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科手術除了需要精湛的技術之外,還需要極其苛刻的潔淨條件外部環境,手術的最大風險其實來自於感染。
楊璟既然有心栽培宋風雅,便爲她戴上無菌操作手套,讓她給猴王的手術部位備皮和消毒,做些輔助工作,順便給她講解一些知識,這對於王不留和孫二孃而言,也都是別開生面,算是給他們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
好在童兒蠱並不像人體臟器那般脆弱,這是個擁有獨立生命的特異生物,即便離體很久,仍舊能夠存活,楊璟和鹿白魚已經驗證過這一點。
所以楊璟也不需要擔心離體太久而死亡,更不用因爲擔憂而選擇猴王和神荼同時手術。
但爲了節約時間,也爲了檢驗一下孫二孃的水平,楊璟還是將一部分器械的用途說明清楚,將這些器械交給孫二孃,讓她負責神荼那一部分的手術。
畢竟她比楊璟要更加了解神荼,也更加了解童兒蠱的植入,在整個過程中,楊璟只不過是執行者,需要在孫二孃的指導下才能完成。
從趙高義的屍體內取出童兒蠱,與將童兒蠱植入體內,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別,後者顯然需要更高的技術要求。
雖然楊璟並不知道鹿白魚是如何將童兒蠱植入猴王體內的,但從結果來看,這個植入無疑是失敗的,差點就導致猴王和童兒蠱一併死亡。
楊璟也算是工作狂,進入工作狀態之後,便會特別的專注,以致於很快進入忘我的境界。
他的手很穩,刀法輕盈而沉着,彷彿在雕刻女神的微笑一般,行雲流水卻又別具美感,會使人忘記鮮血淋漓的畫面,而只注意到他那沉穩的雙手,如同化腐朽爲神奇一般。
孫二孃也沒想到,一個縣城的推吏,一個讓人咬牙切齒的狗官,居然擁有如此高超的刀法和醫術,這也從根本上顛覆了她對楊璟的認知。
彷彿此時她才第一次認識楊璟,正視楊璟,佩服楊璟,甚至有些嫉妒楊璟,感嘆上天的不公,讓楊璟這樣的人才,淪爲朝廷的鷹犬走狗!
她的目標很明確,作爲聖教藥師,她擁有着無與倫比的經驗,指導楊璟並不需要費力氣,因爲楊璟往往能夠觸類旁通舉一反三,拋開兩人的恩怨糾葛不提,與楊璟合作,絕對是一件讓人舒心的事情,這種無聲的默契,不知不覺之中其實也將他們的距離拉近。
兩個人的關係想要變得更親密,最好的方式就是共同完成一件雙方都認爲艱難的事情,當圓滿完成之時,成就感會將彼此的關係推向更加親密的方向。
當然了,想要毀掉一段關係,也只需要一件共同執行卻最終失敗的事情。
孫二孃和楊璟在手術過程中也存在不少的分歧,不過最終都以楊璟的意見爲主。
比如,爲了節約時間,孫二孃主張以最快的速度將猴王開膛破肚,絲毫不用顧及猴王的生死,因爲在她看來,猴王只不過是畜生,根本比不上童兒蠱和神荼,她連神荼都捨得下死手,人肉都能做燻肉,自然不會在乎一個猴王的性命。
但楊璟卻不同,他並沒有破壞猴王體內的組織,小心翼翼地將童兒蠱取出來,還將猴王體內爆裂的血管全都縫合起來,也算是救了猴王一命。
而孫二孃那邊也已經將神荼的腹部切開一個小口,可接下來的指令卻讓楊璟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因爲孫二孃竟然讓楊璟將童兒蠱切分開來!
自打楊璟見到童兒蠱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以爲童兒蠱像一個胎兒一般,是個完整的整體,可當他遲疑着,嘗試切開童兒蠱表面的筋膜和結締組織以及脂肪等諸多橋聯組織之時,他才發現原來童兒蠱並非一個整體!
童兒蠱更像一個西藍花,中心處有一顆拳頭大的心臟,不斷搏動着,其他部分就像一個個花球,圍繞着中心的心臟,被紮成一個球狀結構。
雖然心中驚奇不已,但楊璟也不得不佩服孫二孃的魄力,童兒蠱比神荼要脆弱,按照孫二孃的心性,應該不惜破壞神荼的身體,也要保證童兒蠱的完整纔對。
可爲了儘可能不傷害神荼的身體,孫二孃只在神荼的腹部切開了一個小創口,反而讓楊璟將童兒蠱分離成小塊,一塊一塊塞進神荼的體內!
楊璟早已做好了準備,因爲他知道童兒蠱有很多血管,需要切開神荼的血管,再將二者的血管接起來。
可今次他卻發現,隨着童兒蠱的生長,童兒蠱那些血管已經成長爲一條條如同章魚觸手一般帶着吸盤的黏糊糊觸手,童兒蠱的每一小部分,幾乎都帶着起碼一條這樣的觸手。
而還未將這些碎塊塞入神荼腹部,這些觸手已經迫不及待地吸附在神荼的肚皮上,瞬間就破開一個洞口,開始吸食神荼的血液!
