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驛館早已安靜了下來,宴席變得亂七八糟,捕快們醉得一塌糊塗,七倒八歪地躺在桌子上、椅子上,甚至直接躺在了地上。
似乎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整個世界都安靜得詭異,連蟲豸和夜梟都不叫了。
此時的天幕漆黑得像天上仙人的洗墨池,不多時竟然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來,而讓人不解的是,當冰冷的雨水打在這些醉漢的臉上身上,他們竟然仍舊酣睡着,並未甦醒!
雨水打在驛館周圍的山林裡,打在闊葉林上,打在寬大的山芋葉上,啪嗒啪嗒直響,終於爲這個世界帶回一些聲音。
那墨綠色的山芋葉被雨水敲打着,不斷起伏震顫,過得片刻,那山芋葉之間竟然亮起一朵藍色的星火,那是矮騾子的眼睛!
十幾個矮騾子彷彿與這片山芋融爲一體,他們不再模仿人類穿着破爛的衣服,爲了更好的隱匿,它們褪去了衣服,綠色的身子在山芋叢中根本無法辨認!
它們一個個從山芋叢中走出來,粗野地掀掉驛館的竹籬笆,進入到了驛館之中,驛館燈籠的關照之下,它們手中各種各樣的兇器讓人感到頭皮發麻。
這些矮騾子手中拿着的,也不知是什麼朝代的刀劍,早已鏽跡斑斑,上面卻殘留着長久積攢的凝固血跡和污穢,爲首的矮騾子甚至還帶着一頂生鏽的兜鍪,看樣式應該是五代與北宋時期之間的古物。
這隻矮騾子顯然是首領,手裡提着一柄斷斧,來到了驛館中央的宴席上,看着一個個昏睡在地的捕快,它毫不猶豫就舉起了斷斧,想要將腳下的捕快砍成肉醬!
“住手!先找到神荼再說!”
這一聲低喝來得很突兀,但也來得很及時,矮騾子手中的斷斧果然定格在了半空,兜鍪下的臉越發扭曲,顯然被掃興,非常之不爽,可扭頭看到那一身黑衣的身影,它的眼中卻又禁不住散發出恐懼。
那黑衣人走到宴席上,燈籠的光芒照耀在她的身上,赫然便是失蹤多日的孫二孃!
矮騾子似乎聽得懂她的話語,而且對孫二孃言聽計從,得令之後紛紛散開,不多時便找到了獸欄下那些受傷的矮騾子,將同類都釋放了出來。
孫二孃走進袁維道的房間,但見得玉嬌已經醉倒在地,袁維道也不省人事,她輕車熟路地打開梳妝檯下面的抽屜,取出一個梳妝盒來,卻發現裡面空空如也!
“竟然不見了!”孫二孃低聲嘟囔了一聲,抓起牀底的夜壺,便將裡頭的隔夜尿都倒在了袁維道的臉上!
被潑醒的袁維道見得孫二孃,下意識想要尖叫,可纔剛剛張嘴,喉嚨就被孫二孃捏住了!
“那封信在哪裡!”孫二孃扼住袁維道的脖頸,惡狠狠地逼問,袁維道的臉都憋紫了!
“在...在楊大人...楊...楊大人!”
袁維道艱難地回答,直到孫二孃惡狠狠地甩開手,他才劇烈地咳嗽起來。
“二孃...你...你爲何要這樣做...原來你...一直只是在利用我...我可是真心疼惜你啊!”
袁維道滿臉悲憤地控訴道,然而孫二孃卻面無表情,只是朝他冷冷地說道:“若不是顧念這一點,現在你已經死無全屍了,你還是知足吧。”
袁維道還想質問,孫二孃一擡腳,猛踢在袁維道的咽喉上,後者噗咚一聲往後仰倒,直接昏了過去。
“就知道這楊璟不簡單,沒想到竟然連信都拿到手了!”孫二孃低聲嘀咕着,便走出了袁維道的小樓,來到了隔壁的竹樓。
這是袁書香和銀杏的洞房,此時二人赤身裸體地酣睡着,孫二孃猛然掀開紅被,眼中滿是白花花的顏色,稍稍擡了擡眼皮,眸子裡的殺意一閃而過,但最終還是走出了房間。
一隻矮騾子順着吊腳樓的柱子爬上來,咿咿呀呀地向她彙報着,而後指向了另一棟樓。
“神荼在那裡?”
孫二孃的眼中顯現出驚喜之色,快步下樓,而矮騾子卻看到了袁書香和銀杏,眼中滿是貪婪與邪惡,正要跨進房門,卻又看了看孫二孃的背影,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孫二孃來到左側的這一棟樓,登上二樓的房間,發現矮騾子已經圍成一團,中央處正是那個孩子!
“神荼!孃親來救你了!”孫二孃的眼中充滿了慈愛,在她的眼中,那個叫神荼的孩子,彷彿是世界上最可愛最好看的孩子!
神荼吱吱呀呀地說着什麼,有比劃着,指着房間角落裡的兩個人,那是被迷倒的楊璟和宗雲!
矮騾子們已經將神荼解開,那孩子如同靈猴一般,竄到了孫二孃的後背,迷戀地抱着孫二孃的脖頸,用臉不斷蹭着孫二孃。
孫二孃摸了摸他的頭,朝他溫柔地笑,不過眸光很快變得冰冷,走到了楊璟的面前來。
她拍了拍背上的神荼,那孩子知趣地跳下地,孫二孃便蹲下身來,在楊璟的身上摸索,希望能夠找到那封信。
可正當她的手探入楊璟的懷裡,楊璟卻猛然睜開眼睛,嘿嘿笑道:“二孃,這樣佔本官的便宜,可不太厚道哦!”
