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張吉昌並非色急的人,他到天香樓是爲了見一個人,唐芸。但又不能明着見,所以一定要殺幾個人,然後做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態,讓人嫉恨,卻能保住他與唐芸間的秘密。
“死了幾個姐妹?”
唐芸在別院小樓上向不遠的的天香樓看去,張吉昌大咧咧的在唐芸的牀上坐下,拍了拍枕頭,聞了又聞,一臉淫邪。
“有一兩個吧!放心,我的手下都憐香惜玉的。”
“信你纔怪!周達有消息了嗎?”
張吉昌從後邊抱向唐芸,但立即有一柄尖刀抵在他胸口。
“噢,你那個義父啊?還沒消息,大概那天打擂時重傷不治了。這樣不是很好嗎?你自由了,當我的督軍夫人吧!我不嫌棄你。”
“做你的美夢吧!你怎麼看那些事?”
唐芸推開張吉昌,從窗口走到桌前,在兩隻杯子裡倒上酒。
“我看,多半是真的。沒想到,許地傑竟然是他的兒子。你說咱們綁架他的話,司馬南會不會很緊張?”
“你能想到,那司馬南難道就會想不到嗎?”
唐芸鄙夷的瞟了眼張吉昌,而後者臉上露出陰險狡詐的笑容。
司馬家大院,司馬氏祠堂。
司馬南帶着東方倩茹和司馬光和虔誠祭拜,司馬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擺滿大屋,層層疊疊,畫像掛滿兩側影壁,那些或美或醜的臉全都隱在暗影中。
東方倩茹一進祠堂就有種感覺,有無數目光從那些牌位後射來,彷彿一羣陰魂獰笑着圍繞來,叵測的打量着自己。這種感覺讓東方倩茹渾身不自在,但又不敢顯露出,跟隨司馬南跪拜。
“倩茹,你到這裡。”
司馬南命令東方倩茹站在他左側,右側站着臉色慘白的司馬光和,祠堂外是幾名忠心不二的僕人,再向外,站着瑟瑟發抖的富盛。
“光和,我想你知道今天開祠堂是爲了什麼吧?你祖父定下家規,凡司馬姓氏的族人,都不得與下人有出格之舉,以防僕強主弱做出顛覆之事。但你卻明知故犯,是不是不把家規放在眼中?”
司馬光和兩腿一軟,跪倒下去。
“父親,光和是真心喜歡富盛,願意和他長相廝守。”
“混賬話!婚姻大事自當父母做主,哪輪到你自做主張?來人,把富盛帶上來!”
富盛雙腳不着地的被拎進來,一副驚駭欲絕的模樣。
但東方倩茹卻心中一動,因爲富盛的眼眸深處,並沒有恐懼的影子。除非他知道自己不會有事,不然哪會有這種視死如歸的目光。
東方倩茹隱約有些明白了,這是一齣戲,他們是演戲的,而自己是看戲的。
“富盛,我待你如何?”
“老爺,您待我恩同再造。”
“那你說,你對得起我嗎?”
“老爺,我死之後,您放過小姐吧!都是我的錯!”
司馬光和尖叫一聲撲過來,緊緊抱住富盛,目光令人心碎。
“父親,您饒了富盛吧!是我勾引的他,真的,是我勾引的他!”
“哼!你還有臉說!來人,把富盛按住了,灌青天蠱!”
四名大漢上前把富盛死死按在地上,一名大漢小心翼翼的從司馬南手中接過只小瓶,一臉凝重的走到富盛面前,打開瓶子,撬開富盛的嘴往裡灌。
東方倩茹看到那隻小瓶子裡向外流的是股黑色液體,但細看卻又不像,因爲上細下粗,而且倒了半天,那股液體仍沒流盡。富盛臉色紫脹,兩眼突然,身體不停的痙攣性的抖動,襠下早已溼了,氣味難聞,他似乎正受着非人的折磨。
就在這時,司馬光和瘋了般尖叫,突然撲到富盛身上,推開正在灌蠱的大漢,口對口的往外吸。然而,似乎已經晚了,司馬光和不僅沒能救成富盛,連她自己也開始顫抖起來。
東方倩茹終於看清楚了,那瓶子裡流出來的並不是什麼液體,而是無數小蟲子,它們互相抓扯攀越,垂在瓶口。但被司馬光和一撞,頓時散開了,嗡嗡的飛起來,重又聚到瓶口,只片刻就都縮回了瓶子裡。
“青天蠱?”
