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09年,晉室內亂續演,繼去歲曲沃大軍佔領陘庭,曲沃姬稱便起意謀翼城,令軍駐紮陘庭厲兵秣馬。
時過一載,府庫糧草充裕,軍中兵悍馬壯,加之冬雪消融,伐翼時機已然成熟,曲沃姬稱遂詔羣臣商議。
朝會之上,曲沃姬稱開口言道:“吾欲攻翼,衆卿何意?”言罷,衆臣議論開來。
一番討論過後,其叔父韓萬進諫道:“翼城堅韌,不可力取,臣意三面圍之,逼其出城決戰,如此我軍必勝也!”
待其言罷,大夫樑弘續言道:“姬光經營翼城多年,兵精糧廣城堅,堅守半載不在話下!我僅圍之,不足以使之懼而出,還需使軍佯敗誘敵,引蛇出洞擊其要害,出奇方可致勝!”
聞言,曲沃姬稱大悅,雙手撫掌言道:“二卿所言甚慰我心,吾意即刻出兵向翼,圍其東、南、北三面,吾則親引殘兵西門誘敵,韓武子、樑弘則於汾水窪地設伏,待我引得晉軍至此,三軍合力擊之!”聞言,滿堂百官譁然。
大夫樑弘上言道:“君上所謀甚善,然殘兵誘敵兇險萬分,君上身負邦國大計,不可有失,萬不可親臨險境,屬下不才,願爲先鋒領軍誘敵!”
見說,曲沃姬稱連連擺手,言日:“不可,姬光與吾校陣數十回,此子深諳兵法,非吾親臨不可誘其出城,衆卿之意吾甚理解,是時吾必當心!”
見得上意已決,百官亦不再多言,盡皆秉而行。
朝後,諸將返營,點卯起兵開出陘庭,直奔翼城而去。
是年春二月,曲沃大軍進抵達翼郊,戰報傳至晉室朝堂,晉侯姬光急詔羣臣商議對策。
廟堂之上,晉侯姬光下呈戰報於衆卿傳閱,而後問道:“曲沃判軍臨抵城下,衆卿可有良策解圍?”
羣臣閱畢戰報,已是譁然議論開來,今見君有問,有言利誘言和者,有言拒城而守者,更有言俯首稱臣者。
晉侯姬光心中知曉,曲沃姬稱志在晉室社稷,請和稱臣斷不可行,如今唯有拒城堅守與敵周旋方爲上策。
正欲下達君令之際,大夫欒共叔上言道:“稱臣請和吾等寧死不爲,上獻此言誤君者,祈請速斬之!另言困守孤城,乍看似是一法,然依臣觀之,吾等身處重圍囹圄之中,猶如待宰糕羊耳!”
聞其所言,晉侯姬光心生一驚,問道:“欒卿口出此言,可是心有良策,可解當下之急?”
見問,大夫欒共叔回道:“曲沃叛軍遠道伐翼,至此已是強弩末矢,軍心渙散戰力至弱之時!臣意,稱其立足未穩,星夜舉兵偷襲其營,必可大獲全勝,依此可措敵兵鋒,擾亂其部署,於後戰事亦極爲有利!”
待其言罷,滿堂盡皆反對之聲。
晉侯姬光見此,心中亦是猶豫不定,細思過後,謂其言道:“欒卿此策甚佳,孤若爲臣亦做如是想,然孤爲一邦之主,偷襲敵營勝負難料,爲此賭上晉室基業,孤難做此決斷!”說罷,隨即下令緊閉城門,三軍整裝上城禦敵。
百官領命而出,大夫欒共叔長嘆一聲,亦隨之行出宮門。
還至府中,不及安頓老小妻兒,換上戰袍集聚家丁數十人,便趕赴城樓禦敵去也。
曲沃大軍行至翼城十里開外,姬稱下令全軍就地紮營休整三日。
一者長途行軍,亟需養精蓄銳,再者距城過近,亦怕晉軍趁虛偷營。
二君不約而同思至一處,翼城想戰而不敢戰,曲沃休戰而不想戰,兩軍竟如此對峙三日平安無事。三日過後,曲沃大軍移師翼城,順利完成圍城部署。
晉侯姬光立於城頭,觀之曲沃大軍鐵壁之圍,悔之當初不聽良臣所言,以至如今猶如囚籠之獸,任人宰割,窒息感油然而生。曲沃姬光則於心底暗自慶幸,未損一兵一卒,便完成合圍翼城大計。
如初所謀,曲沃姬稱引得殘軍兩千,於西門叫戰,誘敵出城伺機殲之。
此時晉侯姬光正於城內巡視防務,聞報遂領一衆將校前往西門城頭查看。
見之城下一幕,晉侯勃然大怒,即欲引軍出城廝殺。其身側欒共叔見此,快步上前將其攔下,跪地諫道:“翼城三面,盡爲曲沃精兵所圍,賊將姬稱獨領殘軍至此,意欲誘我出城,其後定有伏兵,君上冒然出城應戰,必中其奸計,眼下叛軍已完成部署,我當堅守翼城爲上,祈請君上三思!”