孫二孃陡然一驚,身子一顫,就要縮手,可楊璟已經拿住了她的手腕!
“怎麼可能!我分明親眼見到你們倒下的!”孫二孃驚呼出聲來,可過得片刻便憤怒地朝楊璟狠聲道:“你個卑鄙狡猾的狗官!”
楊璟也不生氣,仍舊躺着,卻將孫二孃拉近了一些,直勾勾地盯着孫二孃道:“你們白牛教的人都這麼喜歡罵人狗官啊,這樣可不太好呢...”
孫二孃見得楊璟不爲所動,雙眸也有些黯淡下來,輕嘆一聲道:“不可能的...你怎麼會識破我的計劃...根本沒人會注意到她纔對的...”
楊璟慢慢坐起來,身邊的宗雲也坐了起來,那些矮騾子見得孫二孃被抓,紛紛躁動起來,揮舞着手中的武器就要圍攻楊璟!
宗雲站了起來,唰一聲抽出鐵劍,孫二孃心頭一冷,朝那些矮騾子掃了一眼,矮騾子便都安靜了下來。
而神荼卻不服命令,嘭地撞開房門,一下子衝到門外,朝樓下空地的矮騾子咿咿呀呀怪叫起來!
那些矮騾子聽得樓上神荼的叫喚聲,雙眼頓時爆發出兇殘的光芒,紛紛朝那些醉倒的捕快們走了過去!
而就在此時,地上的王鬥突然彈跳起來,抽出腰刀,大聲喊道:“弟兄們!動手!”
地上橫七豎八躺着的捕快們呼啦一聲全都跳起來,鏘鏘抽刀,不由分說便朝矮騾子們展開了攻勢!
樓上的孫二孃見得此狀,終於意識到楊璟早早便識破了她的計謀,終於是絕望了。
“這世上可沒有什麼事情是天衣無縫的,吳媽確實是個沒人會注意的角色,她不像銀杏那般青春年少,也不像玉嬌那般成熟動人,便是死了也是個浪費糧食的糟老太婆...”
“可也正是因此,正是因爲沒人會特別注意她,她纔會見到最多的秘密!”
“在你沒來之前,吳媽就已經在這裡幫工,廚房一向都是她在操持,你認爲她分不出人肉和臘肉來?”
見得楊璟這麼說,孫二孃的眼中也充滿了怨毒,她不再回避楊璟的目光,而是正視着楊璟問道:“就算她早知道我的秘密,你又怎麼肯定我會指使她在酒宴下藥?”
楊璟指了指神荼,朝孫二孃解釋道:“即便你不在乎這野孩子的小命,你也一定捨不得那封密信,矮騾子雖然兇殘,但智商太低,腦子不靈光,面對捕快的利刃並不佔優勢,這場酒宴就是你最好的機會,而最簡單最有效的方法,可不就是下藥麼?”
楊璟說完,又故意摸了摸孫二孃的手背,彷彿要透過她的眼睛,看透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因爲下藥可是你這個聖教藥師的專長啊二孃,我說的對是不對?”
孫二孃聽得聖教藥師四個字,驚愕之餘更多的卻是無奈,朝楊璟苦笑道:“他們都提醒過我,讓我好好防備你,說你這狗官腦子好使,我一直都警惕着,可沒想到終究還是讓你贏了一籌...”
楊璟聽得孫二孃如此說着,難免有些得意,孫二孃卻咯咯一笑,眼眸變得妖媚動人,朝楊璟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聖教藥師,還敢碰我的身子?就不怕我毒死你?”
如此說着,孫二孃故意抖動了一些偉岸而呼之欲出的雪白胸脯,雙眸含春,面若粉桃,極其的嫵媚,那是一種發自骨子裡的吸引力,對男人有着難以抗拒的誘惑!
然而楊璟卻呵呵一笑道:“如果你自信下毒比宗道長手中的劍更快,試一試也是無妨的。”
孫二孃掌控着白牛教的情報系統,對宗雲的來歷和本事自然是知根知底的,見得楊璟如此篤定,她也是極其挫敗,但很快又不甘地冷哼道。
“宗道長確實身手了得,就算我來不及對你下毒,可如果我給自己下毒呢?你就不怕我自盡?我要是死了,你什麼都得不到哦!”
楊璟哼哼了一聲,戳了戳孫二孃的胸脯道:“你可真無聊,一個爲了聖教能夠捨棄身子,捨棄孩子的人,確實會毫不猶豫地捨棄性命,但你現在還不能死,而且你也不會去死。”
“你這狗官說話倒也有點意思,是你捨不得我死吧!”
楊璟搖頭一笑道:“不是我捨不得你死,而是白牛教捨不得你死,因爲童兒蠱還沒找到呢!”
孫二孃聽得童兒蠱三個字,終於如同鬥敗的公雞一般低下了頭。
楊璟也是輕嘆一聲,憐憫道:“爲了聖教身子可以不要,孩子可以不要,連生死都不能自己決定,值得嗎?”
孫二孃的眼中涌出痛苦與悲傷,但很快就轉爲狠辣,朝楊璟狠聲道:“自以爲是的狗官!你以爲你什麼都知道,其實你什麼都不懂!”
知道和懂得,這兩個詞語之間的差距還是非常大的,這簡單的兩個詞,卻蘊含着孫二孃這些年來的故事,只是無論她還是楊璟,都沒有心思再去深究了。
因爲孫二孃雙眸陡然顯露兇光,一個頭錘撞向了楊璟的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