東方倩茹打了個冷戰,雖然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但她能想像有蟲子在身體裡鑽行的痛苦。
司馬南似乎沒料到他的女兒會做出這種事,愣了下神,慌忙上前,掏出另一隻瓶子伸到司馬光和鼻子下打開,只一會就有細細黑流從鼻孔鑽出,回到瓶子裡。等到最後一個黑點鑽進瓶子裡後,司馬南才長出一口氣。
“父親……”
“好了好了,我饒他不死就是了。”
司馬南又將瓶子伸到富盛鼻子底下,又是一股黑流回到瓶子裡。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打斷富盛的雙腿,和司馬光和一同逐出家門!”
祠堂外的下人都愣住了,像是沒聽懂司馬南的話。司馬家現在只剩下一個三小姐,也逐出家門的話,司馬家就後續無人了。
“光和,我想留下你,就連富盛我也想留下,但家規難違!一會走前,到賬房取些大洋帶上,以後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謝老爺成全!”
“謝父親成全!”
緩過來的富盛和司馬光和爬起,跪拜。
“都去吧!”
司馬南一臉疲憊,轉身看向那高高疊起的牌位,背影孤獨。
東方倩茹向外走去,眼睛卻沒離開富盛,兩名大漢把富盛拖到祠堂外立即按在臺階上,一人一腳踩在小腿處,富盛立即慘叫起來。東方倩茹看的清楚,富盛的兩條小腿都斷了,似乎斷骨刺出肌膚,鮮血立即染紅了褲子。
東方倩茹心中突突的跳,忙轉身快步離開。
“都瘋了!”
可那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誰不是瘋子呢?
天福寺,鐘聲悠揚,空靈似天外之音。
“你就是許地傑?”
張吉昌面前站着個形容枯槁的小和尚,似乎一陣風都能將他送上西天。
“阿彌陀佛,我只是個小沙彌,許地傑是誰?施主你認錯人了。”
那小沙彌剛想走,張吉昌身後的一名保鏢突然出手,僧袍頓時被撕裂,露出胸前的傷口,紗布裡仍有血跡涌出。
“看不出,你立地成佛了啊!”
“出家人不打誑語,現在只有處慧,沒有許地傑了。”
張吉昌身後的士兵們發出鬨笑聲,張吉昌一揮手,立即安靜下來。
“處慧?處亂世而獨慧?處紅塵而持慧?好名字!只不過,你整天揹着把大刀幹什麼?刀都不放下你成什麼佛?”
許地傑如死井般的臉上肌肉抽動,漸漸有了表情,卻是猙獰可怖,如地獄中的惡魔。
“你知道嗎?你這個人很討厭!”
許地傑說着手抓向大刀,那柄傳說中的屠人魔器。
“司令小心!”
兩名保鏢如臨大敵,將張吉昌擋在身後。
許地傑已長刀在握,口角涎液溢涌,呼吸急促。
“都死了吧!不會痛的,來,來……”
“等一下!以你現在身手能殺幾人?如果我讓人教你刀法,你覺得孤身一人到司馬家,能殺多少?”
許地傑停下,表情困惑。
“司馬家?我……我要殺光他們!”
“這小子還沒全瘋,你留下教他刀法,仔細別讓他砍了!”
張吉昌對一名保鏢說,然後帶人離開。
已近正午,司馬家仍靜悄悄的,廚房裡只有幾個人在勞作,準備司馬南和東方倩茹的飯菜。
“你說,老爺把少爺們和小姐都逐出了家門,將來誰來繼承這麼大的家業?”
“活膩了你啊?做好你的事,不該想的別想!”
