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可兒離開後,司馬長山從側門進進院子,他嘴角抽動,眼圈發紅,直到再聽不見吳可兒的哭聲,才長嘆一聲。
“大表哥,你怎麼沒去學校?”
“噢,身體不適,所以現在才起牀。表妹,咱們一起學校吧!”
“也好。”
東方倩茹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從司馬長山身邊走過,只是在邁出院門的一剎那,嘆息一聲。無人的院落內,司馬長山再次感到無邊的孤獨寂寞似海嘯般襲來,瞬間將他淹沒了。
“曾經兩小無猜,終抵不過萬丈紅塵,抵不過流言蜚語,抵不過世俗的冷漠!他甚至不願去聽一聲解釋,或許是怕自己心軟,或許是決定了不給吳可兒任何機會。這個男人究竟在想什麼?是因爲我的出現嗎?還是盯上了我手中的財富?呵呵,司馬長山,可以利用!”
東方倩茹走了兩步,心重又堅硬起來。
回到夏日居,嫣青已經醒了,目光不再像昨晚那樣呆滯,但仍不十分靈動,彷彿靈魂被囚禁在不屬於自己的軀體內,動作失調而又混亂。唯一令東方倩茹欣喜的是,嫣青清楚的說出三個字:‘小壞蛋’,而說其他話則含糊不清。
趙小小在一旁迷惑不解,嫣青自醒來就一直在重複這三個字,而三個字也像魔咒般讓焦躁的東方倩茹安靜下來,甚至眼中有了淚光。這主僕間的關係實在微妙。
“她會恢復成從前的樣子嗎?”
“永遠不會了,現在大概是最好的狀態了,至少她知道我是誰。”
趙小小沒再多問。有時候,陰謀變成陽謀時,只要不捅破最後一層紙,害人的與被害的都會感到慶幸無比,因爲大家都在想或許還會有轉機。
“是的,或許還會有轉機!”
東方倩茹在心底說,眼中不覺掠過一抹寒光,令趙小小無端打了個冷戰。
“小小姨,我想帶嫣青去學堂。”
“她這個樣子怎麼能去學堂?你去吧,我今天沒課,可以照顧她。我保證你回來時她不會少一根毫毛。”
“那,謝謝小小姨,有您照顧我就放心多了,師父常和我說您會照顧人呢!”
趙小小臉一紅,繼而一白,神情變換幾番,最終化作一聲嘆息。
東方倩茹嘴角浮起古怪的笑意,毫不迴避。趙小小看在眼中,只有苦笑。
“快去吧,司馬家的那三個混蛋該等急了!”
在安排好一切後,東方倩茹到正屋隔着窗向司馬南問過安,來到前廳時,司馬家的三位少爺都在,而且還多了一個人,鎮長的兒子許地傑。
許地傑正在和司馬長山不鹹不淡的談着鎮上的事,忽見東方倩茹從邊門走入,眼睛頓時一亮,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司馬長山和司馬塵同緊隨其後,只有司馬遠水雖然站了起來,卻只是隔着幾人看過來,那眼中分明也寫着慾望,同時還有自卑。
許地傑變魔術般掏出支玫瑰,只是花瓣略有枯萎。
“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東方表妹……”
“她好像是我表妹,跟你沒關係吧?”
“咱們不是結拜過嗎?那你的表妹當然就是我的表妹,我叫一聲難道還不應該嗎?”
“你不是已經有錢秀雅了嗎?男人,對感情要專一啊!”
“說得你好像是個情聖……”
司馬長山和許地傑**味十足的吵起來,司馬塵同與這兩個人悄然拉開距離,以示自己的清白。
這時候,東方倩茹將一隻白玉雕琢般的手插入兩人中間。
“好了好了,不要吵嘛,既然你們是最好的朋友,那我就叫你地傑表哥吧!”
許地傑立即不停點頭,司馬家的三位少爺則默契的冷哼,滿臉鄙夷。
一行五人說說笑笑走出司馬家的大院,猛然間發現,門外竟然聚焦了近百人!全部都是啓東學堂的學子,他們竟然曠課來等東方倩茹上學。
這場面東方倩茹都未曾想到,一時愣住了。
等待多時的學生們個個精神亢奮,雜亂的問好聲此起彼伏,絲毫不比一萬隻鴨子差。東方倩茹忙微擡左手,彷彿魔棒輕點,令人頭痛欲裂的噪音頓時消失了。
“大家一起上學吧!”
