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土地比較鬆軟,彭家後院菜園子的隔離帶並非圍牆,而是搭建起來的竹架子,也就一人高左右,上面爬滿了各種藤蔓,已經迫不及待結出青澀的果實。
巧兒帶着幾個丫頭,還在撕扯那名領路的小廝,楊璟卻果斷地從隔離帶鑽了過去。
視野被綠色短暫地隔絕,而後便豁然開朗起來,隔離帶的另一邊,面積比前面還要大很多,放眼望去,楊璟頓時驚呆了!
這隔離帶簡直就是兩個世界的壁壘一般,穿過之後,出現在眼前的就是另一個世界,而且是個美不勝收的世界,是一個屬於花朵的世界!
眼前紅彤彤一片花海,除了隔離帶旁邊的一座農家小院,前方大概十幾畝的地方全都是烈焰一般的花朵,整個花海就像被時間定格的火海一般!
“果然都是罌粟花!”楊璟早先就從隔離帶的另一頭,透過縫隙隱約看到這一片紅色,沒想到閻立春果然在這裡偷偷種了這麼多的罌粟!
這片花海實在太過讓人震撼,眼下花期正盛,不過仔細觀察,還是能夠看到,有些罌粟已經開始結果。
這片罌粟已經足以讓楊璟感到驚奇,而那座農家小院卻也同樣很吸引人。
楊璟跟着宋慈一路走進來,彭家的建築無一不是充斥着一股低調的奢華,沒有金碧輝煌,卻用數十上百年的家族榮耀來點綴。
也正因此,這座孤零零的農家小院,與百年榮耀的彭府相比,就顯得極其不和諧了。
楊璟是偷溜進來的,巧兒與那小廝應該很快就會發現他不見了,所以他必須儘快穿回隔離帶,否則讓人發現了,自己有麻煩不說,連宋慈都要被拖累。
然而心中強烈的好奇,卻像地底伸出來的鬼手,死死抓住楊璟的腳踝,讓他不由自主地留了下來,而後一步步往農家小院那邊走去。
走得近了,他便看清了農家小院的全貌,心裡也就越發震驚起來。
這小院並非仿造,就像燒香請來了天上的仙人,用仙人的大手,從某個鄉村裡頭,硬生生將一座小院挖起來,安放在了這裡。
小院中間放着石磨和石舂,旁邊則是好幾個光滑黝黑的醃菜大甕,一塊清洗和磨得光滑溫潤的石板,應該放着洗菜的,旁邊有隻水桶,旁邊則是晾衣服的竹架子,院子後頭只有一間正房,左右兩間偏房,旁邊是低矮的廚房,後頭則是草棚,應該是茅房,茅房後面用木板和爛席子蓋着的應該是糞池,旁邊還有一對糞桶和一根扁擔。
楊璟看着這農家小院,竟然有些失神起來,直到旁邊的廚房吱呀一聲打開,他已經來不及躲藏了。
那廚房門一打開,便走出來一個荊釵粗布打扮的農婦,年紀不大,也就三十出頭,粗手粗腳,面色黝黑,但眼睛卻很有神,端着一個木盆,盆裡浸泡着的酸菜一根根如同琥珀一般,看上一眼就讓人直飈口水。
這婦人見得楊璟,也不慌亂,眉頭一皺,柳眉倒豎,眼中竟然有股不可侵犯的尊威!
“你是哪一房的,如此不懂規矩,怎地闖到這裡來,知不知道要打斷腿的!”
婦人雖然嚴厲,但聲音倒也甜美,楊璟適才將這婦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這女人的鞋頭上,心裡便有了計較。
他本就已經對這婦人的身份有了猜測,如今見得這鞋頭上的圖案,也就更加篤定,心緒飛轉,很快就裝出驚慌失措的表情來。
“小人剛進府,跟着哥哥們做些雜役,今兒過來搬花肥,沒想到有位哥哥冒犯了菜園裡的姐姐,被巧兒姐打破了頭,小人家住山裡,阿爹阿孃經常上山採藥,有個磕磕碰碰的就自己找些草藥來措置傷口...小人以爲這裡面種有草藥,就進來尋一尋,實在對不住,小人再也不敢了...”
楊璟心裡想着,這人既然將農家小院都原本本地搬進來,鐵定是懷念以前的農村生活,自己編造出身,說些山村生活的苦難,說不定能夠引起共鳴,再說了,自己身上全是花肥,滿身臭味,半真半假最能騙人嘛。
果不其然,聽得楊璟如此一說,那婦人也舒展了眉頭,將木盆放了下來,在圍裙上擦乾手,而後走出院子來,朝楊璟說道。
“巧兒打破了人家的頭?這裡確實種有草藥,但你記住,萬萬不能再進來,讓我撞見了也還好,若是其他人見着,你非給打死不可!”
楊璟見得說得真誠,也就連連點頭稱是,不敢再放眼瞧她,那婦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打開左首偏房的門,一股濃烈的藥味頓時彌散開來。
過了片刻,她便拿着一些曬了半乾的草藥出來,朝楊璟吩咐道:“走,帶我去看看,巧兒這丫頭越來越大膽了,竟然敢動手打人了!”
