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京尹說到有人溜進他的房間,又嗅聞到玉獅夫人的體香之時,高弘義猛然轉頭,惡狠狠地盯着趙京尹,可看了看楊璟之後,最終還是扭過頭去,不再理會趙京尹。
楊璟搖頭苦笑一聲,示意趙京尹繼續下去。
“雖說酒勁上頭了,但我...我的腦子還算清醒,想起郡守大人對我的款待,便將玉獅夫人給推開了...”
“可玉獅夫人又纏了上來,她的身子很冰涼,而我又渾身燥熱,肌膚相親,便再也把控不住了...”
楊璟聽得此處,也不由爲趙京尹捏了一把汗,因爲趙京尹所言,分明是玉獅兒主動在勾引他!
所謂人死爲大,高弘義又在氣頭上,難保不會跳起來對趙京尹動粗!
然而楊璟等了片刻,高弘義卻並沒有再多的表示,只是高賀朝在一旁皺着眉頭。
趙京尹也是從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也是色迷心竅,慌亂之中,也就...”
“再後來..我被冷醒了,覺着身邊有人,纔回想起來,知道自己壞了事,便想將玉獅夫人給喚醒,我推她的時候,發現她身子冰冷僵硬,也是嚇壞了...”
“我喊了人,但外間的通房丫鬟睡得太死,我只好跑到外間來,摸着將她推醒,那丫鬟點了燈,到了頭一看,玉獅夫人已經...已經香消玉殞了...”
趙京尹說到此處,也是無地自容,眼中滿是悲傷,楊璟等人都感覺得出來,那是他真心實意在爲玉獅夫人的死而痛惜不已。
“再後來丫鬟便尖叫起來,把外頭的人給引了過來...”
趙京尹說完之後,也不由長嘆,而後擡起頭來,抓住楊璟的衣角道:“楊大人,我真的沒有殺害玉獅夫人,我仰慕她的才情還來不及,又怎麼可能殺她!我真的是冤枉的,我知道大人破案入神,楊大人今番可要替我洗刷冤屈啊!”
楊璟輕輕拍了拍趙京尹的手背,安撫了一下他,而後沉思了片刻,朝他問道:“你適才說,發現玉獅夫人死了之後,便叫醒了那個丫鬟?”
趙京尹知道楊璟是要深究細節,當即努力回憶了一下,而後點頭道:“對的,那丫鬟是郡守大人留下來伺候我的,倒也貌美,只是我酒醉太深,便睡了過去,我生怕惹來外人,便小聲喚了她幾下,見得沒回應,才走出外間把她給推醒了...”
楊璟又想了想,便讓高弘義將那通房丫鬟給叫了過來。
這通房丫鬟也就十六七的樣子,雖然有些嬌小玲瓏,但面容精緻,皮膚白皙,尤其一雙眼睛,清澈純淨,很是靈動,一看就是個伺候慣了主人的奴婢。
這奴婢見得楊璟一身官服,心裡也有些怯,戰戰兢兢福了一禮,便站在了旁邊。
楊璟走到她的面前,朝她說道:“擡起頭來,看着本官說話。”
那小丫頭怯生生擡起頭來,卻不敢看楊璟的眼睛,而是盯着楊璟的鼻樑,楊璟將這小動作看在眼裡,心裡也明白過來。
這小丫頭年紀雖然不大,但應該是很曉得伺候人的,這裡涉及到微表情的一些運用。
通常來說,與上司對視,會給人一種不夠尊敬的感覺,除非你跟上司並非一般的同事關係。
上位者直視下屬,會帶來一種壓迫感,下屬也就瞞不過你的眼睛,如果視線集中在雙眼之間的眉心處,這種壓迫感會更加明顯。
而下屬一般會下意識躲避上司的目光,如果視線集中在上司的眼睛以上,下巴就會擡起來,也給人一種俯視的感覺,所以下屬通常會將視線下移。
