起爆炸,火焰騰空而起,似一朵朵火與煙的曇花,瞬間的美麗。四面八方都是喊殺聲,震天動地般,重重圍來。
幾家旅店和酒館都在鎮子西邊,離交火的地方較遠,但所有人都熄滅燈火,鑽在牀下或躲進地窯。子彈不長眼,分不出誰是旁觀者,不留神被打個洞實在不值得。
明德鎮本地人家有大膽的,在窗邊傾聽片刻,已經知道了,是有人在攻打司馬家大院。但顯然碰了釘子,正迅速撤退,槍聲零星而分散的遠去。
“怎麼樣?那些兔崽子都逃了吧?媽的,老子剛放了兩炮,還不過癮!”
司馬遠水站在司馬家的炮樓中興奮的兩眼放光,他的大哥司馬長山坐在一旁悠閒的喝茶,一點也不擔心外面的情況。
司馬家固若金湯,就憑剛纔那幾十號人根本一點機會也沒有。
“父親算的真準,只要他一離開,這些傢伙肯定沉不住氣。現在好了,終於有藉口把他們全滅了!”
司馬長山讚歎不已,正這時,下層樓梯響,司馬光和走了上來。
“別高興的太早,剛纔應該只是試探,真正的進攻很快就要來了。”
司馬光和說着把一隻手槍拋給司馬長山,後者忙放下茶杯接槍,但兩個都沒處置好,全部落在了地上。
“三妹,你激動個什麼?二弟喜歡舞刀弄槍的還說的過去,你什麼時候也好上這個啦?這可是真傢伙,不是皮鞭,捱上一顆是會死的!”
“難道我制的那些毒藥吃了不會死?”
司馬光和冷笑着反問,司馬長山一時語塞。
就在這時,內宅方向突然傳來劇烈的爆炸聲,大地都在搖動,從炮樓向後院方向望去,火光沖天。三個人全都臉色一變,明白先前的攻擊不過是聲東擊西。讓司馬光和說中了,真正的進攻這纔剛剛開始。
守在後院的是司馬塵同,那裡院牆極厚極高,沒人會料到真正的主攻方向是在那,所以跟在司馬塵同身邊的護衛只有二十幾人。
“四少爺,守不住了,您快逃!”
來福一瘸一拐的跑過來大吼,司馬塵同滿臉塵土站起,他不僅沒有忙亂,反而哈哈大笑起來。
“來福,我是司馬家的人,不知道什麼叫逃!你去前邊讓大哥派些人來,這裡我頂着!媽的,這些人還真敢太歲頭上動土,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有什麼花招!還喘氣的,都給我起來!機槍手,準備!”
“四少爺,您不走我也不走,英雄豪傑,不過如此!”
明德鎮外圍,張吉昌的駐地,軍營操場上士兵們正在集結。
張吉昌騎在馬上,遠望火光沖天的方向,莫名焦躁。
“動作都快些!要去晚了,東西讓人搶光了,老子就剝了你們的皮!”
副官在一旁搖頭嘆息,勒馬上前。
“司令,我看倒不用太着急,司馬家大院您也去看過,就算讓您帶兵攻打,這麼短時間內能打進去嗎?咱們要是去的早了,司馬家的護衛都還沒死幾個,去了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倒不如慢慢的走,救司馬家於水火,得個大人情。如果司馬家抗不住讓人滅了,咱們就可以做的更徹底些,把兩邊的人全殺光,搶光,然後一把火燒光,什麼都不留下。就算司馬南迴來了,也抓不到咱們的把柄。”
張吉昌倒吸一口冷氣,扭頭盯着副官看了半天,才點點頭。
“媽的,你小子比我還狠!人才!”
只可惜,讓張吉昌和他的副官沒料到的是,他們到時槍聲已經停止,司馬家打退了最爲猛烈的進攻。
張吉昌騎馬到了司馬家後院,看着那堵半人厚的圍牆被炸塌一半,院牆外橫七豎八倒了六七十具屍體,院牆內也有三十幾具屍體,不過一小半是被圍牆倒塌時砸死的。司馬家的四少爺灰頭土臉的站在十幾個同樣一身塵土的護衛前,一眼看去,他們彷彿將缺口堵的嚴嚴實實。
“倒沒看出來,司馬南養了一羣好狗。”
張吉昌喃喃自語,眼中有了敬畏。
津門日本商會館,司馬南正坐在榻榻米上與一個日本人交談。
這個日本人叫吉田正男,是名世界一流的醫生,早年在德國留學並行醫,滿洲里事件後來到中國,在政商兩界影響力頗大,拉攏了不少政要商賈,爲日本侵華深謀遠慮,極盡能事。
吉田正男這次與司馬南見面,其實是一次複診,兼談合作事宜。
“司馬桑,我的還是不放心,你的就這麼出來了,明德鎮萬一出了事怎麼辦?要知道,民國**的早就窺探大明寶藏,不然不會派許由的當鎮長,還有錢家的也要提防,他們的都野心大大的。萬一大明寶藏的被他們的得去了,你我的都無法交待。”
“吉田,有一句中國詩不知你聽說過沒有,‘亂世太平犬,鼎沸食人骨。’”
吉田正男坐直了身子,靠過來,一臉不解。
“亂世太平犬,鼎沸食人骨?什麼的意思?”
“這句詩的意思就是說,亂世中即使是條本分的狗,逼急了也敢從煮沸的鍋裡搶人肉吃。我司馬家的人個個都是狼,要是被一羣羊逼急了,你說,他們會怎樣?”
“噢,司馬桑,你的老謀深算的有!”
吉田恍然大悟,興奮的連連舉杯。司馬南嘴角有冷笑掠過,而他沒有看到的是,吉田用酒杯遮住半張臉時,同樣有一抹冷笑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