楊璟趕忙點頭,在前面帶路,走到隔離帶前頭,正要從原來的縫隙鑽出去,卻聽到身後的婦人笑了。
“你這小子到底是誰找來,倒也機靈,不過鑽狗洞這般的事體,實在是有些丟人,還是跟我走吧。”
婦人如此一說,便往前面走了一段,而後撥開青翠的藤蔓,露出了一個柴門來,打開柴門之後,便輕易通過了隔離帶。
楊璟見得她一顰一笑之中充滿了親近隨和,對他這麼一個下人都這般大度,倒有些出乎意料了。
巧兒和諸多丫頭已經停止了撕扯,那小廝捂住額頭,滿臉滿手都是鮮血,正坐在地上嗚嗚叫疼。
這小廝也才十來歲,雖然早早就給人幫工,多少沾染了一些市井氣,顯得市儈了一些,但到底還是個孩子,被打破了頭,忍不住就哭哭啼啼。
那巧兒成熟一些,但這裡是主母的菜園子,菜苗被踩踏,花肥也撒了,人又被打破了頭,一時間也手足無措,幾個丫頭擠在一處急得團團轉,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得楊璟從隔離帶走出來,早已驚慌失措的幾個人更是嚇得臉色慘白!
“你這新丁怎麼可以胡亂跑,那裡是你能進去的地方麼!”巧兒頓時就走過來,指着楊璟的鼻子就罵,然而楊璟稍稍偏了身子,她便看到楊璟身後的婦人!
“啊!”巧兒低呼一聲,正要下跪,卻見得那婦人朝她使了個眼色,又微微搖頭,巧兒纔不敢下跪。
楊璟悄悄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裡越發篤定起來,趕忙朝巧兒道歉說:“對不起啊巧兒姐,我見這位小哥哥被打破了頭,想到裡頭去尋些草藥,我不是故意的...”
楊璟還在分辨,身後的婦人卻走上前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道:“這次就算了,下次可不能來這裡了,咱們先看看他的傷口吧。”
楊璟沒想到她會這般好說話,便連連感激,那婦人卻不再理會,走到小廝的面前來,那小廝早就嚇得說不出話來,見那婦人要查看傷口,便順從地鬆開了緊捂着的雙手。
因爲一直捂着,額頭上已經沒有新鮮的血流出來,傷口有半指來長,翻着白皮,也是怪嚇人的。
但那婦人卻沒有太多的驚慌,熟練地取出草藥來,放到嘴裡嚼碎了,就要敷在小廝的額頭上。
“主...主母!這怎麼使得,小人可不敢,萬萬不敢!”小廝見得如此,趕緊跪下來,慌忙磕頭。
“主母!她果然就是閻立春!”楊璟雖然心裡早有猜測,但從小廝這裡得到證實,心裡多少還是震驚了一下,他沒想到閻立春會是這個樣子,更沒想到她會如此的宅心仁厚,對待下人如此的溫柔。
“主母,還是讓奴婢們來吧!”巧兒等丫鬟也紛紛跪了下去,閻立春一邊嚼着草藥,一邊扭頭看,楊璟可不想跪她,當即裝出驚愕又迷茫的表情來。
閻立春見得楊璟這等模樣,也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因此而惱怒,反而覺得這纔是新丁該有的反應。
她也不與巧兒等人解釋什麼,嚼爛了草藥之後,便熟練地敷在小廝的傷口上,巧兒等人早就嚇傻了,楊璟掃了一圈,發現不遠處有幾個水壺,便快步過去,端來一碗涼水給閻立春漱口。
巧兒見得楊璟竟然拿這樣的水給閻立春喝,當即又慌了,可此時她們都跪着,主母不發話,她們也不敢動,只能眼睜睜看着楊璟這個新丁自尋死路!
閻立春看了看那碗水,又看了看一臉驚慌和拘謹的楊璟,頓時笑了笑,接過那碗水就漱了口。
“你這小子倒也機靈,巧兒,回頭把他調到內院來吧。”
楊璟一聽,頓時嘿嘿一笑,摸着後腦勺朝閻立春說道:“謝謝主母,小人一定盡心盡力!”
閻立春笑着點了點頭,而後起身說道:“這日光越發猛烈,也就不要再這裡逗留了,帶他回去歇着吧,找個郎中給他看一看,到帳房去領五貫賞錢吧。”
那小廝聽說還有賞錢,頓時磕頭感恩,知道這是主母給他的補償,心頭也歡喜不已,千恩萬謝地跟着巧兒幾個轉身離開。
楊璟自然也不能再逗留,正要跟着走,卻又聽閻立春問道:“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管家招進來的?”
楊璟心頭一緊,生怕閻立春聽說過自己的名字,也就信口胡謅道:“小人姓雲名景,是孫大管家的老鄉,多得大管家關照,才能夠進來伺候諸位老爺太太....”
“雲景?倒是個好名字,回去之後收拾一下,明兒就到內院來吧,孫老兒要是問起,就說是我的吩咐。”
楊璟連忙點頭感激,心裡卻在想,何必等到明天,今晚就到你的內院去走一遭!
城樓夾牆裡發現的那三具女屍身上,蒐集到了幾枚指紋,這些指紋查出了王不留,順藤摸瓜找到了杜可豐和蘇秀績,閻立春的指紋必定也會留在上面,若能證實這一點,距離真相也就不遠了!
更重要的是,說不定還能在閻立春那裡搜出一些證據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