待其言罷,晉侯姬光拂袖回到:“欒卿所言,孤亦何嘗不知,城下賊將若非姬稱,孤便隨他去了!今我爲其所困,晉室社稷危在旦夕,若此戰一舉擒殺姬稱,不僅可解翼城之圍,曲沃之患亦可由此平定!” щшш▪т tκa n▪CO
聞言,欒共叔知其心意已決,已無勸阻必要,遂請一軍隨其出征。
烈日當空,翼城城門緩緩開啓,晉侯姬光領軍開出城外,欒共叔並騎身側。
待至兩軍相距百步,各自射住陣角,曲沃姬稱立馬陣前,仗劍前指,喊道:“翼城將破,汝若開城獻降,可免汝一死!”
待其說罷,晉侯姬光提搶駐馬,回言道:“死期將至,還敢口出狂言,今必取爾狗命!”說罷,挺槍殺出,三千鐵騎緊隨其後。
見之此狀,欒共叔亦攜所領二千鐵騎相隨,於其左翼策應。
曲沃姬稱目光如炬緊盯前方,見敵撲向己處而來,下令弓弩手以箭雨壓制,待其攻勢稍緩,遂領二千殘兵快速向後撤去。
姬稱飛舞長槍,撥落眼前箭矢,駐馬望去,見敵盡皆退去,欲引兵追之。
欒共叔恐其中敵圈套,言之窮寇莫追,勸其鳴金返營。
肉到嘴前竟未食得,晉侯姬光心中着不甘,然欒共叔所說亦非危言聳聽,由時下令收軍返營。
曲沃姬稱領軍後退數裡,見敵並未隨後追來,料其軍中必有良臣,遂令就地休整,尋思應對之策。曲沃姬稱駐立路邊,思之許久苦無良策,實無它法之下,曲沃姬稱遂又回軍,還至城下叫戰。
晉侯姬光見此場景,心中又氣又恨,對其破口罵道:“戰又不戰,退又不退,真乃無恥之徒也!”罵罷,不顧衆卿勸阻,遂又引軍出城應戰。
晉侯姬光怒火中燒,單槍匹馬率先衝出城門,不待列陣喊話,領軍直奔敵營殺將過去。
大夫欒共叔恐其有失去,仍領左軍隨其出戰。
見晉軍再度撲來,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曲沃姬稱此次亦未扭頭便撤,而是引軍硬起頭皮迎戰晉軍。
與其血戰約有一柱香時間,損並便達五百餘員,而晉軍傷亡不過百人。
以二千殘弱之旅,對陣晉軍三千精兵悍將,有此敗績亦不足爲奇。
見之晉軍已爲其牽制,曲沃姬稱隨即下令退兵。
晉侯姬光領軍隨後追殺,方追出數裡,大夫欒共叔從後趕上,對其勸道:“今已錯殺叛軍銳氣,殘兵不必追之,離城太遠恐遇伏兵,中敵掉虎離山之計,城中還需君上主持大局!”
