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一夜終於過去了,津門的清晨與明德鎮的清晨並無不同,一樣的寧靜祥和。初升的陽光照耀着大地,在山川間勾勒出簡單粗獷的線條,人走在其間,彷彿走在一副不可思議的畫卷上。
津門歡樂大酒店,東方倩茹醒了,已穿好衣裳,正在對鏡描眉。
“你什麼時候醒的?我發現和你在一起,人變得越來越沒警惕性了,說不定哪天讓人在夢中扎幾刀都不知道呢!”
趙小小在牀上翻身朝向東方倩茹,一臉嫵媚慵懶。
“起來啦,聞雞起舞啦,今天要做的事好多,沒時間躺牀上啦!”
“會有什麼事?”
趙小小一臉疑惑,東方倩茹俏皮的撅起嘴,裝模作樣的思考。
“會有巡捕的人上來,然後是南京大員慰問,再然後司馬南迴來,接下來是記者採訪,戲班的老闆們探視,咱們還要去看看李金甌的傷勢,找人查一下那個和尚是什麼來歷……太多了。”
“唉,和你在一起,我連腦子都懶得動了啊!”
趙小小眨眨眼,起牀了。
與東方倩茹預想的不同,巡捕房的人根本沒出現,南京大員也只在房門外恭敬的慰問了幾句,記者們全部攔在了樓下,戲班老闆們也遇到相同的命運。東方倩茹叫了車準備去醫院,結果開門時才發現,李金甌竟就守在門外。
“你怎麼出院啦?那是槍傷啊!不好好休養會死人的!”
東方倩茹呵斥,李金甌咧嘴笑了笑。
“皮肉傷而已,不礙事。小姐今天準備去哪裡?”
東方倩茹正想說哪裡也不去了時,突然看到司馬南走進酒店正門,她眉頭微皺,拉着趙小小閃到柱子後。
“我不出去了,你幫我去查一下,那個和尚是什麼來路。現在就去,我在房間裡等消息。”
李金甌點點頭,轉身去了,等到他與司馬南交肩而過後,東方倩茹才拉着趙小小走下樓梯。
“舅舅,昨晚有人想刺殺我呢!”
“我已經知道了,這些人太不像話了,越來越囂張!倩茹不要怕,只要有舅舅在,就沒人能傷到你。等博覽會結束,咱們回到明德鎮,看舅舅怎麼收拾他們!”
司馬南說了沒幾句話,就有商號的管事過來,東方倩茹知趣的退開。
苦等一夜的闊少爺們終於有了機會,團團圍上來。有從前相識的,爭着叫喊:東方小姐是我。也有不相識的,拼命往裡擠,想先混個臉熟。幾個機靈的服務生立即上前,護在東方倩茹和趙小小周圍。
東方倩茹拉着趙小小走到樓梯上,回過身。
“大家請安靜,聽我說。”
吵鬧的人羣靜了下來,連大廳一角喝咖啡的人也都扭過頭。
“我,東方倩茹不過一介女流,生得有幾份姿色,在這亂世中有點虛名。但紅顏易老,三十年後各位還會像今天這樣爭着結識我嗎?恐怕不會!對各位來說不過是再換個目標,而對於我來說,則是一生的落寞!所以我憎惡這副容貌,想與諸君一樣爲男兒身,可保家衛國!可縱橫南北!可解黎民於水火!可於這亂世建一分功業!那纔是我想要的,諸君若真心喜歡我東方倩茹,便去闖出一番天地來,我定當相伴終生!”
東方倩茹的話結束後,臺階下的闊少爺們全都呆立不動,好半天才回過神,熱烈的鼓掌,羣情鼎沸,大有立即投軍闖出一番事業的意思。
“倩茹,你說的我都想去參軍了呢!”
“我可捨不得!”
東方倩茹挽住趙小小的胳膊,兩個人走上樓梯,從衆人眼中消失。
明德鎮的清晨是在槍聲中結束的。
張吉昌帶着他的士兵圍住吳家大院,勸降無果,用**炸塌了幾面牆,數百人一齊闖進去,見人就殺,見錢就搶。吳家上下二百多人竟也剽悍至極,有槍的拿槍,沒槍的拿菜刀、門槓、板凳、碗碟等等,甚至從地上撬起塊青磚,一切能傷人的東西全部用上了。張吉昌手下的兵本還想**婦女,但沒料到反抗如此強烈,竟死傷了幾十人,於是下令殺了再奸。一時間遍地裸屍,血流成河。
槍聲一直響到中午才停止,張吉昌帶兵押着幾十輛大車離開。
他們身後是火光沖天的吳家大院,一代人用近二十年才建起的宅子,只半天就灰飛煙滅,變作一堆廢墟。
張吉昌從一個貪生怕死之徒口中得知,昨晚下令攻打司馬家的是大管事阿一。這個阿一身份特殊,他不是管家,但大管家也要聽他的話,而且能調動吳家全部護院。
只是,在張吉昌帶隊圍剿吳家時,阿一和另一個看起來像是有傷的男人逃進秘道,不知所蹤。
“媽的,忙了大半天,就刮到這麼點油水!”
