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連綿了七八日的小雨終於在昨日半夜停了, 天光之後,只剩一灘灘水漬和空氣中濃郁的青草香。
陳濤從太和殿出來,腳步正想邁下白玉階陛, 背後卻傳來一道純淨聲音:“尚學。”
陳濤將腳收回, 站定回身, 揚脣輕笑:“之言。”
這位字之言的青年一身大紅官袍, 單看穿着, 他的官階應在陳濤之上,再看樣貌,卻是美貌的不可多見。
他身姿修長, 如芝蘭玉樹,膚色白皙, 如玉溫潤, 臉上線條柔和清晰, 如筆墨描線,一身大紅官袍卻越顯他的氣質清冽。
這位字之言的青年走了兩步, 在陳濤身邊站定,笑道:“看你腳步匆匆,可是有事?”
陳濤道:“我想去拜訪恩師。”
“恩師?”青年揚眉:“先生何時到了京城?”
陳濤道:“有些日子了,只是我忙於戶部的事,又加之下雨, 故而一直未去拜訪。”
青年道:“既是你恩師, 定當是德高望重的人, 如此難得的機會, 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這...”
青年道:“你爲何遲疑?”
陳濤見對方眼中有玩笑的意味, 不由得搖頭,笑道:“我怕老師見了你, 眼裡就只有你了。”
青年笑了兩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可得好好表現。”
“陳大人不必擔憂,能做樓先生的學生,這是張大人求不來的,等見了樓先生,張大人怕是要反過來嫉妒你。”一道慵懶聲音插入,將兩人心思吸引,紛紛轉頭望去。
見了對方,張遠道呀的一聲,驚訝道:“原來這第一面,竟給樑大人捷足先登了。”
樑思凡跨出太和殿的門檻,邁着步子走了過來,與他二人形成一個三角:“張大人誤會了,我也只是有緣,曾在東南縣見過樓先生,這京城的‘第一面’,是陳大人得了。”
張遠道搖頭,一臉失落道:“可惜呀可惜。”
陳濤問道:“樑大人可要一同前去?”
樑思凡會搭話,一定是有同樣的心思,這點不難猜。
樑思凡笑道:“有勞陳大人帶路了。”
陳濤忙道不敢。
三人心情愉快的走下階陛,好似剛剛殿中皇帝的指責都成了泡影,給樓清轟散了。
三人轉入宮道,身影融入官員中,可卻不知爲何,他三人的背影最爲出衆,甚至一目瞭然。
張遠道收了笑,看似面容平靜,實則內心起伏,先前皇帝在太和殿發怒的容顏猶在眼前,他想了想,問一邊的樑思凡:“樑大人,不知你對此事看法如何?”
張遠道特意咬重此事二字,藉以提示樑思凡,樑思凡也不負所望,他一點就明:“水有源頭,流言也有個出處,此事看似複雜,實則簡單,只是不知對方意欲何爲。”
先前皇帝在太和殿上發怒爲的就是這幾個月在全國越傳越瘋狂的‘私生子’一事,流言傳先皇有位皇子流落在外。
可天下週知,先皇的子嗣並不多。
張遠道道:“樑大人聰慧,想來已有應對之策。”
樑思凡笑道:“張大人無須擔憂,此事我會調查明白。”
會讓天下明白,流言不是空穴來風,先皇的私生子經歷過死亡,僥倖存活,要皇室還他一個公道。
之後三人一直沉默,直到出了宮門,陳濤才道:“兩位大人是先回府換身衣裳還是直接去拜訪恩師?”
樑思凡道:“我雖與樓先生有片面之緣,可這是私下拜訪,不宜穿着官服,不如這樣,我們各自回府,換了衣裳之後再去陳大人府上會合,再一同出發如何?”
“如此甚好。”
三人便各自回府,等再次會合,已是過了小半個時辰。
樑思凡與張遠道都是坐着馬車來的,等到了陳濤府上,樑思凡避免麻煩,讓他二人坐他的馬車,清河駕車,往別院駛去。
別院裡,涼亭下,石桌上,一個棋盤,兩位青年對面而坐,手中各執棋子。
邱尚目光緊盯着棋盤,眉頭緊蹙,他思索一會,正要落棋又猛地停下,似乎步數不對,他又將手往左移,離上一步幾格的位置,就在樓清以爲他決定好是這的時候,邱尚又把手收了回來,繼續盯着棋盤,大有下一刻就要抓頭撓腮的趨勢。
樓清將手中棋子放回棋笥,道:“善弈者善謀,我並不以此爲傲。”
邱尚懂他話下意思,只好不甘心的將棋子放下:“老師上善若水,此等人品哪是我能比較的。”
樓清笑道:“你何必這樣自貶?以前我不知你,現在還不明白你其實是心思通透?”
邱尚道:“老師總讓我無地自容。”
樓清驚呼道:“你這話真是折煞我。”
“老師...”邱尚也驚了:“我跟你說笑,你莫要當真。”
樓清忽然伸手過來,握住他的手,道:“你以往是爲了長風山寨,不得不將自己真實性情隱藏,今後不用了,做自己,讓自己開心可好?”
邱尚愣了,心頭彷彿被人打了一拳,明明痛到痙攣,卻又無人可怪。
邱尚垂眸,後點頭,又點一下:“嗯。”
樓清笑了,將人放開,恰這時,季長風從廊中走了過來。
“阿清,陳濤來了。”
亭中兩人都回過了頭,也同時起身,樓清道:“他怎過來了?”
季長風道:“除了看你還能是爲了什麼事?若非二弟也來了,我纔不讓他進門。”
樓清對此很無奈。
邱尚對此表示...他是被逼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