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楊璟也沒想到當今皇帝會給他頒佈密旨,讓他當上了江陵府密探的頭子。
但自己只是個小推吏,究竟自己有什麼優勢能讓官家看得上,楊璟也是一頭霧水。
聽到王念恩說起還有秘密任務,楊璟便知道,怕是與這秘密任務有關係,果不其然,王念恩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地說道。
“你也該知道,這些年來,總有一些膽大妄爲的草寇山賊,想要行大逆不道之事,各地雖然也在嚴防死守,但這些兇蠻逆賊卻無孔不入,幾次三番想要禍亂人心,顛覆朝廷,陷無辜百姓於水火。”
“蘇秀績本是江陵辦事,卻只知道與閻立春蠅營狗苟,暗自授受,濫用職權,以致於掩蓋民情,讓官家頗爲不安。”
“這荊湖兩路地處蠻荒,鄉野刁民不通教化,苗人和侗人以及土家族的一些百姓容易受到蠱惑,暴亂之事也是層出不窮,屢禁不止,更有人自稱大王,諸多薩滿異教也紛紛打起旗號,妖言惑衆,不得不防…”
“而你出身苗寨,與巴陵熟苗有着不小的淵源,若能納爲己用,讓那些個熟苗幫你探聽消息,便能夠事半而功倍,這也是其他官吏無法比擬的優勢所在,現在你可明白了?”
楊璟聽完,也是恍然大悟,他也知道此時南宋已經開始動盪飄搖,內憂外患,各地的民間勢力也在蠢蠢欲動,短短數十年間已經爆發了上百次的農民起義,而兩湖兩廣雲貴在古時都是蠻夷之地,這些少數民族的百姓沒讀過多少漢人的經典,民風彪悍又渴求自由,而且戰力極強,更不會像朝廷的官兵那般貪生怕死,真要爆發民亂,朝廷往往要調集數倍乃至數十倍的大軍才能夠剿滅和平息。
而即便平叛之後,這些人很快就會再度捲土重來,朝廷也是不耐其煩,雖然官家也想施恩懷柔,用好處來拉攏這些化外之民,然朝廷已經腐敗不堪,奸臣當道,民不聊生,壓榨這些百姓還來不及,哪裡可能掏自家腰包來施捨好處?
所以朝廷只能讓這些密探分散各地,隨時掌控民間動向,一旦發現,立刻滅殺於襁褓之中,如此才能花費最小的代價,取得最顯著的效果。
官家的想法確實不錯,楊璟乃是苗寨出身,鹿老爺子又是十里八鄉最德高望重的寨主,說是一呼百應都不以爲過,若能夠讓鹿老爺子幫着監察江陵境內的苗人和其他少數民族,楊璟這個密探頭子確實能夠當得比較輕鬆。
楊璟本以爲這是官家對他破案的補償獎賞,豈知官家到底還是看中了他的利用價值,對宋慈曾經說過的話,楊璟又有了全新的體會。
朝廷的渾水確實太深,實在是趟不得。
但楊璟總不能違抗聖旨,眼下也只好勉爲其難,反正皇城司的密探也只是負責監察民情,只要他治下嚴謹,就不會出現爲禍地方欺壓百姓的事情,反而是件好事。
不過楊璟到底還是把這個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些,因爲王念恩接着說道。
“楊推吏,眼下皇城司的暗察子們已經找到了些許眉目,往後你可要多多上心,據報,如今民間已經流傳出來,說甚麼世道困厄,白牛顯世,出了個妖言惑衆的白牛教,分佈於江陵、澧州、辰州、鼎州和邵州各處,教首和骨幹就是苗侗各族的土司,你可要多一個心眼兒,儘快查出這白牛教的底細!”
“白牛教?”楊璟也是叫苦不迭,讓他監察民情也就罷了,真如王念恩所說,這種教派分佈各地,教衆都是尋常百姓,極其隱秘,他便是分身有術掘地三尺,也未必能夠找到。
再者,他還想着老老實實當個推吏,破破案子呢,若真當了這個密探頭子,還不得四處查探那些叛賊的行蹤和動向,哪裡還得安寧!
王念恩似乎早已看透了楊璟的心思,朝楊璟說道:“具體的刺探行動,自然有底下的暗察子去執行,楊推吏只需安心勸說苗寨的人,與苗寨的人搞好關係,隨時保持聯絡,及時掌握動向即可,所謂擒賊先擒王,只要交好大小寨主和土司,也就省去了大量的人力,才能體現你楊推吏的價值,楊推吏可不要讓官家失望纔好哦…”
話已至此,楊璟也只好唯唯答應下來,王念恩滿意地點了點頭,將身邊的人都揮退出去,而後拍了拍手掌,便見得一人從屏風後頭走了出來。
這裡可是楊璟的住處,這人竟然將這裡當成王念恩的地盤,膽敢藏在屏風後頭偷聽?
