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正想到造福街坊的窯子裡頭逛一逛,沒想到竟然衝出一羣人來,張揚跋扈,橫行無忌,直接撞開楊璟的隊伍,便踢飛院門衝了進去!
那院子裡頭頓時雞飛狗跳,尖叫連連,夾雜各種叫罵和呼救,一下便鬧騰了起來。
這臨安可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皇城司的人遍佈各處,竟然還有人膽敢擅闖民宅,攪擾如此,不得安寧?
劉漢超可不是好脾氣的人,若非楊璟攔着,那些人又豈能這般輕易就衝過去了。
此時陳密臉上卻有些掛不住,楊璟也不以爲然,畢竟這裡也是皇親國戚遍地走,王公貴族多如狗,難免會出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
楊璟是個極富正義感的人,沒碰到也就算了,今番碰到了,如果就這麼掉頭走開,連他都看不起自己,更何況適才的琴聲也着實讓人驚豔。
聽着那琴聲,便彷彿能夠想象到撫琴之人是何等的美貌了。
楊璟見得陳密臉色尷尬,也不多提,只是默默地走了過去,留守在門口的惡霸們見得有人過來,便大聲嚷嚷道:“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三桃園辦事,誰敢多管閒事!”
那些個看熱鬧的街坊們聽得這句話,一個個嚇得縮了回去,紛紛關門閉戶起來!
“三桃園?”楊璟聽得這名號,不由皺眉,陳密趕忙小聲地說道:“大人,這三桃園乃是瓦子的行首,瓦子行當的會社當家,只要跟瓦子勾欄有關的事體,無論見不見得光,都得三桃園經手…”
這臨安城內也有諸多堂口幫派,就好像腸胃裡的菌羣一般,多了有害健康,但又不能沒有,皇城司對這些堂口和幫派也是睜眼閉眼,有這些堂口幫派地下瓜分臨安的市井,皇城司也省事,因爲只需要壓住堂口的首腦,這些人便是皇城司的免費傭工。
皇城司想要蒐集情報,這些分散於市井的堂口幫派,也能幫大忙,而作爲回報,皇城司也就不需要趕盡殺絕,畢竟殺了一波,地盤又會被另一波接管,如野草一般,倒不如納爲己用。
楊璟作爲皇城司的公事官,對此皇城司的辦事手段也是心知肚明,便朝陳密問道:“這三桃園的後臺是誰?”
陳密猶豫了一番,也不直接回答,只是朝楊璟道:“大人…不如咱們到下一家去看看吧,稍後下官讓三桃園的掌舵把子,給大人敬酒賠罪…”
楊璟一聽便知道,這三桃園的後臺該是很強硬,在陳密心裡權衡之後,以楊璟的本事,應該是惹不起的,甚至於連皇城司都有些不太願意去招惹。
楊璟也知道大局爲重,他剛到京城,自然需要低調行事,畢竟朝堂上許多人都巴不得抓他的把柄,若爲了一個暗娼而壞了大事,也孰爲不值,畢竟他還沒弄清楚事情來龍去脈。
但楊璟還是想知道,這三桃園的後臺到底是哪個,於是便朝陳密看了一眼。
楊璟素來溫柔隨和,與人親近,陳密隨行,也是如沐春風,此刻楊璟眉頭一皺,眼中滿是威嚴,陳密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這等威勢,他也只在提舉大人面前感受過!
“大人…這三桃園是…是殿中侍御史丁大全丁大人…”
“丁大全!”楊璟聽得這名字,頓時明白過來,難怪連皇城司都要忌憚,沒想到竟然是這大奸臣的家族勢力!
