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陳大人拜訪。”老僕推開書房的門,漫步走了進來。
“尚學?”樓清正要落下的毛筆一頓,他反應極快, 在墨水正要沿着筆尖落下時將毛筆收回, 架在端硯上:“快請。”
陳濤很快被請了進來, 那之前, 樓清已經收了作業, 走到矮几旁,泡茶等候。
“老師。”陳濤一身絳紫色大氅,頭束髮髻, 身姿修長的他樣貌出衆,氣質儒雅又透着幾分沉靜。
樓清請他坐下:“你怎麼過來了?”嘴上說話, 手上動作不停, 將泡好的茶斟了一杯, 端給陳濤。
陳濤接過,點頭示謝:“閒來無事, 想着老師復學也有幾日,便過來看看。”
樓清道:“你有心了。”
陳濤微笑,抿了一口茶。
樓清道:“正好你過來,免了我去尋你。”
聽聞此言,陳濤放下茶杯, 看着樓清道:“老師有事?”
樓清道:“前幾日長風山寨跟李大哥的那事, 我有些想法。”
陳濤畢恭畢敬:“老師請講。”
樓清斟酌斟酌, 輕聲道:“你爲何判李大哥上長風山寨向我道歉?”
陳濤疑道:“老師覺得我做錯了?”
樓清搖搖頭:“只是怕縣民誤會, 以爲你偏袒我。”
便是偏袒又如何?陳濤拽緊了拳, 卻忍着沒說出來:“我只是就事論事,你與季長風...成親了又如何, 他也不能侮辱你。”
樓清無言,在聽李龍說是陳濤讓他上山道歉時他就考慮陳濤此舉會帶來的後果,他的確做過他的老師,可在‘大是大非’面前,當秉公處理,是他想錯了,陳濤一直把大是大非處理的很好。
陳濤看着樓清陷入沉思,不敢出言打破,端起茶杯,又抿了口茶,他對樓清有意,在很久以前也想過將樓清搶回來,可樓清忽然跟着季長風回長風山寨,又讓他親眼見到縣衙前的那一幕,陳濤知道,他已經沒有機會了,這樣的人,即便得不到,守護也很好。
樓清嘆口氣,有些無奈道:“我雖是你的老師,可你已是縣令,我畢竟...你明白嗎?”
對上樓清殷切的眼神,陳濤鎮定道:“若是老師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我定然不會偏頗,你只是與季長風成親,老師的爲人,我比誰都清楚。”
樓清再嘆,陳濤說這話他反倒不知說什麼好了,他怕的就是陳濤太過護他而被指責,如若因爲自己的事而使陳濤陷入兩難境地,樓清是不願的,既然一開始沒有牽連,就該到底纔是。
陳濤像是知道樓清所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只是相信老師。”至於季長風,他現在還防着。
樓清無奈:“罷了,事已至此,我也不會和寨主和離,外人怎麼想,隨便他們吧。”
陳濤一愣,他沒想過樓清能爲季長風放棄到這種地步。
心頭似乎有惆悵之感,明明是他的懦弱才使樓清被推離自己的身邊,怎羨慕起季長風了呢?
陳濤飲了口茶,想借茶香驅散心中惆悵,他道:“我聽說李龍還未向你道歉?”
樓清微微搖頭:“他道了,我並未接受。”
陳濤疑惑:“爲何?”
樓清道:“因爲真正受委屈的不是我。”
“老師...”
樓清打斷他:“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我和寨主已是夫妻,我不能讓他受委屈。”
陳濤這回繃不住臉色了,連語氣都顫抖了些:“你與季長風...他對你竟如此重要?”
畢竟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對方又是自己最得意的學生,樓清還是羞赧了:“我喜歡他,以前不覺得,可後來發現,他很好。”
若非杯中無茶,只怕是早已淋溼自身,陳濤穩了許久纔將心思穩住,他垂下眼瞼,遮住流露出來的失落:“是嗎?”
樓清察覺到他的不對,正想詢問時,一道輕快的聲音闖了進來:“老師,我有事尋你。”
說話的人很快從門外走了進來,一身慘綠,面敷□□,身材細瘦的邱尚出現在眼前。
“品賢。”樓清忍不住站起身來。
邱尚也停住了腳步,他知道里邊有個人,卻不知是陳濤,在陳濤收斂了心思轉身望來的時候,邱尚揚脣笑了笑:“陳大人也在。”
那笑很敷衍,就跟不想見到陳濤似的。
陳濤皺眉:“你年紀不小,怎還如此莽撞?”
邱尚還是笑,忽略他眼裡盛着的不滿,那笑很友好:“自是不比陳大人穩重。”
陳濤眉頭依舊蹙着:“過來坐。”
樓清望望這個看看那個,自動把陳濤反客爲主的行爲給忽略了。
邱尚撇撇嘴,滿不在意的過去坐了。
等他坐下,樓清問道:“你尋我何事?”