而如果視線太往下了,注視到上司的嘴巴又太過明顯,看着下巴又太低了,顯得自己做錯了事一般。
所以懂得職場規則的下屬,通常都會看着上司的鼻樑周圍的區域,這樣既不會讓上司認爲你不夠專心聽講,也不會冒犯到上司。
其實這種小小的心思,或許連那些下屬自己都沒有察覺,只是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不自覺形成的,但也足以說明,這樣的下屬,是能夠顧及上司情緒,善於揣摩上司心理的人。
這奴婢看着楊璟的時候,楊璟便知道這丫頭是個精明人,也難得高弘義用心良苦,即便伺候趙京尹睡覺,都找了個懂辦事的。
這丫頭將夜裡的經過都說了一遍,基本上與趙京尹的敘述相吻合,但楊璟卻注意到了一個問題,那便是先前他向趙京尹重複確認的問題。
這丫頭是個精明警醒的老練女婢了,按說不太可能自己睡着,應該徹夜不睡,隨時守候着,等着響應貴客的需要纔對。
而即便她睡着了,那也不可能睡得太踏實太死,可玉獅夫人走進房間,必定會經過她睡覺的外間,可她卻說睡着了,沒有察覺到玉獅夫人進門。
到了後來,趙京尹發現身邊的玉獅夫人已經冰冷了,呼喚了好幾次,她都沒醒,最後還是趙京尹把她推醒的,這就有些讓人起疑了。
楊璟想了想,摸着下巴,直勾勾地盯着那奴婢,而後問道:“你在房裡,可曾進食或者喝過甚麼?”
楊璟如此一問,那奴婢身子頓時一僵,而後趕忙擺手搖頭道:“奴婢不敢!”
楊璟也沒想到這丫頭會這麼緊張,不由有些疑惑地看着高弘義,此時高弘義已經冷靜下來,見得楊璟問話井然有序,也漸漸開始思考各種可能。
見得楊璟質疑,高弘義便解釋道:“我這府邸裡頭也是有些規矩的,伺候貴客的奴婢,不得擅自進食,以免口氣不佳,引得貴客不喜...”
這精靈的小丫頭竟然沉睡不醒,想必是讓人下了藥,如此一想,楊璟便順理成章地想要問她是否吃過東西,也好確認是否被人下藥。
可誰知郡守府竟然不得進食這等規矩,想了想,楊璟仍舊不死心,朝那丫鬟問道:“真沒吃過任何東西?喝水呢?”
那丫頭許是被楊璟給嚇住了,畢竟大夫人死了,她是值夜的通房丫頭,即便郡守不怪罪,往後她在這府邸裡頭也不好過,眼下再被楊璟發問,她便只是一個勁地搖頭。
高弘義也是心疼這丫頭,能夠讓她去伺候趙京尹,對這丫頭應該也是滿意的,當即捏了捏那丫頭的肩膀,而後替她回答道。
“她是喝過一些藩荷葉水的...”
“藩荷葉?”楊璟也是聽說過這東西的,因爲這東西實在太普通了。
所謂藩荷葉,也就是薄荷的葉子了,早先高弘義說過,爲了保持口氣清新,不會引起客人的討厭,奴婢不得進食,那麼喝薄荷葉水,自然也就是爲了保持口氣的清新了。
楊璟湊近了一些,輕輕擡起那小丫頭的下巴,湊近嗅聞了一下,果然嗅到淡淡的薄荷氣味,便朝那丫鬟說道:“你是何時喝的水,是否還有殘留,亦或者那杯子是否還留着?”
那丫鬟想了想,便點頭道:“因爲擔心喝多了會...會起夜...生怕吵醒貴客,所以奴婢沒有喝太多,剩下還留在貴客廂房的外間桌子上...”
楊璟不由心中振奮,當即朝高弘義說道:“郡守大人,我懷疑這奴婢是讓人下了藥,否則沒道理沒察覺玉獅夫人進房,也不可能趙大人推了才醒,相信大人比我跟清楚,這奴婢是個多麼機警的丫頭吧...”
