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倩茹到錢家時,院門口有一個瘋子在笑,不停的大喊:千里江山萬里血,白骨堆成一帝王。這個人攔在路中央吵鬧,但奇怪的是錢家的人沒一個出來趕他走。
來弔唁錢秀雅的多是啓東學堂的學生,也有鄰居,他們看東方倩茹的目光不再只是驚豔,更多了些恐懼。
東方倩茹目不斜視,穿過宅院走進錢秀雅的靈堂。
靈堂上停放着錢秀雅棺槨,正中香爐後襬着張照片,每個人一進靈堂第一眼就會看到照片裡錢秀雅的眼睛,她似乎在笑,但眼中卻又有着幾份怨氣和失落。
東方倩茹在邁進靈堂的剎那,心中突然一緊,靈堂內外的溫度似乎並不相同。外面雨氣剛散,十分涼爽,而屋裡雖然燒着紙錢點着高香,卻讓人感到陰森,甚至能見到呵氣時呼出的一團團白霧。再向堂上看去,紙紮的童男童女彷彿活了,臉上有着笑意,惡毒的盯過來。
東方倩茹背後冷汗直流,卻毫不猶豫的走了進去。
“有客到!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家屬答禮。”
禮畢,東方倩茹被一個乾瘦的中年婦人拉到旁邊。那婦人眼睛睜的極大,一身麻衣,神情不太正常,嘴角還掛着笑。
“你就是害死我女兒的那個東方倩茹?”
東方倩茹嚇了一跳,但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已經有僕人和錢秀雅生前的朋友過來把那婦人架開。幾個人的目光都不十分友善,他們憤恨的盯着東方倩茹,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靈堂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這邊。
“死了好啊!免得受苦!謝謝你啊小姑娘,你真是個大好人啊!”
那婦人說着大笑起來,但笑着笑着突然又哭了,一發而不可收拾,最後竟然暈厥過去。
錢家的人手忙腳亂的把那婦人擡到後面,錢夫人走了過來。
“你是來看笑話的嗎?”
錢夫人臉色陰沉的問。錢秀雅雖然不是她所生,但錢家就這麼一個女兒,所以錢夫人也是很喜歡的。
錢夫人是錢左的正房,錢秀雅的母親是側室,已經瘋了。
“不,我是來弔唁朋友的。不管您信不信,雖然秀雅想要我的命,但我一直把她當朋友的。只可惜……很多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您說呢?”
“哼!你倒是會說嘴!走吧,錢家不歡迎你!”
錢夫人下了逐客令,但東方倩茹卻搖了搖頭。
“我想,錢老爺恐怕不會這麼想。請替我帶一句話,‘常使江山好顏色,司馬歸來永安康。’”
“常使江山好顏色,司馬歸來永安康……什麼意思?”
錢夫人問時,東方倩茹已經走出靈堂,外面雖然沒有陽光,卻東方倩茹卻如離開冰窖般感到溫暖。
雨停了,可是錢家大院外,街道間的積水卻仍十分深,道路艱難。
明德鎮自明朝時建成,經滿清一代擴建,到民國時已經成爲了一座小型城市,各種設施都很完備,電報局電話局也都和大城市裡的一樣。只有一點,由於修建新的地基,改動了從前的地下水脈,導致部分老宅外的排水系統阻塞嚴重。錢家大院外積水就必需由人工推到臨近街道上,才能排幹。
由於來弔唁錢秀雅的人不多,僕人們也就沒時刻排水,所以等東方倩茹出來時,轎子和轎伕都已經在街的那頭了。
在等轎子過來時,東方倩茹看到了司馬長山,他站在一處乾燥的地方焦急的等待。東方倩茹微皺眉頭,假裝沒看到他,將目光移到另處,卻意外的看到許地傑。
許地傑比上回見到時瘦了很多,臉色灰暗,下巴上有了層黑硬的鬍子,神情抑鬱的站在屋檐下望向錢家大院發呆,似乎在喃喃自語着什麼。東方倩茹提起裙角,趟水向許地傑走去。
雨雖然停了,但許地傑站的屋檐下卻還在淌水,那些渾濁不清的水落在他頭上身上,浸溼滲透衣裳,顯出一副沒有生機的骨架。東方倩茹站到了許地傑面前,可他仍呆呆的望着錢家大院,嘴裡重複着一句詩。
“最是無情惱人物,一任東西南北風。”
“地傑表哥……”
東方倩茹還想勸幾句,但許地傑根本沒有看到聽到,目光茫然像洞穿了世間的一切。他慘然一笑,回身向積水深處走去,漸漸消失。
“大表哥,地傑表哥他……不要緊吧?”