聞言,晉侯姬光心中雖有不甘,然欒共叔所言亦不無道理,由是任其去也,下令回軍返城。
曲沃姬稱回馬望去,見晉軍並未尾隨追來,反而再次退去,心生一絲沮喪之情。
因其心中知曉,不能引得晉侯姬光出城,將其擒獲,則翼城難破。
若敕令三軍強攻,兩軍勢均力敵,且不說破城與否,即便取勝,亦將損失大部人馬。
而所剩傷殘弱旅,決難堅守翼城,若遇晉軍捲土重來,其時翼城只得拱手奉還。
曲沃姬稱心中煩悶至極,然又不甘心就此退兵,遂令隨行甲士就地紮營造飯,欲在入夜之後,再返翼城一試。
時至戌時,曲沃姬稱攜所剩兵馬,再次返回翼城城下叫戰。
晉侯姬光於城內,望見城下火把齊明,知是曲沃叛軍復來,無暇罵之,轉身便往城下走去,執槍上馬,引得三千軍士便向曲沃叛軍殺去。
曲沃姬稱下定決心,此次必要引其進入伏擊圈,吸取前兩陣之經驗,此次並未引軍急退,而是與其且戰且退。
晉侯姬光三翻兩次被其玩弄於股掌之間,心中極爲惱怒,亦是誓於此戰擒殺曲沃姬稱,由是下令隨行將士兵急行追擊,不殲匪首決不還城。
兩軍糾結纏鬥漸往西行,晉軍獨佔上風幾無損傷。曲沃姬稱一邊,則是一路處於下風,所領二千軍士,戰至此時已不過八百餘人。
而曲沃姬稱對此並未在意,只因愈往西行一步,便離破取翼城近得一步。
此刻,大夫欒共叔正於城中撫軍安民,聞得西門守將奏報,頓覺頭暈目眩雙腿無力,良久方纔迴轉心神,嘆日:“翼城休矣!”言罷,即命人將其坐騎牽來。
大夫欒共叔翻身上馬,直往西門奔去,來至城頭查看,城下僅留有一路曲沃兵丁屍身,早已不見晉侯姬光身影。
見之此景,大夫欒共叔倒吸一口涼氣,自顧言道:“大事不好!”言罷,即抽調三千城防甲士,隨其出城援助晉侯姬光。
大夫欒共叔領軍沿着兩軍廝殺痕跡,一路往西急馳而去。
追至汾水東岸,隔之一里望去,只見晉侯姬光已被曲沃大軍圍困於汾水窪地,頃刻間便有覆滅之險。
大夫欒共叔不急多想,即引兵馬殺將過去,欲救晉侯姬光脫困。
不期未近得包圍圈,便遇曲沃大將韓萬領軍截擊,兩軍交戰愈爲激烈,大夫欒共叔每引軍前近一步,皆需付之百餘將士性命。
即便如此,亦不容其多想,營救晉侯姬光事關重大,即便全軍覆沒亦不可退後一步。
汾水大戰之時,包圍翼城之曲沃大軍,亦向翼城發動猛攻,晉軍依據地利之便,賦予頑強抵抗。
兩軍雖是兵力大致相等,然其戰力則不可同日而語。
一方曲沃大軍養精蓄銳,奉上命而攻翼,士氣高昂,一方翼城守軍主將缺陣,呈被動而防禦,軍心渙散。
在此劣勢之下,曲沃大軍僅僅三番猛攻,便將翼城城門攻破。
翼城守軍羣龍無首,曲沃將士一經登上城樓,晉軍便全線潰退做鳥獸散,奔出西門落荒而逃。
此時,汾水西岸戰事亦已接近尾聲,大夫欒共叔拼盡全,與晉侯姬光裡應外合拼死血戰,方纔突破曲沃伏兵防線。
其所領二千精兵,戰至最後僅剩得五百餘騎,幾遭全軍覆沒之險。
救得晉侯姬光脫離重圍後,兩軍合兵一處,亦僅得千餘騎,其中半數乃爲傷兵,見之姬稱領軍又將合圍上來,大夫欒共叔欲領殘軍斷後,另着二十精騎,護送晉侯姬還歸翼城。
晉侯姬光緊握大夫欒共叔雙手,謂其言道:“悔之當初,罔顧大夫所言,以至今日受困於此,皆孤之過也!”
見其如是說,大夫欒共叔回言道:“爲人臣者,未能定邦安民,以致君上身陷險境,萬死難辭其疚,今當拼死以護君上安全返翼!”
言訖,便聞得陣陣馬蹄聲,大夫欒共叔起身望去,只見曲沃姬稱攜軍撲殺而來,距此已不過數百米。
晉侯姬光見之,挺槍上馬欲待迎戰,大夫欒共叔橫身馬前相攔,言道:“君上身負社稷安危,切不可輕生涉險,臣願領軍駐此,但有一人不倒,姬稱難逾此地一步,祈請君上速走!”
聞言,晉侯姬光滿面血污,一行熱淚奪眶而出,順頰流下,謂其言道:“汝當活命歸來,此乃君命不可有違,孤於翼城擺酒置宴,以侯汝至!”說罷,策馬轉身急馳而去。
大夫欒共叔於其身後俯首拜道:“得君此言,臣心甚慰,死亦無憾也!”言罷,隨即上馬領軍迎戰。
大夫欒共叔領軍重整旗鼓,獨立陣前肅顏以待。轉眼間,姬稱領軍追至陣前,見之前有晉軍阻攔,傳令後軍緩行。
着哨騎查探過後,知無晉軍伏兵,遂領軍迫近晉軍。
至百米開外處,曲沃姬稱陣前喊話,言道:“汝等殘軍不過千人,與我大軍相爭,殊不知必死無疑耶?”
待其說罷,大夫欒共叔聞言大笑,回言道:“若得君上返翼,吾等死得其所也!”