丁大全可是與賈似道董宋臣等人一般的奸佞之臣,便是後世史書上,也是“鼎鼎有名”的。
據說這丁大全相貌出衆,至於如何出衆,倒不是與瓦子裡那些小哥哥那等樣的俊俏,而是因爲他長了一張藍臉。
當然了,楊璟也只是在歷史故事裡頭看過,真人到底長得如何,楊璟也不得而知。
這丁大全出身卑微,妻子便是伺奉別人的奴婢,由於這樣的出身,丁大全也就養成了見人就微笑,誰都想討好的性子。
憑藉着與衆不同的面容,以及看着人畜無害的討喜性子,丁大全中了進士之後,一路平步青雲,先從蕭山尉升職爲大理司直、添差通判到了饒州,又入爲太府寺簿,調任尚書禁監所檢閱江州分司,又兼任樞密院的編修官。
短短几年間,又拜右正言兼侍講,很快又改爲右司諫,拜殿中侍御史,躋身高官的行列。
得了高官大權之後,丁大全終於露出了本性,開始黨同伐異,排擠忠良,但此人卻很會討好官家,眼下正得寵,朝野上下對他也是忌憚非常。
陳密見得楊璟沉默不語,還以爲楊璟知曉其中利害,打算就此放棄了,心中也不由鬆了一口氣,畢竟楊璟是皇城司的人,如果跟丁大全交惡,那便把皇城司也扯進去了。
然而楊璟只是稍稍停了一會兒,便繼續往院門走去,劉漢超也不多說甚麼,徑直走上去,但凡有惡霸過來阻攔,無一不被他丟到了院落裡頭!
陳密不由臉面抽搐,本以爲楊璟是個善茬,誰想到是個閻王,竟然連聲勢正盛的丁大全都敢惹,殿中侍御史可是有莫大權柄,文武百官都極爲忌憚的!
楊璟並非衝動之人,但他今次入京可不是爲了領受封賞,而是要與董宋臣等奸佞鬥一鬥,將這些奸佞都掃出朝堂!
大理的貴由雖然暫時退兵,北上爭奪汗位,但北面的蒙古人卻從未間斷過對南宋的侵擾,蒙古元帥兀良哈等正見縫插針地不斷滲透到南宋疆域裡頭來。
若楊璟沒記錯的話,這兀良哈不久之後便會繞過大理和西南,進入交趾,從邕州破廣西而攻打湖南,正是丁大全這個奸佞將軍情隱瞞不報,才釀成了大敗!
楊璟本想先對付董宋臣,畢竟董宋臣掌控着機速房,這纔是心頭大患,而賈似道雖然干涉朝政,但他到底是國舅爺,與官家趙昀的利益牽扯最爲接近,最後一個除掉也不着急。
眼下這丁大全的人竟然撞到了楊璟的槍口上,楊璟不得不表明自己的姿態了!
想要扳倒這樣一位權奸,並非一蹴而就之事,楊璟自然也有着顧慮和考量,必須要深思熟慮,多方面配合,建立自己的勢力,聯合忠良骨鯁,才能夠拿下這樣的奸佞。
但想要獲得文官們的支持,顯然是不太容易的,因爲楊璟出身不正,早先與郭待制等人也有一些小齟齬,雖然有牟子才楊敬亭趙宗昌等人在爲他搖旗吶喊造聲勢,但還是不夠的。
這朝廷之中不缺忠臣,也不缺奸佞,奸佞會讓人心生畏懼,忠臣會讓人敬佩,最讓人不想結交的,便是那種左右搖擺的牆頭草。
如果楊璟不及時表明自己的立場和姿態,奸佞們要排擠他,文官們要彈劾他,單憑着官家趙昀的賞識,想要在臨安立足,那是不太現實的,除非他也像賈似道董宋臣和丁大全這樣,做一個阿諛奉承的奸臣!
所以楊璟毫不猶豫便打定了主意,他自然不會奢望能夠馬上扳倒丁大全,只是想借這個事情,表明自己的立場罷了!
陳密雖然做事牢靠,但也沒有深思楊璟的意圖,只覺得楊璟居功自傲,又不知天高地厚,在地方官場混久了,對京城的局勢不夠了解,井底之蛙,一副暴發戶的心態,對丁大全的權勢更是一無所知,今番是要踢到鐵板上了!