“如果這奴婢沒有被下藥,她一定會發現玉獅夫人進房,說不定就能夠阻止玉獅夫人...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楊璟這般一說,高弘義頓時振作了起來,而楊璟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了,也有可能是玉獅夫人爲了掩蓋行蹤,給這奴婢下了藥,畢竟...”
聽得楊璟的後半段,高弘義又搖了搖頭,沉默了一會兒,這纔開口道:“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出那個下藥之人,大人有什麼吩咐,儘管提出來吧!”
楊璟心說,這就好辦了,當即朝高弘義道:“實不相瞞,本官對偵查案子也有些經驗,但要說檢驗藥毒,還需本官那兩個隨從來措置,郡守大人能不能讓人給請過來?”
高弘義封了貴賓館本來就是衝動之舉,眼下楊璟提出工作需要,也是給他一個臺階下,高弘義也看得出來,楊璟身邊幾個隨從,有兩個左右跟着他,而且都是女子假扮的,當即便點了點頭,讓人去找風若塵和鹿白魚。
楊璟也就鬆了一口氣,朝高弘義道:“不知...不知尊夫人是否還在那廂房裡頭?”
高弘義眼中又涌出悲痛來,卻如何都說不出話,倒是高賀朝說道:“郡守大人悲憤過度,起先已經見過玉獅兒,但不忍再見,又忙着審問趙京尹,是故還未來得及讓人整理房間...玉獅兒也仍舊在裡頭...”
楊璟點了點頭,朝高弘義道:“郡守大人還是節哀順變吧,想要查出真兇,眼下還只是個開始,需得檢查過尊夫人的遺體,才能確定真正的死因,當然了,還要搜檢房中的蛛絲馬跡...”
楊璟說到這裡,也趕忙補充道:“大人放心,檢查夫人遺體的事情,我會交給那兩個隨從來做,大人該當知道她們都是女兒之身的...”
楊璟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可高弘義卻雙眼通紅,猛烈地搖頭道:“不,誰都不能碰她!便是女子也不成!”
見得高弘義如此堅決,楊璟也不得不另想辦法,他的心中還有這一層猜測,但沒有經過調查,沒有搜查證據,也不好確認,眼下爲了能夠驗屍,只能先拿出來用了。
“大人,我這也是爲了證明玉獅夫人的清白...難道郡守大人真的相信玉獅夫人會主動給一個陌生男人投懷送抱?郡守大人對她如此疼惜,玉獅夫人又豈能不投桃報李,這世上最不該懷疑玉獅夫人的,難道不該是大人你嗎?”
高弘義猛然擡起頭來,似乎深有感觸,更重要的是,楊璟說的一點沒錯,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百依百順,生怕玉獅兒會喜歡上別的男人,最不信任玉獅兒的,其實就是他高弘義啊!
而且他聽得楊璟如此說着,顯然這話裡頭還有話啊!
“楊大人這是甚麼意思?”
楊璟將那奴婢拉過來,摸了摸她的手,那奴婢頓時臉紅起來,而楊璟卻說道。
“郡守大人,這大理的冬天並不算冷,郡守府的房間裡頭又有爐子,這奴婢露天站了這麼久,手還是暖的,相信玉獅夫人的房間就更加暖和了...”
高弘義聽得楊璟沒來由說起這個,也是一頭霧水,而楊璟也不賣關子,繼續說道。
“趙大人睡到半夜便燥熱起來,一部分原因是酒勁上涌,另一個原因則是房間的爐子還燒着,而趙大人卻說,當他觸碰到玉獅夫人,或者說那個女人的時候,那女人的身子卻是冰涼的...”
“似玉獅夫人這樣的體質,又在溫暖的房間裡頭,即便從她的房間走到趙大人房間,也不過片刻功夫,又怎麼可能身子冰涼?”
高弘義陡然醒悟過來:“大人的意思是,與趙京尹苟合的,並非玉獅兒,而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