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擁有忠勇伯的爵位,又是皇城司的二把手,還是提舉洞宵宮的頂級宮觀官,另外還兼任官家特設的折獄郎,也算得一個大人物,本該在隊伍的前列。
但因爲需要保持警戒,所以才縮在大殿的角落裡,審視着全場的動靜。
想要保持低調的楊璟並沒有能夠得逞,今次楊太后的壽辰大典,可謂百官齊聚,便是地方官員,也都紛紛入朝賀壽,許多人對楊璟是隻聞其名而不見其人。
如今趙昀對賈似道等人只是簡單的一句肯定,便提起楊璟的名字,讓楊璟上前來露臉,試問這份榮寵誰人能及!
當楊璟從大殿裡那毫不起眼的角落緩緩走出來之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太年輕了!”
這就是所有人此時對楊璟的印象,畢竟他也算是位高權重,誰能想到官家竟然如此信任一個只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
雖然楊璟是皇城司的公事官,但畢竟帶刀上殿,也不敢走太近,遠遠便朝趙昀行禮道:“臣楊璟,拜見陛下!”
趙昀擡起眼皮看了楊璟一眼,嘴角掛着耐人尋味的笑容,半調侃道。
“國舅爺,董相公,看來咱們的楊伯爵對朕的任命有些不滿啊,這皇太后娘娘的壽辰大典,又在龍山觀舉辦,咱們的爵爺是不是該穿洞宵宮提舉的官服?”
趙昀如此一說,董槐頓時替楊璟捏了一把冷汗,而賈似道卻露出耐人尋味的冷笑來。
趙昀也沒理會,繼而說道:“莫不成楊卿家不喜歡提舉宮觀,就喜歡帶刀四處亂跑?”
若是別人這般開玩笑,楊璟也就一笑置之,可說這話的卻是當今天子,楊璟可就不敢含糊了。
畢竟伴君如伴虎,帝心難測,稍有失言,便成千古恨啊!
掌控實權才能實現自己的報復或者野心,試問哪個官員不像當個實權官,誰願意當混吃等死的宮觀官?
可這種話也只能心裡清楚,與三五個知己好友吐槽也就罷了,真要擺在檯面上,誰敢這樣說?
官家讓你提領宮觀,就是不想讓你沾染實權政務,你卻更偏向於皇城司的勾當,這意圖可就太過明顯了!
楊璟也不敢直視趙昀,只是躬身低頭,故作誠惶誠恐地說道:“臣不敢…昨夜…”
楊璟本想解釋一番,但想了想,昨夜的事情不便泄露,咬了咬牙,便自己認了下來。
“陛下訓斥得是,是臣孟浪失禮了…”
趙昀見得楊璟及時收口,寧願被文武百官誤會,在人前失禮失儀丟醜,也不願泄密,眼眸中也浮現出一股子讚賞和欣慰。
衆人見得如此,皆以爲楊璟要倒黴,董槐是欠了楊璟人情的,當即想要替出列替楊璟說話,可見得楊璟的神色,又縮了回去。
趙昀朝楊璟道:“既然你喜歡皇城司的勾當,便過來跟在朕的身邊吧。”
趙昀如此一說,衆人皆大驚失色,皇城司雖然拱衛皇城,但主要是負責皇城的治安,到了後來,漸漸轉化爲以刺探情報和監察百官以及民情爲主要職責。
護衛皇帝陛下,皆由內衛以及內等子來負責,皇城司的人早年間還有御帶器械,是跟在皇帝身邊的帶刀侍衛,跟儀仗差不多,但後來漸漸也就被內等子和侍衛司的人頂出去了。
皇帝可是金口一開,一言九鼎的人,在這種事情上絕非開玩笑,這意味着,他竟然讓楊璟來當他的護衛?
所有人都有些搞不清楚趙昀到底想幹什麼,若是這樣的話,早先責備楊璟失禮的話,可就當不得真了!
楊璟內心之中飛速思量了一番,而站起身來,就要解下配刀,可趙昀卻擺了擺手道:“不用了,就帶着刀吧。”
官家竟然讓楊璟帶刀上殿,貼身護衛!
文武百官們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官家不是爲了訓斥楊璟,而是爲了提升楊璟!
即便只是慶典上亦步亦趨地保護官家,也足以說明官家對楊璟的信任,這也是莫大的榮耀了!
