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是極其殘酷又血腥且慘無人道的,影視作品裡頭那些戰爭場面,其實都有些謬誤。
比如古時的戈和戟,那鐮刀形的倒鉤,其實是用來配合戰車使用的,彼時的戰車就如同後世的坦克,屬於重型軍械,上面配備戈手,用馬匹牽引拉扯,戈手將戈或者戟伸出去,戰車呼嘯而過,便將敵人的頭顱大片大片收割下來。
所以影視作品裡那些歪戴着頭盔,拿着戈和戟四處亂捅的,只能當成搞笑片來看。
而許多三國題材的影視片中,某某大將騎着戰馬,橫衝直撞,殺得七進七出,又在馬背上搞各種花樣,那都是不太現實的。
因爲彼時的戰馬,還缺少一樣東西,這東西很小,卻改變了整個戰爭歷史的進程,那便是馬鐙。
沒有馬鐙,在馬背上就坐不穩,需要用大腿夾緊馬腹來保持平衡,需要抓住繮繩而不至於跌落馬下。
而馬鐙是北方遊牧民族後來才發明的,發明了馬鐙之後,才解放了雙手,纔有在戰陣之中衝殺的可能。
當然了,騎軍交鋒,靠的就是那股撞擊力,那些兩匹馬站定了,在馬背上相互劈砍捅刺的,也不太合適常理。
至於那些墜馬之後,在地上亂斗的,也是胡鬧,成建制的騎兵呼嘯而過,不踩死你纔怪。
這也只是重騎兵的情況,若是輕騎兵,又是另一番場景了。
中原農耕的軍隊,之所以屢屢敗給北方遊牧民族,只能依靠長城來防禦這些外敵,就是因爲遊牧民族有騎射的本事。
騎兵們不是撞陣,而是利用戰馬的高機動性,圍着步兵繞圈子,在馬背上不斷射箭,步兵根本就碰不到騎兵一根毛,就會被一個個射死,這纔是輕騎兵的正確打開方式。
若非楊璟見識了好幾場大戰,他也會被影視片給騙了,不過此時他已經深刻體會到,騎兵,尤其是重騎兵,在冷兵器時代,是多麼霸道的存在!
即便投矛手第一波,也是唯一一波投矛攻擊,瞬間便打落對方三百多騎兵,但剩下的六百多,仍舊能夠組成足夠強大的衝鋒陣型!
楊璟如那風中柳絮,騎兵根本無法沾碰到他的身子,但他也不可能憑藉一己之力,將這些騎兵給阻擋下來。
這股鋼鐵洪流轟隆隆便撞在了維京鐵骨者的防禦人牆之上!
“扛住!”
鬼帆交叉着那雙巨斧,權當大盾來用,肩頭死死頂着,身後的弟兄們,則一個挨一個,一個頂住一個,人人緊咬牙關,這是鋼鐵和血肉的碰撞!
若投矛手們的鐵矛還在,或許還能用鐵矛支在地上,設置槍林,如同鹿砦拒馬一般,抵擋敵人的騎兵,可惜他們的手中,便只剩下短刀!
“轟隆隆!”
騎兵呼嘯而來,只瞬間便撕開了維京人的陣型,強壯的維京人,被撞飛出去,也有的被騎士的鐵槍或者長槊刺中,高高挑起來,更有的直接被碾壓成肉醬!
然而這些受阻的騎兵,同樣有大量墜馬者,後頭的投矛手們悍不畏死,野獸一般衝上來,與墜馬者撕扯打鬥,用那短刀,從鎧甲的縫隙,攘入騎兵的身軀!
很多相互廝鬥的,眼看着就要殺死敵人,卻承受了下一波騎士的衝鋒,瞬間被踐踏得面目全非!
事實證明,維京人的防禦同樣很強悍,他們的巨斧無論斬馬腳還是劈砍重甲,都擁着極其強大的優勢!
若是其他步兵的腰刀,即便對方墜馬,那些重甲也異常堅固,尋常腰刀直刀,很難破甲。
或許也只有從大隋唐開始盛行的陌刀,或者後來的朴刀,才能對付這樣的重甲。
當然了,陌刀即便在盛唐,也是兵之重器,沒有一身本事,是使喚不動陌刀的,也不可能成爲大規模的制式武器。
便是被後世視爲刀劍鍛造巔峰的唐刀,也不是人人都有,唐朝是府兵制,許多人傾家蕩產,怕也買不起一柄上好的唐刀。
而維京人幾乎天天跟死神打交道,與那些死亡騎士討價還價,他們的巨斧和短刀,他們的鐵矛和圓盾,就是他們活下去的倚仗!
他們可以將掠奪來的錢財揮霍在喝酒賭錢和婊子身上,但在兵器方面,誰都不會捨不得花錢,因爲手中的兵器,決定着他們能夠活多久!
巨斧乃至於長柄斧,對於重騎兵而言,有着很大的剋制作用,維京人本來就有五百多,傭兵團這邊二百多投矛手,雙方雖然廝殺了一場,但死傷也沒有想象之中那般嚴重,如今好歹也有六七百人。
而一千蒙古重騎,被投矛手一輪標槍,射死外加墜馬,相互衝撞和碾壓,便損了三百多,眼下也就剩下六百多。
這六百多對上六七百維京人和馬木留克傭兵,人數上算是勢均力敵,但氣勢上卻不一樣。
重騎兵衝鋒陷陣,也講究一口氣,然而別忘了,楊璟就像卡在他們喉嚨裡頭的一根倒刺,時時刻刻破壞着他們衝鋒的節奏和氣勢!
