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宗雲的加入,楊璟一點都不會感到意外,因爲太極拳對一名道家修煉者有着多麼巨大的誘惑,楊璟心裡清楚得很。
雖然宗雲是白牛教的細作,但得益於楊璟的拼死付出才成功抓住了他,羅教平雖然是提刑司的知事,但眼下需要護送宋慈到江陵上任,連宋慈都沒有插手這件事,他也就無話可說了。
而嶽州軍副指揮使羅晉眼下正配合皇城司的李彧,通過陸長安這條線,追蹤着白牛教的根基,宗雲這個大麻煩能夠丟給楊璟,他自然也是樂見其成,再者,他和羅教平一樣,再也不敢對楊璟有謀害之心,畢竟上一次纔剛剛聯繫上趙京尹,陰謀還沒有發動就被扼殺在了襁褓之中。
李準等人本還擔心他們這五個精英護衛都跟着宋慈走了,往後沒有保護楊璟了,此時有了宗雲這個大高手,他們也就都安心了。
再者,宋風雅和徐鳳武也都跟着楊璟,再加上宗雲以及皇城司的暗察子,楊璟身邊的人手也就夠用了。
從宋府離開之後,楊璟回到別院,將往後的工作都安排妥當,便帶着宗雲和宋風雅等人,馬不停蹄地趕往嶽東驛。
嶽東驛地處巴陵最南邊,一路往下而行,植被也變得越來越茂密,放眼望去都是墨綠之色,哪裡還有半分秋日的蕭索和泛黃,淅淅瀝瀝的秋雨也越發濃重,到了嶽州驛左近,已經演變成大雨了。
看着車窗外的雨幕,楊璟也不由皺眉,因爲大雨會將所有痕跡都沖刷掉,想要找到線索也就變得更加困難。
有了王鬥帶路,趕車的又是縣衙裡頭的老馬伕,對巴陵境地面輕車熟路,到了夜裡,他們終於來到了嶽東驛。
這驛站果然如想象中那般破敗,木柵欄和竹籬笆將頗具地方特色的四座吊腳樓圍了起來,而吊腳樓也建成了類似四合院的佈局,中間圍成一個露天的大院子,而且驛站就在山腳下,背靠着牛馬山,處處潮溼且泥濘不堪。
驛丞是個五六十歲的老人,頭髮已經花白,有點夫子氣度,佝僂着身子,帶着三五個驛站的僕役,前面幾個則是巴陵縣衙的捕快,還有兩個需要看守周南楚和鹿月娘,並沒有出來迎接楊璟的隊伍。
距離案發已經過去了六七天,案發現場即便再如何保護,估摸着很多痕跡也都已經開始消散,再加上連綿大雨,楊璟也沒指望能夠挖掘出來太多有價值的線索,所以並沒有馬上查看現場,而是決定先見一見周南楚和鹿月娘。
王不留畢竟年紀大了,雖然身子骨還算硬朗,但楊璟還是讓他先歇息,帶着宗雲和宋風雅,來到了關押周南楚和鹿月娘的竹樓。
這是楊璟第一次帶着宗雲來工作,他也希望檢測一下宗雲的能力,看看這位南無派的真傳弟子,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幫助。
不過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並不算太樂觀,因爲宗雲沉默寡言,如同驕傲的孔雀,不屑與楊璟等人說話,即便開口,也是向楊璟詢問和探討拳法,楊璟自然要好生吊着他的胃口。
此時的吊腳樓已經跟後世沒有太大的差別,上層住人,下層豢養牲口,雖然沿途也見識了嶽東地界的貧瘠和偏僻,但竹樓下層嗷嗷叫的豬玀卻很肥壯,黑毛如針,竟然是抓回來養的大野豬!
這些野豬不像家豬那般溫順,似乎察覺到陌生人的到來,一雙眼睛在黑夜裡散發着逼人的寒芒,看到宋風雅渾身不自在。
下層養着野豬,上層甚至於整個驛站的空氣也就不會清新到哪裡去了,與其說是驛站,倒不如說像一個原始部族聚居的營地。
老驛丞名喚袁維道,有個病怏怏的兒子袁書香,據說兒子不願再當驛丞,打小就跟着袁維道熟讀經書,眼下正在另一棟樓裡用功,打算參加科舉。
楊璟見得老驛丞沒有打傘,在雨中走着,已經很習慣這種風雨來雨裡去的日子,佝僂的身子冷得直打抖,心裡也有種說不出的同情,就好像看到後世那些撿廢品賺錢送兒女念大學的父母。
把守小樓的捕快都是巴陵縣衙的人,對楊璟非但熟悉,而且崇拜,行禮之後便打開門,讓楊璟等人走進了小樓二層的房間。
因爲是竹樓,擔心周南楚和鹿月娘輕易逃了出去,所以除了解決生理問題,捕快們都會把兩人的手腳綁起來。
房間中央有個火塘,不過僅剩下零星的餘火,捕快們趕忙將火塘點亮。
楊璟掃視了一圈,房間裡頭沒有多餘的擺設,一張竹牀上鋪着破舊的被鋪,散發着一股汗酸味,平日裡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周南楚,卻與鹿月娘束手束腳蜷縮在上面,冷得瑟瑟發抖。
當火光亮起來之後,他們看到了楊璟,兩人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雖然楊璟一路勞頓,滿臉倦容,但經歷了這麼多事,又掌管着皇城司的探子,連羅晉和羅教平這樣的人物都整治過,還與王念恩這樣的大太監交過手,楊璟早已養出了不怒自威的氣質來。
如此對比之下,楊璟是步步走高,春風得意,而周南楚卻越混越回去,三番兩次輸給楊璟之後,如同喪家之犬,鹿月娘能夠從閻立春的案子裡頭摘出來,還多虧了楊璟幫着說話,如今見面,二人不由有些自慚形穢的意思。
楊璟卻沒有太多炫耀的意思,因爲他對周鹿二人已經沒有仇恨,甚至沒有厭惡,這兩個人跟他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如果說還有些許關聯,那麼也只剩下對鹿老爺子的感恩之心,不看僧面看佛面罷了。
“大人快請坐。”捕快們招呼楊璟在火塘邊上坐下,袁維道馬上讓人送上熱茶湯和小米酒,火焰將楊璟等人的衣物烤得水汽蒸騰,本來潮溼的房間也終於有了一絲暖意。
宋風雅接過熱茶,這纔剛喝了一口,便直勾勾地盯着房間的角落,很是驚詫。
楊璟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見得角落裡盤踞着一條蟒蛇,大腿那麼粗,正嘶嘶吐着信子!