一名廚子問了句,另外一名老廚子立即訓斥。
就在這時,管家夷夢突然走進廚房,冰霜般的臉上有着陰森的笑意。
“很好,不該想的別想。”
“饒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提問的那名廚子立即跪倒在地,瑟瑟發抖。夷夢冷笑一聲,走到菜板前,伸手彈了下斜插在菜板上的刀鋒,鈍響無聲。
“起來吧!錢老爺來了,按舊例做。還有,再讓我聽到點什麼的話,你最好是自殺,家法可不是那麼好玩的。”
管家夷夢走了很久,那名廚子還不敢站起來,直到有人上前扶他才顫巍巍的爬起,臉上全是冷汗。司馬家的家法多半人都見識過,新來的也都聽說過,僅聽聽都會做惡夢,更不用說家法施加在自己身上。
夷夢離開廚房,擡頭看仰望,湛藍的天空上只有一朵孤零零的雲,彷彿隨時都會被烈日曬化。
司馬家也高高在上,遲早有一天也會散了吧?
夷夢心中突然想到。
幾個暗哨偷眼看向若有所思的夷夢,未發現異常,便把頭轉向他處了。
正廳裡,司馬南正在接待錢左,兩個人有說有笑。
“司馬兄,這次津門博覽會你們家又要大出風頭啦!可惜我們錢家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不多,還是那幾樣。”
“錢兄說笑了,你們錢家的布匹和機械都是能賺大錢的買賣。我們司馬家的東西只是花哨,哪能和你們比啊!”
“你太過謙啦!工先生的一隻瓶子就值我那工廠半年的產值,工先生哪年不賣上個十來只啊!更不用說工先生的畫,連洋人都是喜歡的。”
“這倒是,工先生的畫越來越有功力了。有時我也想靜下心來做畫,可每次一想到家裡有位工先生,就什麼念頭都沒有了。”
“司馬兄,別說了,再說就是存心刺激我了。”
“哈哈哈!”
這一日的午飯,司馬南請出了工天作陪,東方倩茹坐在工天對面,趙小小則侍立在司馬南身後。
昔日若大一家子人,現在只剩下這幾個人了。
席間司馬南和錢左商談津門博覽會的事宜,工天則只盯着東方倩茹看。司馬南看在眼中,並不多說一句話,倒是錢左問了句工先生近期可有佳作。連問了三遍,工天才聽到。
“有一副畫,今晚就能完成。”
“定是絕世佳作!”
錢左恭維,工天扭捏的低下頭,東方倩茹立即想到那晚工天遺留下第二天又讓丫環取走的畫作,確稱得上絕世佳作。
司馬南莫測的笑了。
自從張吉昌帶兵殺了幾十個人後,明德鎮上關於司馬家的傳言就全部消失了。夜晚也變得格外冷清,甚至連狗都不叫了。
宵禁仍在繼續,鎮上外來的兵越來多,而司馬家卻毫無動靜。所有人都在猜測,司馬家是不是已經失勢?還是出了什麼大事,正忙於內務,顧不上管張吉昌的兵在鎮上爲非作歹?
離津門博覽會還有一天時間,這六七天來司馬家確實忙於內務。但並非又出什麼大事了,而是在準備博覽會的展品。司馬家的貨物極多,更不用富盛從南邊帶回來的那些奢侈品。
另外,工天的鼻菸壺要配的檀木盒子得重新上金邊,油畫和水墨畫裝裱也令司馬南不滿意,在重新做。東方倩茹還提出工天的油畫上除加蓋私章外,還應起個英文名字寫上去。司馬南請了啓東學堂的外文教師,結果工天想的幾個名字,那外文教師竟翻譯成長長一串英文。最後,東方倩茹想了下,就取藝術和天空兩個單詞的第一個字母,在畫的背面註明畫的作者名字叫‘藝術的天空’。這個名字工天非常滿意,於是定了下來。
鎮上的其他大戶也都忙於自己的事情,關於大明寶藏的事反而冷了下來。
入夜,東方倩茹睡不着,披了件衣裳到小院中,她手中拿着份宣傳單,上面是北伐宣言及民國國歌和國旗歌。
到明德兩個多月了,該做的事仍未完成,南邊戰亂紛紛,這國家名義上統一了,但事實上仍四分五裂,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真正成爲一個完整的國家。東方倩茹在月光下看那宣傳單,正面印的是北伐宣言,反面是中華民國國歌和國旗歌。油墨浸透,兩面的字跡有些重疊,勉強能看清。
東方倩茹想起萬國安的革命理念,應以開啓民智爲首要任務還是經濟強國爲首要任務,兩者之間難道真就沒有一個共存的道路嗎?今日之中華猶如大清帝國的殘刃,是完全毀掉重鑄?還是在此基礎上打磨再建一箇中華?實難做出選擇。
正在東方倩茹胡思亂想時,房門吱呀一聲,趙小小也出來了。
“倩茹,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我竟然沒聽到。你拿的是什麼?”