聞言,曲沃姬稱心生傾佩之情,謂其言道:“冒死斷後,以護姬光遁逃,其忠君之心世所難尋,汝等若能歸降於我,我必委以重任,共謀亂世霸業!”
聞言,大夫欒共叔收笑斂顏,長槍前指怒斥道:“勿需贅言,我等誓死不降,有膽便來與我一戰!”
對此忠直之臣,曲沃姬稱甚是敬愛,實是不忍殺之。
然大軍久留於此,又恐晉侯姬光逃脫,遂只得下令出擊。
便是如此,出擊之前,仍不忘囑咐全軍將士,但有可能必生擒欒共叔。
隨之曲沃姬稱一聲令下,曲沃騎兵競相向前,迎向晉軍撲面而上。
見之敵軍掩殺過來,大夫欒共叔面無半點懼色,擎馬挺槍回頭莞爾而笑,謂之衆將士,輕言道:“與君同眠,幸甚!”說罷,挺槍縱馬殺出。
晉軍將士聞之士氣陡增,人皆一聲怒吼,緊隨其後舉兵殺出。
因其皆抱必死之心,逢敵出手盡爲殺招,不留半點餘力。
一時間,殺得曲沃大軍竟難以招架,爲其迫得連連後退。
曲沃姬稱憂心晉侯姬光逃脫,此處絕不可久戰,遂匹馬當先衝進敵陣,瞬時將晉軍十餘騎挑落馬下。
曲沃大軍受其鼓舞,再次圍將上來,紛紛迫近晉軍,而後再將其一一分隔開來,以數人之力合擊一人。
晉軍勇則勇矣,然兩軍實力對比太過懸殊,終抵不過曲沃以十擋一之勢,紛紛爲其亂刀斬於馬下。
大夫欒共叔傾盡全力,斬殺數十人,身披二十餘創,終因力竭爲其所擒。
曲沃姬稱着令將其囚於行營,待擒得晉侯姬光,再行處置。
歷此一戰,曲沃追兵爲其阻截,耽擱半個時辰之久,曲沃姬稱乘騎亦爲其所傷。
追擊姬光不容有誤,稍事整頓後,即向翼城進軍,曲沃姬稱亦棄馬就車,與之韓萬、樑弘同乘。
再說晉侯姬光行至翼城城下,望見滿城皆爲曲沃旗號,知是翼城已爲曲沃叛軍所佔,由是單手捂胸,自顧言道:“翼城已失,我等死無葬身之地也!”說罷,一口鮮血噴射而出。
得之衆將相助落馬,即而棄槍解袍,緩步走向城門。
行至城門百步開外,姬稱雙膝跪地,謂天言道:“孤乃晉室罪人也!”說罷,猛然抽出配劍,橫劍與勁欲以死謝罪。
但聞箭弦響處,一支長箭夾帶鶴唳之聲,自城頭飛出正中其臂,其手中長劍爲其震飛於地。正於此時,曲沃姬稱亦領兵追至,曲沃將士快步上前將其圍獲。
曲沃姬稱行至跟前,謂其言道:“汝可敗得心服口服?”
待其說罷,晉侯姬光怒目瞠視其面,唾罵道:“非孤大意中汝奸計,豈容汝等在此狂哮!”
言罷,大夫欒共叔亦被曲沃甲士押到,兩人面面相窺不勝唏噓。
曲沃姬稱手指欒共叔回言道:“汝若聽得大夫一言,何至於此?罔顧忠言,豈有不敗之理!”
晉侯姬光被其一語說中心結,竟無言以對。
大夫欒共叔則接其話語,大聲言道:“敗則敗矣,或殺或剮悉憑尊便,何需贅言!”
聞其所言,曲沃姬稱歎言道:“只需汝等歸降於我,可免汝等一死,待吾加冠晉侯…”
不待其說完,晉侯姬光大罵道:“竊國之賊,想孤禪位於爾,除非天塌地陷!”
待其說罷,大夫欒共叔亦言道:“大丈夫立世,寧可立而待斬,刻決不跪而求生!”
聞其君臣所言,曲沃姬稱心中亦生慍怒,遂令將其二人,押至城前斬首人示衆,以慰此戰之亡靈。
曲沃姬稱隨即領軍開進翼城,撫軍安民自不必說,後又上表周室王畿,申奏爲其爵進晉侯。
至此,曲翼相爭便告一段落,姬侯姬光於危難之時擎起晉室大旗,與曲沃征戰周旋近十載,終未除卻晉室內患,其後人諡之爲晉哀侯。
再說翼城城破之時,其弟姬緡擁其子姬小子奔逃至齊,得齊公姜祿甫庇護,方纔脫險暫居齊地。
如何處置姬小子便成重中之重,齊公姜祿甫遂召大夫夷仲年商議,謂之言道:“眼下晉侯之子避難於此,卿可有妥善安置之法?”