楊璟不由倒抽一口涼氣,這倒有些像他在影視作品裡頭看到過的那些外來異形生物,多少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不過他連矮騾子都見過,諸多蠱蟲也並不陌生,對於童兒蠱的變化,也就淡定了不少,經歷了最初的驚訝之後,楊璟也就穩下心神,終於是完成了這場手術。
當楊璟將神荼的肚皮縫合完畢之後,孫二孃看着那細密的針腳,不由嘖嘖稱奇,對楊璟又有了全新的認識一般。
至於宋風雅和王不留,早已對楊璟佩服得五體投地,因爲在手術的過程中,楊璟也給他們講解了不少利用手術技術來治療絕症的知識,甚至還給他們講了不少癌症之類的病理知識,這些東西,都足以讓他們目瞪口呆!
手術持續了大概兩個時辰,當楊璟將手術器械清洗完畢,收納到小小的勘察箱,而後將房間裡頭的東西收拾乾淨,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神荼和猴王都安安靜靜地躺着,呼吸很均勻很平穩,只是童兒蠱已經從猴王的體內,轉移到了神荼的身上。
猴王的體型很龐大,也很健碩,楊璟對他有格外的保護,所以手術的傷口其實對它而言並不算太大的傷。
當孫二孃的迷幻效果消失之後,猴王便甦醒了過來,許是感受到環境的不同,它不斷的咆哮着,把隔壁的宗雲以及諸多苗人都吸引了過來。
楊璟卻示意所有人都出去,不要驚動猴王,而後讓人取來一些瓜果,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猴王的面前。
猴王警覺地盯着楊璟,楊璟又把雙手舉了起來,表達了善意,猴王纔將瓜果抓起來,咬得汁水橫流。
楊璟打開了房門,讓所有人都讓開道路,而後用肢體語言示意猴王可以離開,猴王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在門口的時候又被苗人驚嚇到,撞爛了半個門扇,發狂一般逃入了後山!
當它的身影就要消失之時,猴王卻停了下來,看着楊璟,朝楊璟嗚嗚地叫喚了幾聲,楊璟微微一笑,朝他揮了揮手,那猴王才扭頭離開,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之中。
當夜晚降臨之後,楊璟等人便在苗寨裡頭安頓下來,享受着苗寨的野味和五彩竹筒飯,喝着自釀的小米酒,圍着火塘說這話,老人們低沉而婉轉地唱着祖靈的古謠,彷彿將人帶回到了三苗之地的蠻荒紀元。
楊璟又去看望了鹿白魚,將童兒蠱的事情都告訴了她,鹿白魚因爲自己的莽撞,差點害死了童兒蠱和猴王,心裡一直內疚着,聽說楊璟成功將童兒蠱移植到了神荼體內,又將猴王給放走了,心裡纔好受一些。
楊璟本不想跟鹿白魚提起鹿月娘的事情,可吃飯的席間見得鹿老爺子唉聲嘆氣,拜託他打探鹿月娘的消息,楊璟也不忍心看到老爺子傷心,只能跟鹿白魚說起。
鹿白魚聽說鹿月娘仍舊要跟隨周南楚,也沒有太多的責備,反而有種讚賞,似乎很佩服妹妹能夠如此奮不顧身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一想起年邁的父親,鹿白魚又糾結起來,她朝楊璟說道:“狗兒…有沒有辦法…讓周家小子和月娘回寨子裡來?”
楊璟看着鹿白魚,心裡也不由在嘆息,因爲鹿白魚從來不服軟,也從未開口求過自己什麼事情,但這一次,卻是爲了周南楚和鹿月娘,如此小心翼翼地請自己幫忙,楊璟雖然放下了與周南楚和鹿月娘的恩恩怨怨,也算大人不記小人過,可見得鹿白魚仍舊向着他們,楊璟心裡多少是不太舒服的。
但想了想日漸衰老的鹿老爺子,看着鹿老爺子牽掛鹿月娘的模樣,楊璟也於心不忍,便朝鹿白魚說道。
“既然姐姐開口了,我就幫他們一回,准許周南楚贖買他的流刑,讓他在寨子裡接受監管,每月到縣衙報到一次,姐姐你寫封信,我代你交給月娘,至於他們要不要回來,我也就不便說些什麼了…”
鹿白魚沒想到楊璟竟然不計前嫌,願意幫助周南楚和鹿月娘,一想到老父親就要見到年幼的妹妹,內心激動興奮,得意忘形地抓住楊璟的手道謝:“謝謝你,狗兒!”
楊璟拍了拍鹿白魚的手背,朝她笑道:“雖然…算了,往事也就不提了,總之姐姐你好生將養,明日我就返回縣衙,否則他們又要被押送到邕州去了,這事兒可大可小,知縣大人都有些爲難,必須要我親自去疏通關係,我就不能留在這裡照顧姐姐了…”
鹿白魚已經察覺到兩人的動作有些親暱,但楊璟不提,她也不說,只是搖頭笑道:“姐感激還來不及呢,今晚我就寫好信,明兒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阿爺,他老人家肯定要高興壞了!”
楊璟見得鹿白魚顯露少見的嬌羞女兒態,也難免有些心猿意馬,朝她笑道:“高興就高興,高興壞了可不成,嘿嘿…”
見得楊璟那調皮的笑容,鹿白魚也跟着笑了起來。
楊璟這邊其樂融融,巴陵縣衙的楊知縣卻像屁股着了火,朝一名捕快急迫地下令道:“還愣着幹嘛,趕緊到鹿頭垌苗寨,把楊推吏給本官找回來啊!”
那捕快被嚇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地離開縣衙,趁着夜色,快馬加鞭地往苗寨這邊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