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長山和司馬遠水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他們醉的實在太利害了。
“二弟,這是哪裡?”
司馬長山扶着頭坐起,剛開口問話,房門便開了,一個漂亮的小丫環走進來,羞紅了臉但手腳麻利的端來洗漱用具,又有兩三個小丫環進來準備服侍兩位司馬少爺更衣。
司馬長山瞪了半天眼睛,一下子想了起來,這裡是錢家大院。
司馬長山被逐出後剛好遇到在門外徘徊的二弟,得知看門的下人根本不讓他進,就非常氣憤,結果更令他氣憤的是,那下人更不理睬曾經的大少爺的命令。直到那個時候,司馬長山才意識到,自己真的被逐出家門了。
兩個曾經的闊少,現在要淪落街頭了。
司馬長山非常頹廢,和二弟找了間清靜的小酒館,一直喝到酩酊大醉纔回錢家。
“二弟,我第一天來就醉成那樣,會不會有些不好?”
司馬長山憂慮的問,隨後不等司馬遠水說什麼,自己先笑了。
“錢大伯又不是外人,應該不會說我的。”
“當然,你這麼想我就放心多了!”
隨着這句話,錢左從外面走進來,跟在他身邊的是臉色鐵青的司馬塵同。
司馬長山第一眼就看到了四弟的手,包的緊緊的,卻怎麼看怎麼少了點什麼。
“四弟,你這是?”
“大哥,我也被父親逐出家門了,而且還斬了三根手指。”
司馬塵同苦笑着舉起左手,紗布裡還隱約透出星星點點的血跡。
“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司馬塵同嘆息着將事情經過說出,但在講到盜賣家裡祖傳寶物時卻說自己是被冤枉的,並一副氣憤的表情。司馬長山和司馬遠水相視無語,他們早猜到家中的失竊與司馬塵同有關,也只有他常在明德鎮上大手大腳的花錢,還與人豪賭,就算被人設局騙了也並不爲奇。
等到三位司馬少爺述完家常後,錢左又投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許地傑刺殺司馬南,未遂,給放了。
“什麼?地傑兄刺殺父親?難道他還不知道……”
司馬長山大叫,但話剛說了一半就停住,似乎險些說出一個大秘密。
錢左看在眼中,暗暗記下,準備回頭讓人查一下許地傑與司馬家的關係。
與錢左有相同念頭的人還有吳天德,他已經命人去查了。
吳天德的手下辦事效率非常高,半天不就到就查到許多異常現象。在許地傑週歲生日時,司馬南曾派人送去賀禮,上學後就一直與司馬長山是同學,是鎮上唯一一個進出司馬家不用通報的人。而在許地傑九歲那年冬天,他的母親去逝了,司馬南曾讓司馬長山爲代表前去弔唁,並與許地傑一起守靈。
“阿一,你說咱們從前怎麼就沒注意到呢?”
“是啊,司馬南簡直把許地傑當成自己的兒子。”
吳天德揮了揮手,突然間陰陽怪氣的笑了。
“兒子都是女人生的,我看該查一查許地傑的母親與司馬老賊的關係纔對!哼,他讓我到處傳我女兒的事。可兒死都死了,他還不放過,哼!我也該報答他點什麼了。”
“老爺,許地傑的母親……會不會與十幾年前,司馬南跟徐一刀間的恩怨有關?”
阿一在吳天德的提示下想到。
“嗯,極有可能!一定要查清楚,那個人安**司馬家也快十五年了,該用上了。就算沒關係,呵呵,咱們也可以幫他們拉上關係嘛!”