東方倩茹回身問跟過來的司馬長山,司馬長山也嘆息一聲,說不出一句話來。但停了片刻,司馬長山突然又嘆息一聲。
“地傑才真正是啓東第一才子!”
離開錢家大院不遠,路上奔來一隊人馬,是司馬家的衛隊。帶頭的是來福,他衣服上有血跡,頭髮被雨水或血水打溼,緊貼額頭,臉上是一副張揚的表情,像大仇得報時的狂喜。
東方倩茹揭開轎簾向外看去,所有人都全副武裝,背後是長槍,腰間掛馬刀,殺氣騰騰。而馬隊中間的一匹馬上捆了兩個人,垂在兩側,泥水濺了一身,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東方倩茹略一思忖,立即知道了他們的身份。
“這樣兩個平日裡也是有些身份的人物,說捆了就捆了,丟在馬上也跟貨物似的,也沒一點自由。錢再多又有什麼用處?”
東方倩茹放下轎簾嘆息,同時又有些興奮,這明德鎮即將翻天覆地,司馬家、錢家、吳家、許家,不在傾軋中覆滅,也將被新興起的軍閥剿滅,他們將伴着獲得寶藏的美夢墜入地獄。
“或許還有一兩個好人是無辜的,但無辜的人死的最早。”
東方倩茹冷酷的想。
軟轎在明德鎮古色古香的小巷裡穿行。極遠處有陽光透過烏雲射下來,似一根根金色的柱子,連接着天與地,又彷彿是自天上投下來的利劍,想把人間的醜惡割除。
在東方倩茹弔唁錢秀雅的時候,司馬家前院的西廂房裡,兩個男人正在交談。
是司馬南和畫王工天。
“工先生,昨天您去了哪裡?”
工天醜陋猙獰的臉上跳動了幾下,彷彿回憶起什麼恐怖的事情。
“昨天我一個人在畫室作畫,本想畫一副西子浣紗圖,但不論如何都無法靜下心來,畫出的東西也都不合意。後來實在氣結,就把畫了一半的一隻水晶瓶子砸在牆上,又推倒踢翻了些東西,奔到了外面的竹林裡……”
“啊?原來先生沒有被惡人綁架!”
“誰說我被綁架了?”
工天對司馬南的反應很奇怪,反問了一句。司馬南忙搖搖手,讓工天繼續說下去,他有個感覺,工天接下來的遭遇會與司馬家有關。
“先生請繼續。”
“嗯,我進了竹林後仍感到心裡堵塞。司馬兄你是知道的,自從我見到東方小姐後就一直想爲她作副畫,但總也畫不出滿意的,昨天也是一樣,所以就想到你這來探訪東方小姐。誰成想,我在經過啓東學堂的後院牆時看到了二少爺。”
工天說到這裡停了下,臉上的交錯的傷疤無意識的跳動了下。
“二少爺把一包東西交給了莊校長,兩個人在低聲交談,如果不是我耳力異於常人,大概就不會聽到二少爺的話了。唉……”
工天重重的嘆息,口水從沒有雙脣的嘴中裡淌出,滴到胸前。工天擡起袖子擦拭,像是有些猶豫,停了會才繼續說下去。
“我聽到二少爺在說下藥時手腳利索點,別讓人看見。本來我是想上前打招呼的,但聽到那話,就止了念頭。我又聽到莊校長說不太好吧,她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再後面的話就沒聽清,當時也沒太在意,就繞開他們繼續往家裡來。但路上遇到了個天香樓的姑娘,被她拉去了天香樓別院。直到今天才知道家裡出了大事,忙趕了回來。”
工天一口氣說完,然後忐忑不安的看着臉色鐵青的司馬南。
“這個畜生!”
司馬南拍案而起,那張梨花木的桌子竟然被他拍出幾道裂紋。
與此同時,正在鎮上旅店裡搜尋工天的司馬遠水莫名的打了冷戰,他目光陰森的望向司馬家大院的方向,不覺中感到一絲不安。
旅店大堂裡蹲着一地的人,都是各地來看打擂臺的人。今天下雨,所以去的人不多,很多人都在旅店裡賭小錢爲樂,卻不想來了個霸王,一開口就說旅店裡藏了司馬家的仇人,要挨個檢查。所謂檢查其實就是敲竹槓,交了錢就是好人,可以在一旁看其他人被檢查,起鬨叫好都可以。
“都閉嘴!”