所有人都用力點頭,東方倩茹一笑,走在了最前邊,她身後是司馬家的三位少爺和許地傑,而這四人後面便是那近百人的隊伍。人雖然多,卻沒有一個在說話,都怪異的保持安靜。
這一無聲的隊伍漂過街道,彷彿送葬的靈船漂過寂靜的河流。
在快到啓東學堂時,終於有人聲了。
“來啦!來啦!”
遠遠的就聽到校門口有教師在叫喊,然後校門內涌出一隊人,爲首的是萬國安萬先生。
“哈哈,我就說你的光芒勝我十倍!特別是對這些傻小子!”
東方倩茹也不做作,微笑着向萬國安行過禮。
“好了,人都到了,我也可以開課啦!”
萬國安的這一堂課是‘國論’,允許學生自由對辯。
校長莊秦顯然早有打算,沒準備讓萬國安在教室內上課,而是選擇了操場。全校師生,甚至還有部分鎮上的學究和鄉紳,以及一些開明的商人也都站在圍牆的陰影裡。
“國論者,救國之道也。今天在這裡我不打算討論三民主義,我只想本着一箇中國人的原則,和大家探討一下救國之道。漢人自滿清以來積弱以久,因此直接導致中國國力衰弱,漢人興,則中國興,漢人亡,則中國亡。故此,救中國之道即救漢人之道!”
萬國安以一個異乎尋常的思路開篇,而核心思想卻與孫中山先生的救國理念一致。萬國安雖然有自己的想法,卻也同樣不敢背離時代的方向。民智雖未全開,但都眼睛雪亮,誰會能人民帶來希望,民心自有定論。
東方倩茹歪頭望着臺上那慷慨激昂的萬國安,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如何才能使千萬同胎重振萬雄風呢?有兩個途徑,一,經濟;二,教育。經濟,就是讓廣大民衆富貴,有錢了便不會再想變窮,思維眼界也便開闊了。若人人如此,那強國之夢便不再是虛幻。教育,漢人的文化在滿清篡改下已面目全非,這教育當以恢復大明時開明的文化理念,並吸收西洋先進科技與文明,重塑國人自信,徹底割除滿清給這中華大地造成的毀滅性破壞!如此,中華必能重現漢唐盛世!”
“先生,這兩者爲什麼不能同時進行?經濟使國家繁榮昌盛,教育使民衆自強自信,難道治國不應該這樣嗎?”
一位鄉紳從陰影中走出,打斷萬國安的話。其他人也有這個疑問,所以都看向萬國安。
“問的好!治國確實該這樣,但如今是亂世,兩者一起來的話我們沒有那個時間,列強環伺,最多不出十年必會入侵中華,我們要做一個抉擇,全力發展經濟可在十年內使中國擁有財富,有了錢才能建一流的軍隊,那樣就能與列強一競高下。全力發展教育則可使漢人覺醒,一頭醒來的獅子即使暫時落敗,也會很快反撲。到那時列強佔領的將是一顆**,一場噩夢!而且,在我看來,這經濟與教育必然走向分裂,文化人看不起一身銅臭的商人,商人看不起酸腐文弱的書生。所以,先發展一樣纔是理智的抉擇。”
那位鄉紳點點頭,又搖搖頭,衆學子們的頭也在前後轉個不停。
這時候,東方倩茹沒有回頭,她仍只盯着萬國安。
鄉紳長嘆一聲,終於開口發表自己的意見。
“漢人聰慧者衆多,因爲太過聰明所以都有自己的想法,於是難以團結,但若衆志成城萬衆一心,放眼這世界,根本不會有能與中華一戰的國家!故此當以漢人傳統的文明喚醒國人的主人意識,再輔以經濟救國,纔是當今救國正道。”
“不敢苟同,救中國之命運,我認爲教育該全面西化,提高國人素質,早早摘掉東亞病夫的帽子,樹立自尊自重的新觀念,纔是中國走向強國的必然之路。”
有學生站起反駁鄉紳,居然是鎮長的兒子,五霸之一的許地傑。
啓東學堂的學生們多有贊同聲,就連陰影中的鄉紳們也都沉默,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屢屢受挫,國人對漢文化已經產生動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比較中西文化差異,中國重人,西方重律,日本彈丸之地本也是中華文化的延伸地,但在接受西方文明的律後,竟然躋身列強。有識之士對此怎能不動心。
萬國安搖搖頭,目光卻越來越銳利。
“孫先生提倡驅逐韃虜,恢復中華。如今滿人已經不再掌權,這韃虜是驅逐了,但中華卻不曾恢復!看看現今大學都教的是些什麼吧!什麼德文、英文、歌德、莎士比亞,甚至是哲學新貴尼采,而中華之文化呢?還有誰在學四書五經?還有誰在意《史記》、《漢書》、《資治通鑑》?中華文化都丟了中華又該如何恢復?對,八股文中害人,但那是一種沒埋人才的制度而非文化,因爲八股文便全面否定傳統文化,那明日之中華還是中華嗎?豈不成了披着黃皮的洋人國度?”