吳天德和阿一相視而笑,兩張面孔同樣醜陋邪惡。
司馬家大院前的擂臺上又有兩名高手在打鬥,那些已散去的看客們又回來了,小商販們也重又支起家當,熱鬧非凡,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觀禮臺上空無一人,因爲許地傑,司馬南心緒不佳,也就不再看比武了。
夏日居里,閨房窗前兩個人正在低聲交談。
東方倩茹從趙小小那得知了一件秘聞,關於十幾年前司馬南與徐一刀間的恩怨。
事情要從三十幾年前說起,那個時候司馬南的父親雖然還是東方家的大管家,但實際上已是東方家的主人,東方家的一切都要聽他指揮,甚至東方家的少爺娶妻或小姐出嫁都要他點頭認可。東方家雖人材凋零,但並非沒有血性男兒。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花錢請來個出名的武師,徐一刀,名義上是教他們習武,事實上是準備剿滅司馬世家。
就在他們將要準備停當時,有一天晚上,徐一刀在東方家遇到個女人,那個女人並不很漂亮,卻讓徐一刀心動不已。他立即就四處打聽,得知那是東方家的女僕,叫官芳,尚未婚嫁。徐一刀立即展開攻勢,想娶她爲妻。但這個官芳是司馬南的通房丫環,自覺骯髒,配不上徐一刀,就婉言謝絕了。
徐一刀並不甘心,直接向司馬南要人。司馬南的女人無數,但真正喜歡的卻就是這個並不怎麼漂亮的官芳,當然一口回絕。徐一刀就說等司馬家的人都死絕了,他再娶官芳不遲。司馬南聽出異常,就細問,徐一刀當然不肯說,司馬南就表示如果確與司馬家存亡相關,那官芳就讓給他。徐一刀立即說了幾位東方少爺的計劃,結果可想而知,東方家再次接受司馬家的血洗,全部嫡系男丁都殺了。而徐一刀卻也沒得到官芳,司馬南反悔了。徐一刀拼死逃走,從此下落不明。
再然後司馬南的父親過世,司馬南繼承家主,徹底霸佔了明德鎮。在十九年前,官芳懷孕了,但總沒食慾,司馬南帶她到城裡的大醫院看病,路上遇刺,刺客就是徐一刀。
徐一刀擊敗司馬南,並閹了他,然後帶走官芳。官芳雖然是自願跟徐一刀走的,但心裡仍放不下司馬南。徐一刀不忍看官芳難過,就喬裝打扮帶她回明德鎮,開了間打鐵的鋪子。但官芳所思所念全是司馬南,徐一刀心中抑鬱寡歡。有一次偶爾救了許鎮長的性命,發現他竟然是個閹人,就提出讓官芳嫁給他,讓司馬南的兒子跟他姓。許鎮長本不想應答,但徐一刀提到了大明寶藏,於是他答應了。
司馬南不知從什麼地方知道了這些,闖進許家時,官芳已經成爲鎮長的妻子。也不知他們間達成了什麼協議,司馬南竟然沒把官芳搶回家,而且連兒子也讓給了許鎮長。
徐一刀從那後銷聲匿跡,直到官芳在抑鬱中死後,停靈的第九天,他盜走了官芳的屍體。據司馬南派人去查探,徐一刀所用的那柄黑鐵大刀就是用官芳屍體融煉出來的。
“沒想到,竟然這麼曲折,連許鎮長也是閹人。最古怪的是,司馬南居然也會有喜歡的人。還有啊,這種事他居然會講給你聽。”
東方倩茹嘆息,趙小小輕按她的鼻子,一臉不以爲然。
“算起來,那個時候我還小,司馬南待我未必就是十足的惡人。至少這些事,在司馬家知道的人就不超過三個。而且,他是在遇刺被閹之後才性情大變的,做出了很多殘忍的事情。”
東方倩茹搖搖頭,欲言又止。
“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
東方倩茹正要說時,突然聽到整個司馬家喧譁起來,人聲鼎沸。細聽又不像是壞事,那些聲音裡充滿喜悅。
“出什麼事了?”
東方倩茹向院門口的老媽子喊,那老媽子喜洋洋跑進來。
“回東方小姐的話,咱們家去南邊的人回來啦!”
“嗯,你兒子也回來了吧?這裡沒什麼事,你去吧!”