見問,大夫夷仲年回道:“依臣之見,救或不救於齊皆無利處!救之,則曲沃姬稱必會指責於我,或將由此與曲沃開啓戰端,然姬小子乃晉哀侯之子,晉室之儲君,今若不救,待其加冠晉侯,有朝一日得以光復翼城,憶起今日之事,必定懷恨在心舉兵伐齊,彼時齊將永無寧日也!”
聞其所言,齊公姜祿甫茫然更甚,遂續問道:“如卿所言,孤當救是不救耶?”
大夫夷仲年捻鬚回道:“姬小子流落至齊,乃我與晉增進邦交之至佳契機,由是勢必救之!然曲沃實力亦不容小覷,爲免於與其生惡,姬小子絕不可逗留於齊,臣意天下諸侯皆爲周臣,可將其送至洛邑王畿,任他姬稱如何狂囂,亦不敢輕興刀兵責王!”
聞言,齊公姜祿甫頻頻點頭,而後言道:“卿言大是也!”
待其言畢,大夫夷仲年補充道:“如此還不足以使齊高枕無虞,如今晉室內亂戰火不斷,恐殃及於我,還需及早防範,與中原各諸侯需保持盟好盟好邦交,魯室尤爲重要,與其結好東南互爲屏障,方可壓制強晉。”
聞其所言,齊公姜祿甫踱步思之一陣,隨即回到:“大夫所濾甚是,孤女文姜已到出閣之齡,不若許與魯公姬允,與其締結姻親之盟,大夫認爲可否?”
聞言,大夫夷仲年拜日:“如此甚好!”
待其言罷,齊公姜祿甫隨即取過使節符文,交與大夫夷仲年手中,謂其言道:“便勞大夫出魯一遭,務必成此好事!”
聞言,大夫夷仲年拱手領命,回道:“臣定不辱使命!”言罷而退。
待其退去,齊公姜祿甫則伏於案頭,撰寫述職文書,以便來日呈閱周王。
數日後,兩隊車架駛出臨淄,其中一路爲大夫夷仲年持節使魯,另外一路則是齊公姜祿甫攜姬小子赴周。
先說使魯一路,行抵曲阜,魯公姬允厚禮接待,置酒擺宴爲其接風洗塵。
席間琴瑟和鳴,舞女多姿熠熠生輝,酒過三旬後,大夫夷仲年起身擺道:“今次使魯,一者慰魯以續前好,二來欲成齊魯美事!”
見說,魯公姬允不解問道:“美事何爲耶?還請來使詳細道來!”
見問,大夫夷仲年笑顏答道:“欲與君上成就姻親之美!”
聞言,魯公姬允亦笑問道:“何家之女耶?”
大夫夷仲年拱手回道:“吾君齊公之女,名日文姜,生得靚麗多姿,且通文墨,欲嫁作魯公爲妻,不知可否?”
待其說罷,魯公暗自思量,深知齊魯聯姻乃是邦交手段,如若不允,恐與齊生隙,於邦交不利,日後相處不便,允之又恐受制於齊,於社稷無益,更非心中所想。
正值左右爲難之際,太宰羽父上奏道:“君上英年有爲,齊女東海明珠,實乃天作之合也,還請君上務必允之,亦望齊魯同盟逾日益固!”
聞其所言,魯公姬允這纔打定主意,齊魯相鄰還當交好爲上,遂言道:“齊公如此盛情美意,孤又豈有拒受之裡,盼來使回秉齊公,待擇得吉日良辰,孤必奉上聘禮,遣使入齊求親!”
聞言,大夫夷仲年深躬一拜,謂以言道:“外臣賀喜魯公喜得良緣也,亦望我兩邦永續盟好!”
待其說罷,魯公姬允笑顏起身,舉樽邀衆同飲,然其心下始終不寧,實不知此次聯姻究竟是福還是禍!
使命告成,大夫夷仲年次日即向魯公辭行,言之還邦覆命,恭侯魯使前來迎親。
魯公姬允見其言之切切,更兼邦中事務紛繁,便也未做挽留,遂領羣臣出廓相送。
再說齊公一行,此時亦已抵達洛邑,驛館稍事休歇過後,齊公姜祿甫便領姬小子,前往王畿覲見周王。
周王姬林得知侍臣奏報,則早已在大殿等候,待其進殿施禮已畢,謂其言道:“天下之大,良臣難覓,齊公此次赴洛述職,寡人倍感欣喜!”說罷,請其入坐。
齊公姜祿甫拜謝入坐,回言道:“王上謬獎,臣愧不敢也,周室諸侯百餘家,賢仕良臣何止千萬耶?”