萬國安的話讓許地傑一時有些語塞,但他很快就恢復自信,繼續辯駁。
“衆所周知,日本也曾有過中華今日之慘景,戰敗賠款,但他們立即全面西化,只用了幾十年就成爲東方強國。所以我認爲今日之中國,必要有壯士斷腕的勇氣,割除毒瘤,摒棄舊式文明及習慣思維等等,向西方先進文明靠齊,才能創出新的中國,才能使國人不再受欺壓,才能讓世界聽到中國的聲音!如果還抱着那些陳腐的四書五經,還死死守着一股腐屍味的祖宗之法不能變,還把封建迷信當做文化,那中國再次亡國的日子就不遠了!”
操場上鴉雀無聲,學生們熱血沸騰,注意力不再集中在東方倩茹身上,與美女相比,愛國熱血來得更加猛烈。
萬國安直視許地傑,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都堅持自己的信念。
“這中華,自明之後便已經亡了,就好比一柄斷刀的殘刃,經滿清三百餘年對漢人的桎梏摧殘,民衆僅存的血性和創新精神都已被絞殺乾淨,那殘刃早已經鈍的連雞都殺不死,以至於日本彈丸小國都敢在這中華大地上橫行放肆!現今之計,唯有將這殘刃打磨去,重新鑄造一個鐵血的中華!只有這樣,中華纔可醫纔可救。那殘刃便是舊日之思維,而非文化。漢唐都是繼承文化而起,如果他們也像現在人般摒棄文化,那漢唐盛世就根本不會存在了。”
許地傑繼續發問,咄咄逼人。
“請問先生,這思想和文化有何區別?人有了文化纔會有思想,如果文化沒有病因,那思想又怎麼會發病?”
“問得好!文化是死的,而思想是活的。文化就如美玉,而思想則是那賞玉的人,文化的好壞要看賞玉人的品行,如果賞玉的人是個粗俗的文盲,那美玉落到他手裡和石頭又有何區別?而大衆的思想又是身居高位者意志,如果這高位者是個思想變態的人,那在他的意志影響下又怎麼會有健康的思想?這滿清便是個精神出了問題的瘋子,孫先生看到了這一點,所以提出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一說,但可惜孫先生卻沒能站到權力的頂峰,也忽視了傳統文化的傳承,所以韃虜驅逐了,中華卻也一併埋沒在歷史的塵埃裡。但是,這決不是先生的本意!”
操場上師生兩人仍在辯論,而東方倩茹卻低低的嘆息一聲,不再理會這令明德鎮沸騰的辯論,她的目光四處逡巡,忽然感到心頭一顫,再仔細觀察時看到一雙殺人般的眼睛,是錢秀雅。東方倩茹嫣然一笑,目光飄向他處了。
司馬家正廳,司馬光和正與司馬南對話。
“父親,萬先生又在學堂宣揚他的革命論,他是不是察覺到什麼啦?”
“不用管他,就算他能鼓動民衆,但這明德鎮還是在我手中。你只要明白一點就好,萬國安是咱們的狗,一條可以咬人可以看家護院的狗。有了他國民**就不會重視明德鎮,咱們纔有機會起事。但如果萬國安不受控制了,那就殺掉,再培養另一條狗。”
“那咱們這算什麼呢?”
“哈哈,當然是革命!這個時代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只要你有夢想就可以去實現,除非你是個懦夫,而這個時代是不需要懦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