趙小小說,那老媽子喜出望外,連連道謝,一路小跑的去了。
“去南邊的人?那他也應該回來了。”
東方倩茹一下子想起一個人,三小姐的情人,富盛。
“走,咱們也去看看,說不定萬國安萬先生也回來了。”
東方倩茹收拾衣裳站了起來,嘴裡卻說出另一個名字。在說出那外名字時,東方倩茹的眼前彷彿又出現了那個身影,雙目炯炯有神,總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似乎爲國家可付出一切。東方倩茹的心跳禁不住的快了起來。
那個人,回來了嗎?
司馬家南去的人共一百七十八人,回來時仍是一百七十八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去時運的是槍支彈藥,回來時帶的是各類奢侈品,還有最新款的西洋轎車。這些東西並非爲司馬家購買,而是準備轉手賣給那些有今天沒明天的軍閥,他們在意手裡的金錢有多少,但不在乎把錢揮霍掉。
“富盛,你知道我很不喜歡別人擅作主張,但這回,你做的很好。再過些日子津門博覽會就要開始了,我正在想每年總那幾樣會不會太單調。商以貨爲實,但貨也要讓人看了喜慶才願意買。這些,都很好。”
司馬南看到堆積如山的貨物,立即意識到了其中的商機。司馬家有督軍張吉昌做後盾,其他小軍閥想享受生活就得付錢,這買賣穩賺不賠當然要做。
“老爺,我這點本事還沒學到您的萬分之一呢!”
富盛奉迎着,心中卻在奇怪,離開一個多月,這司馬家似乎變了很多。
司馬南陰沉的臉上有了點笑意,他揮手讓下人們把貨物搬進庫房,又點出些東西讓下人們分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情,因此下人們都情不自禁的歡呼雀躍,司馬家出現了未曾有過怪異的生機。
“我也可做一個善人,不是嗎?”
司馬南微笑着盯住富盛,目光平淡,卻讓富盛從心底向外發起抖來。
東方倩茹和趙小小出現時貨物交割剛進行了一半,司馬南坐在陰涼處的太師椅上,司馬光和站在他身後,眼睛明亮的看着忙碌中的富盛。
“倩茹,你來,這幾件是給你。”
司馬南坐在陰涼的影子下,但此刻是正午,院中光線強烈,把他也映得眉目清楚,那張成熟俊美的面孔一點也不像近五十的人。東方倩茹仔細看時,也不禁心中怦然。
幾個下人把禮物捧過來,東方倩茹看過,是新奇的西洋玩意,還有一架渡金邊的留聲機。
“謝謝舅舅,我很喜歡。”
“嗯,你喜歡就好。每次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你母親,你們母女倆真是太像了。唉,人老了,總是容易想起從前的事。”
司馬南感慨的說,可東方倩茹卻並不這麼想,前天晚上他還曾獸性大發的企圖**自己,今天換上這副面孔說出這樣的話來,在東方倩茹眼中就更顯得虛僞可憎。
但東方倩茹卻順着他,在這漩渦的中央安之若素。
“三十幾年前,不,確切的說應該是四十幾年前,我和你母親都在這大院裡住。那時候還只七八歲,她一直是大家心目中的公主,我只是個少爺們陪讀的書童,每天和你母親一起在這大院裡奔跑玩耍,什麼都不用想。後來你母親長大了,模樣出落的天人一般,是這明德鎮所有男人心中的女神。那時她的學問也是數一數二的,東方家的大小事都要經過她點頭。唉,那時起我就很少見她了。再後來我們兩家因爲一些事鬧的很不愉快,東方家離開了明德鎮。想不到一別就是生死相隔了,世事難料啊!現在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親,我心裡總會想起她來。細說起來,還是童年那段日子最愉快。”
司馬南自顧自的說着,如果完全不知道事實如何,或許會被司馬南打動,但這些話在東方倩茹聽來,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陰風侵骨。
“再後來呢?舅舅難道沒有去找我母親?”