轟隆隆!
馬腿不斷被斬斷,或者直接被撞斷,又或者因爲衝勢太大,而直接折斷,不斷有騎兵墜馬,直飛出去的戰馬摔倒下來,渾身披甲的重量,很容易將人壓死。
鬼帆首當其衝,當場就掩埋在了戰馬和屍體堆裡頭,被後頭的騎軍踐踏而過,過得許久,才從血肉堆裡爬出來,滿臉滿身都是血,污泥沾染,只剩下一雙眸子還亮着兇殘的光芒!
“反擊!”
他奮力提起那對巨斧,竟然殺了過來!
常神嶽平端着大槍,身子壓得極低極低,戰馬衝鋒而來,撞在他的大槍上,將他往後推移了十幾步,槍桿都壓得彎弓也似,他死死頂着,臉膛通紅,暴喝一聲,大槍從戰馬身軀洞穿過去,馬頭便挨着他的肩頭!
他的雙腳已經陷入積雪,差點淹沒過膝蓋,卻藉着這聲暴喝,將蠻力全都傾瀉出來,硬生生將那戰馬給撞開!
唰!
常神嶽抽出滿是血跡的大槍,那戰馬滾燙的鮮血和內臟,頓時噴了他一身!
各種慘烈的場景正在上演,經歷了衝鋒之後,雙方陷入混戰階段,此時卻是鬼帆和常神嶽這邊領先一籌,因爲沒有了戰馬,身披重甲的騎士們着實笨重,躲閃騰挪都很是費力,若對方只有腰刀,或許傷他們不得,可他們的對手卻是手持巨斧的維京人,還有見縫插針,用短刀也能夠殺人的馬木留克傭兵!
眼看着楊璟這邊就要勝利,前方又是一聲炮響,一隊蒙古輕騎呼嘯而來,如同一陣黑色的颶風!
“竟然還有援軍!”
楊璟也不由心頭髮緊,早知道除了貴由,還有人虎視眈眈,非但想要除掉維京人,更不希望他楊璟活着離開北方草原,沒想到這些人竟然能夠嗅着血腥味,追殺到這裡來!
林爵渾身浴血,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作爲斥候,他的目力是極好的,放眼一望,便看清楚了蒙古追兵的旗號。
“爵爺,打的是克烈部的旗號!”
林爵與諸多暗察子斥候們,沿途都會打探軍情,一直沒有發現這支追兵,此時才醒悟過來,這些追兵不是從和林就出發,而是從克烈部就近調遣過來的!
這裡是克烈部的領地,能夠調動克烈部騎兵的,便只有蒙哥一系的人。
而蒙哥一系的人裡頭,最不希望看着楊璟活着離開的,楊璟只能想到一個人,那便是雅勒泰倫!
“快去搬救兵!”楊璟一刀抹掉一名騎兵的頭顱,也顧不得噴濺的鮮血,朝林爵大聲下令着。
然而西北角又傳來馬蹄聲,林爵不由心頭大駭,朝楊璟道:“爵爺,怕是晚了!”
雅勒泰倫根本就沒想過要留活口,若是早先,她或許會留下楊璟的性命,好好折磨楊璟,讓楊璟生不如死。
可現在她殺心已決,竟然調遣克烈部的輕騎,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根本就沒給楊璟留下任何機會!
“收縮陣型!”
楊璟當機立斷,那些重騎兵也消滅得差不多,維京人和馬木留克傭兵也多有死傷,但仍舊有着大幾百人活了下來。
這裡頭傷兵極多,有人骨折,有人瞎眼,各種各樣的傷勢,不一而足,可無論是維京人,亦或是馬木留克傭兵,都是視死如歸,身經百戰的職業軍人,竟然少有人大呼小叫!
“把屍體都堆起來!”楊璟本就不擅長指揮作戰,此時將目光投向了鬼帆,鬼帆知道楊璟的意思,卻又將目光投向了投矛者。
鬼帆乃是維京人的首領,英勇無畏,這倒是沒有任何水分的,但若說到指揮作戰,他到底還有些自知之明,知道由投矛者來指揮全局,結局會更好。
畢竟維京人與馬木留克傭兵團還是有着不小差別,維京人崇尚個人英雄主義,紀律渙散,誰都不服誰,但馬木留克傭兵團卻有着極好的團隊作戰經驗。
投矛者一聲令下,衆人便將那些戰馬和騎士的屍體,全都搬過來,如同沙包一般四面堆起。
這些戰馬和騎士都披着重甲,拿來當防禦,最是合適不過。
楊璟抹了抹臉上的血跡,點檢了一下人員,除了阿什莉伯爵夫人受了點輕傷,身邊的人都安然無恙,倒是馬木留克投矛手,已經摺損了大半,至於維京人,受傷的很多,但當場死亡的卻只有二十來個。
如此低的傷亡率,也讓楊璟感到非常的驚詫和震撼,難怪維京人和馬木留克人如此讓人忌憚,若這些投矛手有背盾人的配合與保護,只怕也不會死那麼多了。
利維坦和鹿白魚正在救治傷員,利維坦屬於西方巫醫,雖然神秘兮兮,但作爲維京人的醫士,他更擅長外科。
而鹿白魚乃是蠱師,治傷的法子自然也不同,兩人雖然各行其是,但也在暗中觀察對方,心裡也都驚奇於對方的治療方法。
夜色越發深沉,寒風也越發凌厲刺骨,用屍體圍堆起來的防禦圈之中,人人露出堅毅卻又有些驚恐的眸光,而不遠處的黑色颶風,卻是漸漸圍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