司馬遠水突然斷喝一聲,喧鬧聲立即消失了,所有人都眨着眼睛看過來,而司馬遠水只陰沉着臉,也不解釋。
在收穫了幾千大洋後,司馬家的護衛隊蝗蟲般退走了。
所有人都長長出了一口氣,膽小的立即就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了。而一些做發財夢燒壞腦子的人則兩眼放光,他們已經從各種渠道知道了內幕,因此更增加了留下的決心。
這些令人瘋狂的內幕是吳家放出來的。
“數以億計的寶藏啊!你覺得讓那些沒頭蒼蠅當炮灰不是很好嗎?”
吳天德胸有成竹的在燈下觀看地圖,密室裡沒有風,卻陰寒如在冬季。阿一臉上有冷汗,站在旁邊似有話說。
“可是老爺,萬一司馬南查了出來是咱們做的手腳,恐怕……”
吳天德停了下,擡起頭,看向阿一的眼睛閃爍着寒光。
“那幾個外鄉人都殺了吧?”
“殺了。”
吳天德輕笑出聲。
“那還會有什麼線索讓司馬老狗查到我這裡來?倒是那個人……你覺得他會不會說漏嘴?”
阿一擦了把冷汗,咬了咬牙,終於開口了。
“那個人十分的不可靠,我看一定得請少東家來商量一下才成,不然司馬南遲早會察覺出來。”
“要請東家來啊……阿一,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力量,已經超過了東家,但成爲新東家的機會只有一次,你會怎麼做?”
阿一的冷汗霎時又涌了出來,他兩腿發軟,幾次想要跪下去。
“老爺,我看機會還不成熟,您不是還沒找到解蠱毒的辦法嗎?”
“嗯,也是。”
吳天德嘆息着重又捧起那份明德鎮地圖,一臉疑惑的看着,似乎想在地圖上發現大明寶藏所在。
東方倩茹的轎子回到司馬家時,來福已把常致成和王山爲提進刑房,司馬南端坐正中,正在審問。
刑房裡的人不多,司馬家的四少爺和三小姐,另外是幾個被刺穿耳膜的壯僕。常致成原來還有些幻想,但直到被丟在司馬南面前時,他才確定自己這一回是真的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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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老賊!我常家和錢家吳家連同你們司馬家,並稱東方門下四大家奴,雖然常家被逐出東方家了,但仍以東方家爲主人,忠心不二!可你們司馬家居然將東方驅逐,霸佔明德鎮三十多年,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今天更對昔日的兄弟下手,你簡直喪盡天良!”
“我喪盡天良?”
司馬南笑了,揮了揮手,來福捧過檀香木的托盤,上鋪紅布,裡面是各種製作精良的刑具。有剜眼的異形勺子,有插骨縫的精鋼籤子,有能將舌頭切成數條的細長多刃的刀子,有中空的用來放血的鋼製管子,還有裝滿灌耳洞的刺激性液體的瓶子。
司馬南微笑着一樣樣拿給常致成看,並解說如何應用在人體上,人體都會有哪些反應。然後居高俯瞰。
“你覺得,用喪盡天良這個詞就能形容我了嗎?”
常致成臉色鐵青,他已經禁不住的開始顫抖。
“無恥!”
司馬南哈哈大笑,一摔袖子,坐了回去。
“我喜歡這個詞!不過你應該說點別的,例如你兒子在哪裡?或者你安插在我這的眼線是誰?還有當年是不是你引來的徐一刀?別告訴我沒有,昨天小小剛不見了,你兒子也立即消失了,如果是他做的,那是潛逃。如果不是他做的,哼,傻子都看得出來有問題。還有,有人曾看見你的人夜裡去過一個佃農家,而那個不久就被殺了。這些問題,隨便回答幾個,我就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常致成抖的利害,如同末日降臨。
“我死也不會說,哈哈哈!”
“冥頑不靈!來福,讓他一樣樣都嚐嚐!”