東方倩茹儀態端莊,絲毫看不出真實的念頭。
“東方家的人根本不見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好了,不說這些事了。你去看看,還有什麼喜歡的一併點出來,叫人送到夏日居去。”
司馬南說着起身,輕咳一聲,正看着富盛出神的司馬光和居然臉紅了一下,立即跟着司馬南走開了。
趙小小自始至終都沒說一聲句,司馬南也像根本沒注意到有這麼一個人,目光都不曾落到她身上片刻。直到司馬南離開,趙小小才彷彿活了過來,她走下臺階,在那些新奇的西洋玩意間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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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這一刻,她纔像個正常的女人。
東方倩茹的目光在那些玩意上停留片刻,就移開了,她只對富盛感興趣。現在司馬南的身邊只剩下一個司馬光和,如果她也被逐出家門,這司馬家實在有的看了。
“東方小姐,您看這幾件東西,都是上等貨色。您看再這個,是法蘭西出產的相機,別說明德鎮,就是津門也不見的有……”
富盛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東方倩茹剛過來就開始濤濤不絕的介紹起來,一樣樣的拿起給東方倩茹過目。
雖然富盛一個月不在家中,但消息往來,他也知道些事情,大少爺和二少爺的事知道了,四少爺的事是進明德鎮地界時聽迎接的護衛說的。對於富盛這樣的聰明人來說,一眼便能看得出,所有事都跟東方倩茹有關,誰碰到誰倒黴。但既然司馬南縱容她,那司馬南就必然有自己的打算,富盛可不想把自己推到前面,給東方倩茹當棋子試探司馬南的底線。
不過,事情並不是他想如何便如何。
“富盛,南邊已經開始打仗了嗎?”
富盛一愣,沒料到東方倩茹的第一句話竟會問這個。
“託老天的福,我們出來時還沒,車隊離開三天後纔開始打的。要不然就趕不回來了,肯定會錯過津門博覽會。”
“那萬先生呢?他回來了嗎?”
富盛眨了眨眼,原本想好的措詞全部用不上了。
“萬先生去了蔡將軍的……”
富盛突然意識到有些事不該他一個做下人的說,於是閉上了嘴。但東方倩茹還是知道了,萬先生投身他所期待的革命事業中去了。
“萬國安,即是萬國,又何來安寧呢?”
東方倩茹像是自言自語,轉身離去,留下滿臉錯愕的富盛,他想不明白東方倩茹的話,更不明白自己竟然這樣的輕易被放過了。
這一天便在下人們小心翼翼的喜悅中度過了。
入夜,東方倩茹睡不着,搖醒稍有響動就會驚醒的趙小小。
“我總覺得,事情進行的太過順利了。”
“有什麼不對嗎?”
“得再試試才知道。明天我想去學堂,見一個人。”
東方倩茹的目光在黑暗中閃着妖異的光芒,令趙小小打了個冷戰。
就在東方倩茹與趙小小說話時,窗外突然有異常的響動,趙小小適時的坐起身子揭開牀幕一角向外看去。
“是誰?”
夏日居的小院裡寂靜無聲,但即使東方倩茹也看出不對,窗戶上分明有一個人影,一動不動。
趙小小壓在東方倩茹身上的肌肉繃的很緊,彷彿隨時都會躍起。
“你在這別動,我去看看。”
趙小小低聲的說,穿上一件衣裳後無聲的下牀,赤了腳摸到窗前,突然打開窗。
“是你!”
趙小小在開窗的剎那退了兩步,但隨即止住腳步,只是聲音中透着驚恐。
東方倩茹從趙小小身側向外看去,月光下一張如地獄中來的面目出現在窗外,似骷髏,又附着幾片疤痕累累的皮膚,一張嘴沒了雙脣,齒間閃着口水的熒光,只有眼睛還像活人。那張臉,任何人只要看過就肯定再難忘記。
“工先生,您怎麼在這?”
工天呆呆的望着趙小小身後,突然慘嚎一聲,扭頭就跑。
夏日居的院中,散落着畫架和一副將要完成的油畫。東方倩茹也穿了衣裳過來,探出身子看去,那副畫上的人在月光下如同活了過來,微笑着看着她。東方倩茹驚訝的叫出聲,因爲那副畫上的人,正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