說到這個,邱尚又笑了開來,只是這回是開心的笑:“我來告訴老師,我想到要做什麼了。”
這個想要做什麼說的自然是他們在長風山寨那次見面談論的理想。
聽聞此言,樓清也爲他高興:“欲爲何事?”
邱尚接過某人倒的茶,抿了一口道:“我想在書院做個武夫子。”他後知後覺的,喝完了纔想到這茶是誰倒的茶:“你爲何給我倒茶?”
給人倒茶反被誤會的陳濤瞥了他一眼:“你有空自己倒?”
“...”他以爲是樓清倒的。
樓清怕他們兩個又掐上,趕緊轉移注意力:“書院並未設下御射。”
邱尚道:“此事簡單,老師只需跟學生商量,若是都同意,後續之事交我。”
“此事不難...”只是...樓清望着邱尚的眼神欲言又止。
陳濤接下樓清的話道:“你比老師還弱不禁風,學生如何信任你?”
出於本能,邱尚就是不能跟陳濤好好說話,一句話又槓上了:“膚淺,擔任武夫子看的是功夫,誰讓你注意我身子的。”
“...”他注意的是身材。
樓清看了眼臉色不明的陳濤,問道:“品賢你會武功?”
“當然。”爲了證明,陳濤用來倒茶給他的杯子被他握在手裡,五指一合,再攤開時杯子已不見蹤影,只剩灰燼:“這跟我瘦沒半點關係。”
樓清愣了,他完全不知道邱尚武功這麼好。
陳濤也愣了,他根本沒想過比樓清還弱不禁風的邱尚竟是個高手。
“如何?”邱尚見他們兩人默着不說話,迫不及待的問道。
樓清點頭:“很好。”
陳濤亦點頭:“不像假的。”
“...”他真材實料,誰給他權利懷疑的,邱尚恨恨的盯着陳濤,壓抑着把陳濤的頭當杯子捏碎的心思。
樓清道:“下午我跟學生們商量商量。”
邱尚高興了,想倒茶喝,可想到原先的杯子已經給自己捏碎了,於是他將灰燼用布裝好,收進懷裡,這纔開心倒茶。
陳濤想,邱尚把杯灰裝起來是打算給它立個衣冠冢嗎?
下午上課時,樓清將邱尚的想法說出,換來了學生們的不同意見。
李秀郎起身揖禮道:“若邱師兄真願擔任武夫子,那對清行書院來說是一件好事。”
樓清道:“我當時實在是無能爲力纔將御射放下,也多謝你們包容。”
李秀郎道:“此乃憾事,東南縣五大書院,除了清行,另外四家,德安,德治,德衍,德平均有御射,我們明白老師力不從心,只是今日得了這機會,我贊同開設御射。”
說起那四大書院,跟樓清還真是有些淵源,當時樓清想在東南縣創辦清行書院,真的是過五關斬六將,過的就是這四大書院和縣衙。
郝俊也起身附和道:“雖然家中有請武夫子教導,可畢竟不同書院,若是書院開設御射,同學之間就能互督互導。”
郝俊說的是實話,清行書院最大的憾事便是沒有御射,可他們不想拜入其他書院,家中無奈,只好請了武夫子在家中教導,當然,此情況僅限富貴人家。
馮滿起身道:“只是...邱師兄他...”
樓清明白他的遲疑,在邱尚亮出那一身真功夫前,他也有同樣的懷疑:“你放心,品賢深藏不露,的確有一身精湛武功。”
馮滿如釋重負:“學生失禮。”
樓清笑了笑,示意他別在意:“若是你們都同意,此事便這樣定下來了。”
因這一句話,同意的起身了,不同意的暫時同意了。
“全憑老師做主。”
“你來了,稍等,馬上就好。”在季長風的腳步聲在房中響起時,樓清及時回頭,看見那一身勁裝的冷冽男子。
季長風擡眼看了過去,見他是在書架前搗騰,便在原地站着。
樓清將書本一一放好,才解下袖子轉身走了過來。
他一靠近,季長風就聞到一股墨香味。
他心頭動了動,伸手勾住樓清的手指,樓清看了眼,並未躲避:“怎麼了?”
季長風望着他道:“想你了。”
季長風不是沒有說過袒露的情話,只是每每聽起來都不同,若是以往,樓清還能自持,可最近他剛想通自己的心事,對季長風的心思又深了些,加之他今日剛在陳濤面前坦言自己對季長風的喜歡,此時聽見這話自然有些緊張。
“回去吧。”他說着,用力握緊了季長風的手。
季長風感應到他的迴應,忽然笑了出來:“先生。”
“嗯?”
“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