來福正要上前,卻被三小姐攔住,她從香囊中取出一隻小瓶,惡毒的笑着。
“先試試我新制的‘仙人叫’,知道什麼叫仙人叫嗎?就是神仙上了這藥,也會痛得叫出聲。”
來福接過,小心翼翼的倒在刀背上,塗到要施刑的地方。
只片刻功夫,所有塗到藥油的地方全都紅腫了起來。常致成咬牙挺着不叫出聲,卻禁不住冷汗似流水般涌出。
“好了,你來。”
三小姐司馬光和一臉期待。來福取了四五隻骨籤,在常致成身上打量了下,將一根骨籤**了他的肘部。常致成終於忍不住慘嚎起來,來福手腳利索的將其他骨籤也都插到不同部位,留在外面的部分很薄,只需輕彈一下常致成就會慘叫半天。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司馬南問,常致成瞪圓雙眼死死盯着司馬南,大口喘息。
“死也不說!”
“呵呵,你那個結拜兄弟可不一定有你這麼堅強。”
來福聞言立即把王山爲提起,但隨即發現他的頭下垂着毫無反應,來福立即彎腰查看,卻發現王山爲竟然已經嚇死了。
“老爺,他死了。”
“便宜他了!拖出去,鞭屍!”
常致成努力扭頭看向王山爲,悲憤填膺,向司馬南慘嚎。
“司馬老賊!他與你無冤無仇,爲什麼要下這樣的毒手!”
“我對他用刑了嗎?可笑!你還是想想自己的事吧!”
就在這時,刑房外有僕人通報,有客到,而且是很重要的客人。
司馬南略一猶豫,帶了四少爺司馬塵同出去了,留下三小姐司馬光和繼續對常致成用刑。
“魔鬼!你們一家全都是魔鬼!”
常致成的慘叫和三小姐的嬌笑聲隨着刑房關上的門消失了,司馬家大院似乎太平無事。
來訪的是軍閥張吉昌,也就是東方倩茹的師父花自安殺死的軍閥張吉順的弟弟。雖然張吉昌拜司馬南爲師學習道術,但並不妨礙他的貪念。
“師父,聽說常家那個渾小子居然敢欺負到您頭上,實在太可恨了,我已經帶兵把常家圍起來了。您看,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張吉昌不說廢話,直奔主題。
在司馬南出來前是剛到家不久的東方倩茹和司馬長山陪着,三個人並不熟,而且東方倩茹與張吉昌還有舊仇,所以氣氛很是尷尬。
在尷尬的氣氛中,張吉昌的眼睛不時停留在東方倩茹身上,**中燒。
司馬長山一直在忍耐,張吉昌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人,就算司馬南在,也要有所顧慮。張吉昌手裡的畢竟是正規軍,不是司馬家的護衛隊能相比的。但司馬長山聽到張吉昌近乎無恥的話時,還是忍無可忍了。
“張兄!這好像是我們司馬家的家事吧!”
“司馬世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身爲地方督軍,自然要維護地方治安,現在有這麼一個害羣之馬出現,如果我放任不管,其他人會怎麼評說我?於國於民我都應該派兵!”
司馬長山還要說什麼時,司馬南制止了他。
“長山,退下,吉昌說的對。我看就今晚動手吧!”
司馬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仍是那副平淡無奇的表情。
“好!那我現在就回去準備!”
張吉昌立即起身告辭,也不待司馬南說什麼就已經走出前廳。
望着張吉昌的背影,司馬南冷笑一聲。
“倩茹,你有什麼事嗎?”
司馬南一回頭,目光對上了欲言又止的東方倩茹。寒光閃動,直插心底。
“與小小姨有關,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其實小小姨也不是一點也不記得昨天發生的事,她說那個男人穿的衣服和大表哥差不多。不過也可能是看錯了,所以就一直沒敢說出來。”
司馬長山臉色一白,不等司馬南問話就已跪下。
“冤枉啊,父親,小小出事後我一直都在家裡,根本沒有機會……再說我怎麼會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
“大表哥,你別急,我也覺得不可能。小小姨她也沒說就是你啊!”
司馬南臉色陰沉,一句話也不說,就只那樣盯着司馬長山和東方倩茹。
“表妹我沒得罪你啊!說這種話是要死人的!”
“大表哥,其實我的話還沒說完,小小姨她說那個人的背一直都是彎着的,倒像是……”
“叭!”
司馬南突然一拍桌子,東方倩茹的話頓時嚥了回去,頭也低下了。
“塵同呢?怎麼還沒回來!”
東方倩茹惶恐的表情下,嘴角微微上翹着,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