陳密如此一想,便想通知皇城司的弟兄們來打圓場,眼下事態還不明朗,說不定只是丁大全的家奴爭風吃醋,或者是三桃園的擅自主張,所以也就沒上報提舉大人,只好跟着楊璟靜觀其變。
楊璟走進院子裡頭,但見得這些個惡霸正在強搶一個女子,這女子應該便是撫琴之人,柔柔弱弱,身穿淡藍紗裙,美若天仙,周遭還有不少舞女和樂師,被嚇得縮在屋裡,不少文人裝扮的男子,正在指指點點地罵着,出頭阻攔的卻只有兩個人。
這兩個文人已經被惡霸打倒在地,其中一個二十七八的年歲,留着一部鬍鬚,丰神俊逸,竟是個美男子!
此人與這女子顯是關係親密,即便被打倒在地,也拖着那些惡霸的腳,不讓惡霸搶人。
而另一個男子也口鼻流血,癱坐在地上,指着那些惡霸便罵道:“好大膽的狗才,也不看看本官是何人,竟然在本官眼前搶人!”
楊璟一聽這聲音,頓時樂了,沒想到這不起眼的窯子裡竟然內有乾坤,連禮部小郎中鄭卓羣也都在場!
身爲禮部官員,又是使節團成員,鄭卓羣也算是小有名氣,家世背景也不錯,雖然在袞袞諸公遍地都是的京城,根本算不得什麼大官,但震懾這些街頭地痞惡霸應該是綽綽有餘的了吧?
然而讓楊璟等人驚詫的是,那爲首的惡霸卻指着鄭卓羣道:“鄭大人好大的威風,這娘兒們楚雅弦乃是三桃園的人,擅自逃脫,咱們來索人,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咱們侍御史大人都指名道姓要弟兄們辦事,鄭大人這是不給侍御史大人面子咯!”
鄭卓羣一聽丁大全之名,也是大吃一驚,與那中年美男子相視一眼,猶豫掙扎了一番,便忍痛站起來,大義凜然地說道。
“爾等狗殺才也敢亂攀亂扯,周震炎周公子已經替雅弦姑娘贖了身,過得幾日便明媒正娶,今夜才邀請我等同年同鄉過來相聚,你們這是強搶民女,在敢胡來,莫怪本官不客氣!”
那惡霸卻冷冷一笑道:“贖身?周公子可拿得出賣身契來麼!”
名喚周震炎的美男子陡然雙眸一亮,指着那惡霸便說道:“難怪昨夜失竊,原來是你們偷去了賣身契,你們這是巧取豪奪,喪盡天良!”
惡霸暴喝一聲道:“周震炎!你好歹也是舉子,眼看就要參加殿試,無憑無據,緣何誣賴我等!若不讓我等帶走這娘兒們,咱們就到臨安府說理去,看看府尹大人到底聽誰的!”
周震炎也自知理虧,眼下賣身契被盜,便是告到官府,楚雅弦也保不住,不由悲憤地望着楚雅弦落淚。
鄭卓羣也沒想到連賣身契都讓人給偷了去,雖然周震炎要娶這個煙花女子,大家都反對,但今夜聽得這女子撫琴,衆人終於明白,爲何周震炎執意要娶這個女人,便換作他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啊!
只是他不明白,丁大全要什麼有什麼,整個臨安的瓦子勾欄甚至青樓頭牌,想要甚麼樣的男人女人都有,爲何偏偏要拆散這對苦鴛鴦,他甚至一度懷疑,丁大全想要的不是楚雅弦,說不得是俊美到不像話的周震炎!
眼看着楚雅弦就要被惡霸帶走,院外的惡霸卻紛紛連滾帶爬逃了進來,鄭卓羣便聽得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剛纔是誰衝撞了本官,都給我站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