宋風雅下意識往楊璟這邊挪了挪,楊璟看着這條斑斕巨蟒,也不由嚥了咽口水。
宗雲卻是面不改色,鄙夷地說道:“看家蛇而言,何必大驚小怪。”
驛丞袁維道有些尷尬地笑道:“倒是讓幾位大人受驚了,這裡的土人都有豢養猛獸看家的風俗,其中又以看家蛇最多,老朽初來乍到之時也有些…有些不適應,不過現在也是入鄉隨俗了,還望幾位大人不要見怪…”
袁維道這麼一解釋,宋風雅也就心安了不少,雖然她武功不錯,但到底是女孩子,害怕老鼠毛蟲蟑螂和蛇蠍乃是大部分女孩子的天性使然。
“這裡的土人倒也聰明,有了這些看家蛇,倒也省了不少麻煩…”楊璟朝袁維道呵呵一笑,也打消了老驛丞的忐忑不安。
鹿月娘倒也罷了,打小在苗寨里長大,對蛇蠍一類並沒有太大的驚恐,而周南楚顯然很害怕這條看家蛇,看家蛇因爲火光吸引而擡頭,周南楚便下意識往裡頭縮了縮。
“把他們解開吧。”楊璟見得兩人楚楚可憐,也於心不忍,捕快們趕忙將二人的束縛給去了。
楊璟將火塘邊小几上的大碗家釀米酒端起來,遞給了周南楚和鹿月娘,這兩人只是冷冷地別過臉去,並不領情。
楊璟也只是笑笑,這種反應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倒也不覺得有多尷尬,便開門見山地說道:“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吧。”
周南楚與鹿月娘相視一眼,後者冷哼一聲,朝楊璟道:“憑什麼跟你說!我們清清白白的,什麼也沒幹,這些潑才卻將我們當成罪犯抓起來,還有沒有王法!”
楊璟收斂的笑容,盯着鹿月娘道:“既然清清白白,爲何要逃走,不想讓人當成畏罪潛逃,就該老老實實呆在驛站裡頭等待報官!”
“楊某乃是巴陵縣刑案推吏,負責境內的刑名訴訟,如果你們認爲本官不夠格問訊,本官也懶得問,流刑人犯在押期間潛逃者,罪加一等,不得再贖買,來人,把周南楚先押回縣衙等候縣老爺處置!”
周南楚一聽說罪加一等,臉色旋即蒼白起來,因爲他再罪加一等的話,那可就是徒刑,要蹲大牢了!
更讓他感到害怕的是,被判流刑之後,周家花了錢,這纔沒在他臉上刺字,如果加判徒刑,臉上刺字是如何都避免不了的,往後都要帶着恥辱的烙印過日子,想要出人頭地就難於登天了!
“等等!”
眼看着捕快們就要過來抓他,周南楚咬了咬牙,終於妥協了。
“我說…我說就是了…”
鹿月娘似乎沒想到周南楚會向楊璟低頭,看着垂頭喪氣的周南楚,她的心中充滿了憤怒,既憤怒於周南楚的懦弱,也憤怒於楊璟那小人得志的要挾!
周南楚卻已經身心俱疲,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更何況楊璟並不是掉毛的雞,而是蟄伏的龍,如今正瘋狂崛起的人龍!
“那天夜裡,我用過晚飯之後就安歇了,也不知道是太累了還是怎地,總之睡得特別死,後來是被李沐的慘叫聲嚇醒的…”
“我也看不清那兇手是誰,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房間裡頭黑漆漆的,那兇手將李沐從房間裡往外拖,速度非常的快,我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樣子…甚至…甚至不敢確定那到底…到底是不是人…”
“至於月娘,她一直在暗中保護我,聽到動靜之後便跑了進來,沒想到那東西去而復返,月娘與之爭鬥,幾乎喪命,只能帶着我逃了出去…”
“那東西長什麼樣?怎麼可能分不清是人是鬼還是野獸?”楊璟聽得如此玄乎,不禁問起,周南楚卻將目光轉向了鹿月娘。
“當時…當時我驚嚇過度…腦子記不太清楚…月娘跟它交過手,還是月娘說吧…”
鹿月娘本不想跟楊璟說話,但周南楚將話題丟給她,她也只好不耐煩地說道:“我敢肯定,那東西絕不是人!”
“不是人?你如何能肯定?”楊璟越發驚奇,連宗雲那冰冷平淡的目光中,都泛起了好奇的漣漪!
鹿月娘遲疑了一下,咬了咬牙,將手袖掀開,可衣袖竟然與血跡粘連在一處,撕開之時疼得鹿月娘臉色發黃,直冒冷汗,那慘白色的玉臂上,三道爪痕深可見骨,雖然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但皮肉翻開,因爲得不到及時治療,已經長蟲發臭,讓人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