聞言,周王姬林嘆言道:“方今天下,禮崩樂壞,九州諸侯,盡出於周,然受命於寡人者,寥寥無幾也!”
待其說罷,齊公姜祿甫拱手回道:“尊王攘夷,齊室臣民之責也!”
見說,周王姬林輕擺其手,示之免禮,接而言道:“聞卿之言,寡人甚感欣慰,然天下何以致此,寡人萬思不得其解,望卿教我!”
見問,齊公姜祿甫回道:“觀之天下亂像,糾其根由,臣以爲乃爲綱常敗壞,道德淪喪所成!”
聞其所言,周王姬林頻頻點頭,言日:“卿言甚是,臣心無君,以下犯上者,比比皆是,寡人枉爲天子也!”
見其自責,齊公姜祿甫撫慰道:“世人之過,王上何必盡攬於己身耶?”
見其如是說,周王姬林連擺其手,回言道:“寡人受命於天,領轄四海九州,兼教萬民衆生,方今天下戰火連綿,百姓愚鈍不化,君臣失賢亂道,寡人豈能無過耶?”
待其說罷,齊公姜祿甫拱手進諫,言道:“臣有一言,不知當講否?”
聞言,周王姬林申手虛請一回,言日:“但講無妨!”
得上授意,齊公姜祿甫續言道:“今日天下之勢,依臣觀之,並不難解,王上只需示德於民,彰顯王道於世,中興周室指日可待也!”
聞言,周王姬林大喜,撫掌言道:“寡人亦做如是想,然不知從何入手,望卿不吝賜教!”
見君示下,齊公姜祿甫會意上言道:“臣此次入周,便爲此事而來,王上當知北晉內亂之事,曲沃逆臣姬稱,枉顧君臣人倫,率軍破翼,弒殺晉侯姬光欲奪君位,其子姬小子出逃至齊,臣不忍棄之,遂領其入朝覲王,呈請我王爲其正名伐罪,以衛世道公心!”說罷,遂召姬小子進殿覲見。
姬小子進殿伏地奏道:“曲沃姬稱犯上做亂,弒兄篡位,其罪天地難容,懇請我王爲吾做主!”
待其說罷,周王姬林緩緩起身,謂其言道:“寡人身爲周室天子,天下共主,自當爲汝主持公道!”
說罷,着其起身,而後續言道:“寡人即日便下天子詔,賜汝世襲父君之爵,嗣位晉君,另將檄文詔告天下,號令諸侯舉兵共謀曲沃!”
晉侯姬小子扣首致謝,齊公姜祿甫亦拱手禮拜。
周王姬林繼而邀請二人共赴晚宴,三人大醉而歸。
次日,齊公姜祿甫託言東夷進犯,急需返回臨淄主事,遂向周王姬林辭行。
周王姬林知其挽留是爲徒勞,遂並晉侯姬小子同出城廓相送,約期再聚洛邑同飲。
齊公姜祿甫再三拜謝,繼而登車東行。
東行三日,齊公姜祿甫車架抵達衛地浦邑。
行至城郊,車架停止前行,齊公姜祿甫車內問道何故,隨行護衛奏報前方有人阻斷去路,齊公姜祿甫隨即下車查看,單手遮目遠而望之,只見爲首之人衣着華麗,隨行衆人則着官服,定非綠林盜匪之類。
隨之對面打起一面“衛”椽旗,齊公姜祿甫猜知前方之人定是衛公姬晉,遂領衆人迎將上去。
不多時,兩公會於一處,各自施禮已畢,衛公姬晉笑顏道:“齊公駕臨,衛室之幸,孤於此地等侯多時也!”
見說,齊公姜祿甫心中不解,遂問道:“尊公怎知孤將行經此處耶?”
衛公姬晉回道:“齊公大張旗鼓行之衛地,孤要不知,如何領邦治民?”說罷,二人對視一陣大笑,繼而攜手同行至路邊涼亭。
衛公姬晉已在涼亭內置下酒宴,二人相對而座,衛公姬晉舉樽遂先言道:“齊公車架行經衛地,孤別無長物相贈,聊此水酒三杯,略盡地主之誼!”
待其說罷,齊公姜祿甫舉樽相附。
一樽飲罷,齊公姜祿甫言道:“衛公專至此地等孤,怕是並非略盡地主之宜而以也!”
聞言,衛公姬晉笑道:“齊公明鑑,孤確有要事,需與齊公商榷!”