張吉昌在馬上回頭看了眼燃燒中的吳家,恨恨的啐了口濃痰。
津門歡樂大酒店,客房。
東方倩茹從窗戶向外觀望時,意外的看到一個人,醜陋似惡魔的畫王工天。他站在花園裡的一棵小樹後,藉着枝葉的遮擋,呆呆的望上來。
“工天?他怎麼在這裡?”
趙小小走到窗簾旁,向外瞟了眼,也看到工天,那棵小樹只遮住他半張臉,下半身全部暴露無遺。
“我看他倒是真心喜歡你,不如,你就從了吧!”
趙小小調笑,東方倩茹卻很認真的想了下,點點頭。
“也好。”
趙小小愣了下神,東方倩茹已經按下鈴鐺,有服務生敲門進來,東方倩茹讓他到花園裡請一位躲在樹後的很醜的先生上來。
這個服務生剛好是昨天請李金甌上來的那個,他眨了眨眼,仍舊想不明白,眼前這個美麗純潔如天使般的女人究竟在想什麼,先結識土匪般的鄉下人,現在又準備和一位醜陋的人見面。雖然滿腹困惑,但他還是將花園中的工天請了來。
“工先生,您坐。”
工天手足無措,在東方倩茹面前坐立不寧。
“您請坐。我從小小那得知,您當年在宮裡跟外國畫家學習過油畫,昨天也看過那副完成的畫作,實在技藝超羣。但我總覺得那副畫還有一點點缺憾,畫中的我太過出塵,不像人間的人了,看久了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希望先生能再爲我畫一副肖像,以留作紀念。”
本還有些緊張的工天在聽到東方倩茹的話後,竟然兩眼放光起來,他連連點頭,不住稱是。
“東方小姐,你說的太對了!那畫多一半是在我心裡完成的,所以未免失於真切。既然小姐有這要求,我一定盡心盡力的完成!”
“那麼,工先生,就在這裡開始畫吧!”
東方倩茹突然說,讓工天和趙小小都大吃一驚。
“可是,沒有畫具……”
“小小,你去讓咱們商號的人送全套的畫具上來。”
東方倩茹的話讓人不容置疑,趙小小點頭應了,心裡卻在思考她此舉的目的何在。在出門時,回頭看到東方倩茹拋來狡黠的目光,趙小小突然間心底一片光明,她想明白了。
商號的人帶畫具隨趙小小上來時,司馬南也跟在後面。
“工先生,你怎麼來啦!”
司馬南嘴上這麼說,但眼中並無驚奇,顯然早就知道工天來了。
“我不放心,所以就跟來看看。東方小姐說咱們那副賣了十幾萬大洋的畫不好,所以我決定重新畫一副。”
“那麼,你打算在這裡畫?”
司馬南面有不虞之色,工天卻毫無察覺,指揮商號的人支起畫架,查看麪包軟硬,調配色料。
“時間緊促,不過我想回明德前,應該能完成。”
司馬南臉色陰沉,房間裡的溫度頓時也冷了下來。
“工先生,請外面來,我有事請教。”
工天這纔回過頭,一臉不解的看着司馬南,好半天才醒悟過來。他點點頭,跟隨司馬南出了東方倩茹的房間。
兩個男人出去後,進入了另一個房間,房門緊閉,外面立了兩名大漢,沒人能靠近半步。
東方倩茹在門口瞥了眼,臉上掛着微笑。
“小小,你說他們會談些什麼?會不會打起來?”
“我怎麼會知道?你這個小萬人恨的害人精。”
趙小小伸手去捏東方倩茹的鼻子,卻被躲開了,跑到畫架前的椅子上坐下,一副純善天真模樣。
“人家可是淑女哦!”
趙小小忍俊不禁,咯咯的笑了起來。
千里之外的明德鎮。
已經是正午,街道間卻看不一個人影,旅店和酒館全部關門閉戶,司馬家擂臺前也空無一人。
或許以後也不會有一個旁觀者了。
外地來的那些富豪地主及小商小販閒雜人等都已逃離明德鎮,他們嗅到危險的氣味。司馬家雖然大門緊閉,沒派出一人巡視,但他們能想像到司馬南迴來後的景象,常家滅門便是前車之鑑,也不知這回輪到哪家倒黴。萬一司馬南殺的性起,難保不會爲難旅店裡的這些小人物。
看熱鬧與保住性命相比,不難做出決定。
此刻的司馬家大院內卻有着另一番熱鬧景象,沐浴更衣後的三位少爺和小姐聚在一處,觥籌交錯,酒到酣處都有了醉意,說話也毫不保留了。
下人們遠遠的避開偏廳,彷彿萬一聽到點什麼都會惹禍上身。
“四弟,我再敬你一杯,我常跟父親說打打殺殺這事二弟最拿手,沒想到你比二弟還勇悍!七個手指頭也能把槍玩的出神入畫,做大哥的,我服氣!將來你當家主,我沒意見!”
司馬長山醉眼朦朧的說,司馬塵同臉上揚揚得意。
“大哥,我將來要是做了家主,一定不會虧待你!”
