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自然知曉宗雲的脾性,他正是覺着朝廷成不了大事,才組建了太乙軍和厭勝軍,如今神行飛符營已經滲透到太原府這邊來,連原先大同雲中等地,都有神行飛符營的勢力。
宗雲是不可能接受朝廷的招安的,如果朝廷一定要來硬的,派遣禁軍來剿匪,楊璟擔憂的可不是宗雲的軍隊,而是趙昀的軍隊!
這麼一想,楊璟倒是有些理解,爲何趙昀如此急迫地要找到他楊璟了。
看來這個官家是希望通過楊璟,來勸降宗雲的人了。
可楊璟也非常清楚,這支軍隊,只有在宗雲的手裡,才能成爲所向無敵的軍隊,若落入朝廷的手中,過不得多久,也只能落得個分崩離析的下場。
誠如楊璟早先所言,南宋並不缺少可戰之師,缺的只不過是將領,缺的是官家的放權,缺的是朝廷的信任和支持!
“你們儘快把我的消息帶回去吧,無論是宗主的厭勝軍,還是安豐軍那些人,都通知一下,讓他們不要動開封府。”
龐正元和魯長老聽得楊璟之言,也是滿臉的疑惑,因爲眼下蒙古人爭奪汗位,無心應戰,正是擴大戰果的最佳時機,楊璟爲何要在這個時候讓南邊的軍隊不要冒進?
楊璟也知道,這些人敢潛入和林,都是大智大勇之人,可對於局勢而言,並未看得足夠清楚。
眼下自己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若不說清楚道明白,只怕會在他們心中留下一個陰影,於大事無補,當即便朝二人解釋道。
“兩頭老虎在打架,偷走它的一隻羊倒是無所謂,它們會先解決內部矛盾,再來處理外敵,可如果你要偷走老虎崽子,老虎就會先不打架,而是救自己的崽子了。”
“無論是遼國,還是金國,亦或是蒙古,幽燕之地以及東京汴梁,都是他們眼中的虎崽子,淮北丟了無所謂,他們爭奪完汗位之後,便會想方設法奪回來,可丟了汴梁,他們絕不可能坐以待斃,到時候他們會放棄爭奪,轉而南下防守,一旦反撲,大局的風向可就變了。”
楊璟如此一說,龐正元和魯長老也就明白了,既然他們明白,那麼宗雲和李庭芝等人也肯定會明白楊璟的意圖的。
“可是...楊真人...如今不攻打東京的話,難道不怕時不再來?”
楊璟笑了笑,喝了一杯酒,朝二人道:“沒說不打,只是時機還沒到,等那兩隻老虎打得不可開交,眼看着再有一爪子就能贏了,他還會放下打架,先去救崽子?”
“他一旦放下爪子去救崽子,就會被另一頭老虎拍碎腦袋,你道它是要崽子,還是要性命和王位?”
“我明白了!真人是在等他們鬥得不可開交,無法分身之時,再打下汴梁!”
“正是如此!最好讓他們鬥個你死我活,即便贏了,也無力南下,如此一來,南邊的弟兄們還能鞏固地盤,加強防守,等他們積攢夠了力氣,想要反攻,咱們卻已經固若金湯了!”
“可是...楊真人,他們真的會鬥得如此慘烈?”龐正元不由遲疑,畢竟蒙古人不是南宋人,他們的朝堂爭鬥直來直往,沒有南宋朝廷這麼陰險,只怕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然而楊璟對此卻一點都不擔心,雖然他們的朝廷設置很簡單,情況也有很大的不同,但爭鬥卻一點都不輸給南宋。
而且南宋那邊都是文官在鬥嘴,武將躲得遠遠的,武將還要被文官欺負。
可蒙古這邊卻不同,文官只是管理內政,武將卻個個握有實權,無論是皇族,亦或者是貴族和那些部落首領,哪個手裡頭沒有自己的兵馬?
一旦鬥起來,確實比南宋那邊更直接,但也絕對更加慘烈,對國力軍力的損耗,絕對要比南宋那邊大很多!
且不去說窩闊臺和拖累、察合臺那一代,單說貴由這一代就不簡單了。
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已經死了,但長子拔都卻以長子西征的名號,在西域到處征伐,他對亞洲這邊的志向和意願並不大,想要在西方站穩腳跟,在西方創建自己的汗國。
所以今次藉口生病,沒有回來參加大忽裡臺,完全就是不聽號令,自立爲王的姿態了。
而窩闊臺的兒子們也人人心懷鬼胎,拖累的兒子諸如蒙哥等人,表面上是支持貴由的,但暗地裡,試問誰不想當這個大汗!
有楊璟在此,他們想要安安穩穩完成這一次權力過渡,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耶律鐸的事情就是引爆爭鬥的契機,楊璟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你們放心回去傳話就是,既然我在這裡,就絕不會讓蒙古人消停半刻!”
龐正元和魯長老一聽,也就放心了,他們可是參與過截殺魯麗格的,自然該知道楊璟的手段,以及楊璟料事如神的智謀。
“宗主若知曉這消息,卻也不知有多高興,楊真人可有話要讓咱們帶回去?”