見其所言,盡在其意料之中,齊公姜祿甫由是託袖禮請道:“衛公請講,孤自當知無不言!”
見說,衛公雙手撐膝,緩緩道來:“中原諸侯,鄭合周室強據西南,宋連陳蔡制衡東南,獨孤無所倚者,弱居北境!如今宋殤公新歿,新君子馮繼掌宋室,與衛邦交漸行漸遠,而爲感念鄭室救命庇護之恩,與之棄怨修好。若其成盟合兵北上,衛室無可擋也,鄭宋勢必乘勝長驅,而衛之後方則爲齊,彼時齊必難逃戰火之難,爲我兩邦計,請齊與我盟也!”
聞其一習話語,齊公姜祿甫笑顏回道:“衛公大可不必爲此憂心,據孤所知,南楚日益強勝,終將爲北境諸侯大患,鄭伯連宋乃爲抗楚,實是爲我中原所慮也,勸君與其同道,莫要相向方爲上策!”
聞言,衛公姬晉一聲嘆息,接其言道:“果如齊公所言,衛室定當欣然相助,然猛虎在側,心實難安,孤亦不得不未雨綢繆,如有一日,鄭宋侵我,還請齊公援手救我!”
齊公姜祿甫笑顏撫慰道:“果真如此,孤必不會袖手旁觀,衛公不必爲此憂心也!”
得其所言,衛公姬晉心中巨石落地,提樽致謝道:“得君此言,孤別無所求也,願與齊公共飲一樽!”
齊公姜祿甫提樽相附,回道:“舉手之勞耳,請!”說罷,二人舉樽相碰,各自飲盡樽中酒。
落樽案上,齊公姜祿甫嘆言道:“周室東遷洛邑後,地狹勢弱,無力制衡天下,四方諸侯趁勢而起,奮力圖霸爭戰天下,殊不知,諸侯沉溺於內鬥之時,外部番邦日益壯大!”
聞言,衛公姬晉拱手言日:“敢請明示!”
齊公姜祿甫正襟危坐,回道:“有如南境荊楚者,初時封地不過三百里,如今楚侯熊通掌控整個南國,疆域縱橫千里,大有威並中原之勢;再有如東夷、西戎、北狄者,周盛之時未敢踏入中原半步,如今聲勢與日俱增,關外盡皆胡虜鐵騎,時常侵入關內燒殺搶掠,國都鎬京盡毀於戎軍鐵蹄之下!天下諸侯過百,識得此點而懼危者,不過鄭、齊、秦、晉四家而已!”
說罷,提樽盡飲一杯,續言道:“周室天下內憂外患,連年爭鬥戰火從生,百姓苦不堪言,孤身爲周臣,而未能拯救萬民於水火,乃孤之罪也!”
聞其所言,未公姬晉自感羞愧,言道:“齊公心繫天下,孤等望塵莫及,今後當以齊公爲師,敢問齊公可有良策應對?”
齊公笑而輕言道:“孤之見,四字則可,乃爲尊王攘夷,同心尊周勤王,職守爲臣之道,合力攘外安內,力求國泰民安!”
聞之,衛公姬晉贊言道:“齊公大才,衛室願從齊公良謀,共襄周室匡扶中原!”說罷,舉樽相邀。
齊公姜祿甫附之,謙言道:“良謀不敢當,乃爲臣之本分也!”
隨之金樽輕碰,各自飲罷。
繼而衛公姬晉禮請出亭,齊公姜祿甫還禮拜謝辭別,登車而去。
與路無話,齊公姜祿甫還抵臨淄後,不待休歇,即召百官廟堂議事。
堂上,齊公姜祿甫當先問道,在其離邦之際,東至賊寇是否趁機犯境。
大夫管至父上言,言日東夷戰船偶有臨境者,皆爲邊疆守軍擊退,小將連稱尤見英勇,數度以弱勝強,擊沉賊船三艘,斬首千餘。
齊公姜祿甫聞之,對其讚賞有加,隨之又問道今日朝政,大夫夷仲年上奏道:“臣奉命使魯聯姻,魯公姬允已應諾臣,不日即至齊地提親,呈請君上示下!”
聞言,齊公姜祿甫甚是欣慰,遂言道:“盟魯制晉,大夫勞苦功高,事剛起頭,和親一事還有勞大夫前去操辦!”
大夫夷仲年領命而退。
齊公姜祿甫續言道:“離邦期間,孤所憂者東夷與鄰晉也,兩者皆仰衆卿之功,得以暫保一時之安寧!除此之外,衆卿可有他事上奏?”