“四弟你這是什麼話?誰做家主得父親說了算!再說,昨晚我就一點沒出力嗎?”
司馬遠水忍不住喝問,司馬長山立即點頭。
“對對,二弟也不可小看,居然抱着挺機槍跳出去對射,實在了不起!你要做家主,我也服氣!”
“大哥,你到底服氣誰?”
司馬塵同面紅耳赤的瞪起眼,司馬遠水不甘示弱,也看向他們的大哥司馬長山。司馬長山卻自顧自的喝酒,大了舌頭說話。
“你們誰利害,我就服氣誰!”
司馬遠水和司馬塵同立即推開椅子跳到外面,看樣子要立即打一架,分出勝負。
“夠了!都別胡鬧啦!我看最壞的就是大哥你,挑唆二哥和四弟打架,等他們打的兩敗俱傷,你就能坐享其成了不是?”
“哪有哪有!三妹你把我說的太不堪了。”
司馬長山連連搖頭,司馬遠水和司馬塵同牽着手回到酒席前,兩個人一副相親相愛的模樣。
“哈哈,我們也是逗大哥玩,大家做兄弟也做了這麼多年了,哪還不會知道大哥啊,最愛開玩笑了。”
“對對,是開玩笑,哈哈哈!”
四個人貌合神離的相互看着,突然一同大笑起來。
“我看二弟一定是醉了,不摸槍話也這麼多,難得啊!”
司馬長山感嘆,說着親自給司馬遠水斟酒。
“父親在這明德經營了一輩子,你我兄妹四人也跟父親做了許多事,無非是爲了尋找大明寶藏。明德鎮上的其他大戶人家目的也是相同,已經快把地下挖空了,到處都是秘道。但到現在爲止,誰都沒找到寶藏的影子,亂七八糟的骨頭倒是挖出來不少,也不知道還要再挖多少年。你們說,這大明寶藏究竟是不是埋在明德鎮上啊?”
司馬光和獨用小盅抿了口酒,臉上浮起兩團豔色,越發嫵媚了。
“千萬人用度上十年都花不盡的寶藏,誰會不心動?你們看已經滅門的常家吳家,還有許家錢家,他們哪個不是奔着大明寶藏來的?就算明知道會被滅門,可你們看,他們哪家逃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更不用說現在東方家最後一個知道寶藏秘密的人,東方倩茹在咱們手上。說不定哪天一覺醒來,你我就都是這世間最富有的人了。到時候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哪還會窩居在明德這個小地方?”
“三姐,快醒醒,怎麼做開白日夢啦?就算找到大明寶藏,那也是屬於父親的,輪不到咱們。我看你是喝多了。”
司馬塵同拍着桌子笑起來,司馬光和無語,一口喝乾了杯中的酒。
“咱們還是想想實際的問題吧,東方倩茹那個賤人弄了副假寶藏圖,可笑咱們還研究了半天。父親也是,明知道那賤人來咱們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還一再縱容。要我說,直接給她下藥,不怕她不說出……”
司馬光和的話還沒說完,司馬遠水便拍案而起,怒目圓睜。
“三妹!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東方表妹!就算她有什麼目的那不是也很正常嗎?咱們司馬家殺光了東方家的人,還佔了人家的宅子,於情於理都不該再對東方表妹……做什麼了!”
司馬光和怔怔的看着二哥,目光移開時發現大哥和四弟都悶頭喝酒,顯然同意司馬遠水的話。司馬光和皺眉一想,頓時明白了,禁不住哈哈大笑。
“你們居然都開始做開好人啦?太可笑了,想不到那個賤人的媚術竟然這麼利害!也是,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本來就是東方家的,他們用起來自然比咱們司馬家強。”
司馬遠水啪的一聲扇了司馬光和一記耳光,所有人都愣住了,司馬遠水則顫抖了手指着他的三妹。
“你給我聽好了,我是真心喜歡錶妹,絕不是什麼媚術的事!”
司馬光和捂住紅腫起來的臉,驚愕慢慢變成了狂笑。
“哈哈哈,二哥你不是瘋了吧?你以爲那個賤人會喜歡你這麼個駝子?我來告訴你,那個賤人來的第一天就去了學堂,你沒見到她看大哥時的眼神,那才叫含情脈脈!還有平時吃飯時,難道你一次也沒注意到,那個賤人盯着大哥發呆的樣子。要說喜歡,那個賤人最可能喜歡的人是大哥,就算到下輩子也不會喜歡你!”
司馬遠水氣得渾身發抖,盯着司馬光和的眼睛也變紅了。
司馬長山怕出事,忙上前攔在司馬遠水面前,卻不想更讓他妒火中燒,猛得一拳砸在司馬長山肋間,舊傷頓時崩裂,鮮血滲了出來。
“二弟你幹什麼?”
司馬長山喝斥,但毫不管用,司馬遠水瘋了般掀翻桌子,酒菜灑了一地。
“東方倩茹是我的,誰要和我爭,兄弟也沒的做!”
司馬遠水大聲吼叫,而司馬長山和司馬塵同卻都不應聲,只默然盯着他。一旁的司馬光和拍手大笑,笑的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