“是。”
楊璟在衆人的矚目之下,緩緩走到趙昀的身後,卻也不敢走到前頭,只留在了胡命橋的身後,趙昀也不由點了點頭。
楊璟擡起頭來,但見得楊太后有些茫然地看了趙昀一樣,眉頭微蹙,但也沒有說些什麼,畢竟趙昀的命都是楊璟救的,當初楊璟入宮看診,將趙昀從鬼門關拉回來之時,楊太后就想要重賞楊璟。
如今官家在文武百官面前擡舉楊璟,怕也是爲了償還這份恩情,楊太后想了想,心裡也就釋然了。
這個小插曲也並沒有影響慶典的進度,禮部和龍山觀的人開始井然有序地進行着各環節的儀式。
鬆晏真人作爲龍山觀的掌教真人,與楊太后又是交情,雖然昨夜受了傷,但寬大的道袍掩蓋着,倒也不必擔憂,一切都在喜慶祥和之中進行着。
各大班子也漸漸開始登臺獻藝,文武百官早已入席就坐,御膳局的人也早早將壽宴的山珍海味都搬上來,還有一些別具特色的壽宴食物,諸如麪粉製作的大壽桃之類的東西,也都擺得滿滿當當。
此時趙昀才朝身後招了招手,胡命橋點了點頭,朝楊璟使了個眼色,楊璟便往前面挪了幾步。
“北面的事情我已經着人去刺探,若消息屬實,便準你北上。”
楊璟此時也終於恍然,趙昀可不是沒有目的地擡舉他,今日做出這等表態,是爲了趁機跟楊璟商量這個事情,當然了,這只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其實是爲了表現自己對楊璟的信任,讓這些官員們有個心理準備,過得幾日任命楊璟北上之時,就不會受到太大的阻力了。
畢竟楊璟太過年輕,雖然功績比那些官場打拼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人都要高,但也容易引來猜忌和排擠。
而且楊璟的功績並非春風化雨潤物無聲,每次都是恰逢其會烈火烹油,無論是最初的巴陵舞弊案,牽出閻立春,亦或是西南之行,阻擋蒙古大軍腳步,引入大理使節團、平叛韋鎮仙,剿滅白牛教等等。
這一切的功績,其實都因爲楊璟是當事之人,如果楊璟老老實實在推吏的官職上,便是摸爬滾打大半生,也絕不可能達到今時今日的地位了。
趙昀的用心良苦,何嘗不是在向楊璟表態,作爲皇帝,我信得過你,願意用你,甚至不惜頂着朝堂的壓力,你可不要讓我這個做皇帝的失望,讓百官們笑話我,打了朕的臉。
楊璟也感受到一股任重道遠的使命感,此時又聽得趙昀低聲問道:“朕想派遣禁軍北上支援,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楊璟昨夜便想好了這件事的對策,不過還是慎重考慮了片刻,好整以暇道。
“官家,臣認爲安豐軍乃要塞之地,大肆派遣援軍,難免打草驚蛇,再者,想要籌措糧草,調動援軍,也需要時日,行軍也遲緩,只怕厭惡了軍機...”
“再者,蒙古人內部正在爭奪汗位,王族的大將都抽身北上,南邊的蒙古人不敢輕舉妄動,眼下也只是偷偷摸摸行此等刺殺之事,若咱們揮師北上,他們必定以爲咱們想要趁虛而入,到時候可就不是小規模的刺殺和械鬥,而是全面的大戰了…”
楊璟如此一說,趙昀也雙眸微眯,身爲一國之君,趙昀其實並非主戰派,也不是主和派,他對是戰是和,並沒有明確的立場,只是隨着時局的變化,而左右搖擺。
所以楊璟此時對大局勢的審察和判斷,也頗爲符合趙昀自己的推想,不過趙昀還是朝楊璟問道。
“難道你就沒想過,朕要派人北上,不是爲了攻伐蒙古人,若是給你當監軍?”
趙昀如此一問,楊璟也是心頭一緊,不過他很快便微微一笑道:“官家不會的。”
“若陛下信不過臣,臣又如何能帶刀站在官家的身後…”
趙昀聽得楊璟如此“斗膽”之言,只是哈哈大笑起來,惹得旁邊的楊太后不滿側目,趙昀始知自己失態了,畢竟那臺上還在表演,文武百官也都在壽宴之上。
“你說的不錯,就憑你把我救回來,這功勞就無人可比,朕不信你,還能相信誰?”
楊璟聞言,也有些受寵若驚,朝趙昀表態道:“臣必不辱命!”
趙昀見得楊璟如此嚴肅,也擺手道:“行了行了,今日乃是太后的壽辰,聽說天孫兒排了一出魚龍曼衍,班子還是你舉薦的?”
趙昀如此一說,顯然是對花團錦簇進行過詳細調查了,楊璟也知道這個事情絕不可能瞞住,便光棍地應了下來。
“是…這班子是臣帶入臨安的,據說是三國時活神仙于吉的門徒後裔,臣覺着這門手藝難能可貴,便有心扶持了一把,也算給後人留一門手藝吧…“
趙昀聞言,也是贊同地點了點頭,而後朝楊璟道:“既是如此,便讓天孫兒和那花團錦簇先上臺吧,朕可不能整日裡坐在這兒,身子骨吃不消,晚些就要回宮了…“
楊璟當即領命,找到了禮部的官員,讓他們將花團錦簇的節目往前推一推。
辦妥當之後,楊璟乾脆來到了後臺,見得關魚龍等人都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楊璟便朝他們說道。
“下個便輪到爾等上場了,給自己丟人不打緊,給本官丟人也無妨,可公主殿下便與爾等一同登臺,若讓公主殿下丟臉嘛…“
楊璟也知道不該給他們壓力,因爲壓力無法緩解緊張,反而會讓他們越發束手束腳。
但楊璟卻又必須做這個惡人,唱個黑臉,好讓瑞國公主來唱白臉。
果不其然,瑞國公主聽得楊璟如此一說,便朝關魚龍等人道:“各位師傅可別作這等想法,我也只是想討爹爹歡喜,只要我上臺,爹爹就一定會歡喜,不管演得如何,爹爹都會開心的,大家放鬆些便是,莫聽楊哥哥在這裡嚇人!“
瑞國公主一邊說着,一邊朝楊璟吐了吐舌頭,楊璟也微微一笑。
楊璟說中了關魚龍等人最忌憚的一個問題,便是瑞國公主,但他也使得瑞國公主表態,有了瑞國公主這句話,大家也就徹底放心了。
外頭鼓點停了下來,而後又緩緩而起,楊璟朝他們道:“該上臺了,都打起精神來吧!“
他的眸光掃向穿了戲服的高採芝,卻沒敢停留,籌備了多日的魚龍曼衍,終於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