楊璟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準備,當即取出三個錦囊來,交給龐正元。
“這三個錦囊,一個是給宗主的,一個是給李庭芝和杜庶的,另一個...想法子交給朝廷的人,是給官家的密奏,交給暗察子就成了。”
“另外,就說我安然無恙就成,別的不可多提。”
聽得楊璟如此交代,龐正元和魯長老擡頭一看,見得楊璟那一頭白髮,心裡也頗爲唏噓,當即給楊璟行禮道:“楊真人大義凜然,我等拜服,必不教真人失望!”
楊璟又與二人商談了一會兒,待得他們離開,這才帶着姒錦,回到了大薩滿的住處。
這纔剛到門口,便見得大隊的衛兵列於門口外頭,正與守衛大薩滿的怯薛歹對峙着,一輛黑色大馬車就停在外頭。
“耶律家的人?”
楊璟早先是見過耶律相府那些私兵的,如今見得這些人,自然知道是耶律家來人了。
耶律鐸讓魯麗格給抓了,耶律家怎麼找到大薩滿這裡來?
楊璟想了想,心裡也有了個底,這才帶着姒錦走了過去,耶律家的私兵自是不敢阻攔,至於怯薛歹們,都知道楊璟是大薩滿貼身的人,又就過魯麗格別吉,對楊璟也是恭恭敬敬。
此時大薩滿還未睡下,大帳裡頭燒着火盆,妮茉卻站在大帳外頭。
“是耶律楚材吧?”
楊璟朝妮茉問道,妮茉不由詫異,朝楊璟道:“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楊璟並未作答,妮茉也不問,只是說:“我去告訴婆婆,就說你回來了。”
楊璟攔下妮茉,朝她說道:“婆婆已經知道了,她會讓我進去的。”
楊璟如此一說,妮茉就更是驚奇,楊璟見得她一臉迷惑,滿懷好奇卻又忍住不問,想着心裡也是癢得難受,便朝她解釋道。
“魯麗格好不容易抓了耶律鐸,中途又遭耶律家的刺客截殺,這口氣肯定是咽不下的。”
“那耶律楚材想必會召集他的親信和朝中大臣,到可敦那裡去索要自己的兒子吧?”妮茉照着楊璟的思路如此問着。
“不,耶律楚材是個老狐狸,絕不可能將事情鬧大,如果他召集那些朝中重臣,給乃馬真施加壓力,只能適得其反,我猜他一定會孤身入宮,擺出一副可憐模樣,也不敢索要兒子,只是想要找人給他兒子治療傷勢。”
“難怪他要來大薩滿這裡了...”妮茉當即明白了過來。
其實事情並不難推測,耶律楚材知道乃馬真眼下大權在握,如果自己召集人手,非但暴露了自己的底力,而且還有向乃馬真示威挑釁的嫌疑,在沒有查清楚事情脈絡之前,這麼做是極其愚蠢的行爲。
而耶律楚材很清楚乃馬真的爲人,乃馬真還不至於爲難一個小輩,乃馬真也不願意掀起朝堂爭鬥,這對貴由上位並沒有任何好處。
可他同時也知道魯麗格的脾氣,即便乃馬真忍得下這口氣,魯麗格卻是個恣意妄爲的人,如果她置氣之下,不爲耶律鐸治療傷勢,耶律鐸但凡有個三長兩短,事情可就真的要鬧大了。
耶律楚材不方便進宮,只能找大薩滿,一來大薩滿深得乃馬真的敬重,二來大薩滿並非外臣,想要進宮並不難,三來大薩滿乃是巫醫,起死回生不敢說,妙手回春總是可以的,兒子交由大薩滿來救治,耶律楚材也放心。
最後一點,大薩滿不想捲入朝堂爭鬥,這一點是大薩滿故意釋放出來的信號,答應救治耶律鐸,那麼耶律楚材就會欠她一個人情,往後大薩滿實在沒辦法躲避,耶律楚材有心還這個人情給她,大薩滿也輕鬆一些。
這些彎彎繞繞對於蒙古人而言,或許很是繁瑣,但楊璟好歹也是見慣了南宋朝堂上爾虞我詐的,對於這樣的事情,早就習以爲常,反而能夠看出這個耶律楚材,果真是個推行儒學的人,連行事風格,都跟南宋那些個官員如此的相似,凡事都思慮這麼深沉。
楊璟將其中緣由都說出來,妮茉聽得也是一陣頭大,心說難怪耶律楚材能夠擔任十幾年的宰輔,楊璟能夠看出他的心思,若換楊璟來做,卻不知道能不能做那麼多年呢...
楊璟這才說完,大帳裡頭果然傳來了大薩滿的招呼。
“孩子,既然回來了,那就進來見一見耶律相爺吧。”
楊璟這才朝妮茉笑了笑,掀起簾子來,走進了大帳裡頭。
大帳裡煙霧繚繞,即便乃馬真可敦讓人送來的是無煙獸炭,但空氣還是極其憋悶,北方人或許很適應,但楊璟卻仍舊有些不習慣。
耶律楚材已經老態龍鍾,留着一部白鬍子,穿着一身儒服,包着方士巾,也有三五分浩然正氣。
他的身邊是個一身黑衣,緊繃着臉的女武士,身材高挑,如同標槍一般,充滿了健美與力量感,身手想來是不差的。
“婆婆,我回來了。”楊璟先給大薩滿行禮,而後朝耶律楚材行禮道:“在下宗維,見過耶律相公。”
耶律楚材笑了笑,卻是用南宋官話朝楊璟打趣道:“宗維先生的蒙古話學得可比老夫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