楊璟實在有些不太喜歡這種見面方式,有種被侵犯了的感覺,不過聽王念恩做了介紹之後,楊璟也就打消了這樣的念頭。
“楊推吏,雖然你已經是皇城司江陵府辦事,但切記要保守身份秘密,不得擅自泄露,還是用推吏的身份作爲掩護好了,這位是皇城司江陵府的職事李彧,算是你的總管家,皇城司在江陵的一切事務,便由他來交割,往後你有何奏報,也一概由李彧來傳遞,一應所需皆可向李彧提出,江陵各個據點的位置和人員配置等,也一併由李彧來介紹,總而言之,以後有甚麼不懂的或者有甚麼要辦的,儘管找他便是。”
楊璟聞言,便打量起這李彧來,但見得此人年紀約莫二十五六,身似寒竹,氣質儒雅,滿臉病容,清矍羸弱,活脫脫一個病書生。
李彧拱手爲禮,朝楊璟躬身問好:“卑職見過楊辦事...因着身份需要保密,所以適才不便出來相見,又擅自到了楊辦事的內室,實在是惶恐...”
楊璟對皇城司密探的事情一竅不通,今後全都要倚仗這李彧,此人又謙遜有禮,楊璟也就把剛纔心裡的不快都掃除了,朝李彧微笑道。
“李職事無須多禮,本官剛剛上任,許多東西還弄不清楚,往後還要靠李職事多多關照纔好。”
李彧連稱不敢,當即從袖籠裡取出一本厚厚的名冊來,朝楊璟說道:“楊大人,這就是咱們江陵府暗察子的名冊,先交予大人,稍候卑職再一一細說...”
王念恩知道他們要談正事,便打了個哈哈,起身告辭,楊璟和李彧趕忙將這位大太監送到門外,這纔回到了廳子裡。
王念恩的人走了之後,楊璟也鬆了一口氣,李彧卻不敢就坐,只是躬身在一旁伺候着。
“李職事你也坐,往後無須跟我見外。”楊璟指了指旁邊的座椅,笑着說道。
他對李彧一無所知,但王念恩所言應該不會錯,這李彧掌控着江陵密探的所有情況,若果李彧心存二志,對自己陽奉陰違,楊璟這個江陵府辦事想要開展工作也是困難重重。
楊璟不知道這李彧會不會乖乖聽命於自己,眼下與他親近可以說是拉攏,也可以說是試探。
楊璟在打量着李彧,李彧卻不敢坐下來,稍稍低着頭,有些拘謹地答道:“尊卑有別,楊大人乃是江陵府辦事,卑職豈能逾越了規矩...”
“無妨的,坐下吧。”楊璟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子便往嘴邊送,李彧見此,也就往座椅上靠,正要坐下之時,楊璟卻突然將茶水往李彧臉上潑了過去!
李彧下意識擡起手袖來遮擋,在手袖遮擋住他的視野那一刻,楊璟的右手閃電探出,已經扣住了他的肩膀,大拇指按在鎖骨上,李彧膽敢動彈一下,楊璟就能夠將他的鎖骨掰斷!
“大...大人...這是幹甚麼!”
李彧一臉驚慌,也不敢亂動,臉上滿是驚恐,身子輕輕顫抖了起來。
楊璟冷笑一聲,朝李彧說道:“行了,別裝了,明人不說暗話,說吧,你到我的藥園子裡幹什麼去了?”
李彧臉色大變,趕忙分辨道:“藥園子?卑職不知道甚麼藥園子...”
楊璟右手一用力,李彧的鎖骨往下凹陷,他頓時疼得呲牙咧嘴,身子都不由歪到一邊!
“還敢說謊!你的衣襬上還有好幾道起毛的劃痕,應該是被荊棘和雷公刺之類的刮擦造成的,下襬處還沾着一粒蒼耳子,敢說沒去過藥園子!”
李彧也沒想到楊璟會觀察得如此細緻,人都說楊璟破案如神,可誰想到他的眼睛會如此的毒辣!
李彧支吾了一下,便強裝鎮定地辯駁道:“就算我去過藥園子,也不一定就是楊大人的藥園子,大人怎地如此污衊卑職!”
楊璟哼了一聲,朝李彧說道:“整個巴陵城藥鋪子和醫館不少,但所用草藥都依賴於向山民收購,巴陵周遭都是山林,最不缺的就是草藥,城裡頭的藥園子便只有三處,一處是彭府裡頭的,已經讓宋閣老一把火燒光了,另一處則是宋閣老的仁春醫館所有,而剩下一處便在本官的莊園裡頭,你要麼去了我那裡,要麼就是去了宋閣老那裡,你若不想說也行,咱們去找宋閣老,我倒要替宋閣老問問,你到他的藥園子所爲哪般!”
李彧聽到此處,終於敗下陣來,朝楊璟哭求道:“大人饒命,卑職...卑職知錯了...”
楊璟適才扣住他的肩頭,除了制住李彧之外,還打算試探一下他的身手,不過李彧身板單薄,肌肉無力,筋骨鬆弛,應該是不懂武功的,見得他告饒,楊璟也就放心地鬆開了手。
“說吧,到本官的藥園子裡頭想要幹甚麼,膽敢再撒謊,本官絕不輕饒!”
李彧被鬆開了之後,整個人都輕鬆了,彷彿卸下了肩頭的千斤重擔一般,可聽到楊璟的叱問,又猶豫了起來,過得半晌才支支吾吾地答道。
“卑職...卑職是去尋找丹種去了...”
“丹種?”楊璟一聽,頓時明白了過來,或許王念恩和齊懸濟並不知情,但李彧作爲皇城司的江陵府職事,掌管着密探們的所有情報來源,又豈能不知道周文房別院的藥園子裡,還私自種着一片罌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