見問,大夫夷中年上言道:“臣返齊之時,聞得一趣事,西之芮室,其君芮伯萬好女色,後宮妻妾成羣,芮母姜甚惡之,以此爲由,逐其出居於魏,更立芮昭爲君,芮母姜大有初鄭武姜之風範,然不知芮伯萬是否有如鄭伯之剛毅!”言罷,衆卿聞之一笑,唯有齊公姜祿甫肅顏未笑。
待得衆人笑畢,齊公姜祿甫嘆言道:“孤聞芮昭因畏秦之強,常有逆秦之舉,如今爲君,定會與秦大動干戈,秦室豈能容之,不除芮室宗廟,秦室定不罷休,天下由此愈加亂矣!”
聞言,百官愕然,大讚齊公驚人見識,古無往者,後無來者。
齊公姜祿甫對其充耳不聞,亦或是睏乏亟待休歇,未等衆人言畢,便着宣告退朝,由侍臣攙扶轉往後宮。
歲及初秋,魯公應杞侯之邀,赴郕邑會盟,無暇抽身,遂着大夫魯羽父如齊提親。
提親儀仗達百人之多,聘禮十餘車,慢行半月方抵臨淄。
齊大夫夷仲年受命出城相迎,依禮行過迎親儀典過後,即領魯大夫羽夫直往廟堂覲見齊公。
齊公姜祿甫已在大殿等候多時,見之羽父臨殿大喜,着人置宴爲其接風洗塵。
席間,二人把酒言歡,並約下佳期送女赴魯,宴至最後二人皆已酒醉倒在地。
次日,魯夫大羽父酒醉方醒,齊大夫夷仲年前來驛館拜訪。互施禮罷,二人擇其清淨之所落座,齊大夫夷仲年笑言道:“料知大夫宿醉難行,吾自不請先至,大夫莫怪也!”
魯大夫羽父親自把盞斟茶,並回言道:“老夫做客齊地,理應老夫前往探望大夫,不期大夫先行至此,老夫不勝榮幸,何敢怪哉!”說罷,邀其飲茶。
齊大夫夷仲年應之撫盞,接其言道:“大夫與吾皆已入仕數十載,今次前來便欲向公討教入仕爲臣之理!”
聞言,魯大夫羽父苦笑道:“老夫任職期間,舊主遇刺,新君難掌大業,皆老夫之過,何敢言教耶?”
齊公姜祿甫續問道:“吾之不解處亦在於此,魯隱公遇刺真乃寪氏爲耶?”
聞言,魯大夫羽父面色凝重,輕泯一口茶水,而後言道:“老夫年過古稀,行將入土之人,今大夫既問起,老夫便以實言相告,當年之事並非寪氏所爲,實乃老夫主導,一者私心所致,二者亦有爲民所計,無論何說,老夫終是罪無可恕!”
此事齊大夫夷仲年已猜知九分,今見其坦言相告,仍舊吃驚不小,遂又問道:“大夫坦承已過,吾始料不及也,然事過則過矣,功過是非留待後人評說罷了,今我齊魯連姻盟好,還望大夫還魯極力倡導,維繫盟約!”
聞言,魯大夫羽父搖頭笑言道:“此請老夫恐難受命,只因老夫耄矣,無能爲也,加之昔日領軍征戰沙場,所遺箭創近來隱隱作疼,自知留世時日無多也!”
待其說罷,齊大夫夷仲年接其言道:“大夫莫出此言也,當思松柏長青爲是,魯室需公輔政,齊室亦需大夫扶持……”
不待其說完,魯大夫羽父打斷道:“人生一世,終歸黃塵,天命難違不可強求也!”
見如是說,齊大夫亦不再勸言,與其品茗論史,時至午後方纔告辭離去,不期此一別,竟無相見之日。
魯大夫羽父做客齊室,依例提請籤回盟約,行過過婚嫁習禮,諸事理畢,已是半月過後矣。
擇得吉日,魯大夫羽父遂向齊公遞上辭呈,欲領君後文姜啓程返魯,齊公姜祿甫隨即應允,並親自領軍護送,至歡邑方還。
大夫羽父不辱使命,續盟於齊迎回文姜,魯公姬允對其褒獎有加。
時至隆冬臘月,大夫夷仲年奉齊公之命使魯返聘,邦交事宜處置停當過後,欲尋大夫羽父,再品名茗,續說古今。
探問一番後,方纔知曉自當日使齊返魯後,因旅途勞累引發舊疾,咳血不止湯藥難進,未過三日,便告離世,至今已有數月矣!
大夫夷中於魯所識者不下半百,然與其意氣相投者,僅只羽父一人而已,今聞其病故,亦無滯魯之意,遂早早便向魯公姬允辭行,領衆還齊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