“小小,你身子不好,別亂動了。”
東方倩茹隨手把宣傳單遞給趙小小,又扶她在躺椅上坐下。
趙小小展開宣傳單,輕聲的讀出來。
“山川壯麗,物產豐隆,炎黃世胄,東亞稱雄。勿自暴自棄,勿固步自封,光我民族,促進大同。創業維艱,緬懷諸先烈,守成不易,莫務近途功。同心同德,貫徹始終,青天白日滿地紅。”
讀完後趙小小笑了,聲音中充滿無奈。
“光我民族,促進大同……倩茹,你相信會有這麼一天嗎?”
東方倩茹搖搖頭,望向天空中的殘月。
“不知道,但我想如果人人都在觀望而不做點什麼的話,這一天永遠不會來到。可如果每個人都做點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四萬萬人合起來的力量,足以改變世界,更不用說光我民族促進大同了。”
“是啊,只可惜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太少了,大家都安於現狀,不生不死的活着。如果覺醒的人都勇於爲理想獻出生命,那不出五十年,中國必定重新躋身強國之列。”
東方倩茹捉住趙小小的手,緊握住。
“小小,如果有這樣一個機會,你原意和我一起爲國家付出一切嗎?”
趙小小一臉驚訝,但隨即笑了,繼而嚴肅起來,也緊握住東方倩茹的手。
“我原意。”
兩個女人的臉在殘月下如曇花,美到了極致。
津門博覽會終於如期開始,明德鎮的參展隊伍在司馬家的帶領佔據會場顯要位置,其他各地商會人員不時過來諮詢,特別是對司馬家的東西,都有濃厚興趣。
“這畫上的小姐是誰?”
“是我們家小姐。”
“啊?她來了沒有?”
“還沒到,不過小姐會參加晚宴。”
司馬家的商號夥計回答了幾十遍相同的問題,始終彬彬有禮,讓臨近展位的同行敬佩。
津門本地的富商一見東方倩茹的畫像,立即沸騰了,沒用多長時間,小天仙重歸津門的消息就不脛而走,一些小軍閥更是想當衆搶走油畫,但一打聽是司馬家的展位,立即氣焰全消,乖乖的站在一旁盯着畫像發呆。
一個軍閥發呆並不稀奇,但如果說是七八名平素相互仇視的軍閥安靜的站在一起,那就是新聞了。而這新聞的締造者,不過是副西洋油畫。
展會第一天,司馬家的奢侈品就全部賣出,連帶着明德鎮其他大戶商號的貨物也熱銷起來。
明德鎮外駐軍營地,張吉昌的司令部,此刻他正與副官交談。
“司馬南真的去津門啦?”
“真的走了,和那個東方倩茹還有趙小小一起走的。”
“媽的,這事古怪的很,司馬家一個主事的也不在,他就不怕老子端了他的窩?”
“司令,您忘了,司馬南的三個兒子和女兒都還在呢!”
“你是說,司馬南把他的崽子們全趕出家門,是演戲?給誰看?”
“我想應該是給那個東方倩茹看。現在,唯一知道大明寶藏秘密的人就是她,司馬南搞這出苦肉計大概是想感化她吧!”
“感化個屁!司馬南那個老東西除了會裝弄鬼騙騙愚民外,哪還有點人味?”
“司令,那現在咱們怎麼辦?”
張吉昌猶豫片刻,剛毅的臉面上佈滿殺氣,他有決定了。
“什麼都不做。”
在副官一臉錯愕的表情中,張吉昌快樂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