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空沒有半點雲朵,天色藍得發白,日光如流火般傾瀉下來,校場上的將士們早已汗流浹背,校場是臨時開闢出來的,黃土飛揚,黏在臉上,每個人都灰頭土臉。
由於接受檢閱,是以諸軍將士都需要全副武裝,在這樣的天氣之下,負重而立,暴曬於正午的日光之下,如同置身於微型鐵蒸籠裡頭,有多麼受罪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他們都是軍中精銳,若是連這等艱苦都受不了,也別再去提什麼上陣殺敵了。
楊璟威風凜凜地站在點將臺之上,卻遲遲沒有下達命令,因爲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張長陵和林爵等人就在臺下,楊璟朝他們示意了一眼,張長陵便讓人押解了十幾名軍士上臺來。
諸軍將士見得此狀,也是一連迷惑和茫然。
他們看到楊璟終於能夠出現在人前,自然是高興的,因爲楊璟終於不再藏頭露尾,終於不再被惡蛟糾纏。
但也正如先前所言,沒有了惡蛟,他們心中反而有變得失落起來,歸根結底,惡蛟就如同一股無法掌控的邪惡力量,讓他們渴望卻又畏懼。
他們並不希望楊璟拋棄這股力量,他們希望楊璟能夠徹底掌控這股力量,只要楊璟能夠表現出來,他們的驚恐自然也就煙消雲散。
可惜的是,楊璟並沒有做到,楊璟此時沒有帶着惡蛟,只怕早已悄悄將惡蛟給斬殺了。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謠傳那般,楊璟並不知兵,只不過是個劍走偏鋒的旁門左道罷了。
此時見得楊璟將十幾名軍士壓上來,有些人已經能夠想到,楊璟這是要殺人立威了。
因爲惡蛟的消失,也讓楊璟的威望跌落谷底,在這個情況下,楊璟想要重獲威望,能做的就是一直沒有去做的,那便是殺人立威!
不過也有人並不這麼認爲,所有人都覺得最樂得見到這種場面的,應該是賈似道等人才對。
可恰恰相反的是,見得這些軍士被壓上來,賈似道和身邊的親信卻臉色大變!
賈似道身爲監軍,此時就坐在點將臺旁邊的主席之上,可他的眸光卻死死盯着那十幾個被押解的軍士,而後又朝身邊的親衛們瞪了一眼,這才壓抑了怒氣,強行忍耐着。
楊璟見得這些軍士被押上來,這才朝臺下的諸軍將士高聲道。
“諸位將士們,袍澤弟兄們!”
他的內功已臻化境,即便點將臺方圓數裡寬闊,他運動玄功,聲達數裡,便是最外圍的軍士,都聽得一清二楚!
當然了,那些沒辦法上前接受檢閱的數萬禁軍,是如何都聽不到,也看不見這場景的。
漫說陣仗太大,人數太多,單說軍士們的軍紀還沒有嚴肅到一言不發,竊竊私語的聲音混雜起來,便如喧囂的街市一般,又怎麼可能聽到點將臺上楊璟的訓話?
不過楊璟已經儘量放大聲音,若非有損威嚴,他還真想製作一個“大聲公”來擴音了。
將士們聽到聲響,便停下了竊竊議論,校場頓時安靜了下來,楊璟這才繼續開口道。
“本帥聽聞古之善用兵者,能殺卒之半,其次殺其十三,其下殺其十一。能殺其半者,威加海內。殺十三者,力加諸侯。殺十一者,令行士卒。”
“故有說,百萬之衆不用命,不如萬人之鬥也,萬人之鬥不用命,不如百人之奮也,賞如日月,信如四時,令如斧鉞,制如干將,士卒不用命者,未之有也。”
楊璟對兵法並不熟悉,張長陵卻是個擅長用兵的,而且出身將門世家,自小熟讀兵書,這段話乃是軍議之時,張長陵跟楊璟說過的。
衆人起初也覺着楊璟雖然厲害,但對行軍打仗到底是外行,而且也沒有統領大軍的經驗,楊璟的真正作用,只不過是提升軍心士氣罷了,說到真正的帶兵打仗,還得賈似道這樣的老人來做。
只是當楊璟說出這段話來,行家都能夠聽得出,楊璟確實是讀過兵書的!
古代兵法大家留下的經典也有不少,遠的有孫子兵法鬼谷子等等,而大唐的李靖等等,但凡青史留名之人,多少都會有孤本流傳,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能夠去讀去學,更少有人能夠去驗證。
再者說了,軍士都是低賤的軍籍,大多不識字,這也是文官爲何在武將面前如此高高在上的原因之一。
是以當這些人見得楊璟掉書袋,即便聽不懂,也要將楊璟高看兩眼。
楊璟自然知道很多人聽不懂,背了這段之後,又高聲解釋道。
“古時善於用兵者,如能使半數士卒甘願戰死,其威勢足以凌駕天下,能使三成士卒甘願戰死,武力則可凌駕於諸侯之上,能使十分之一的士卒甘願戰死,起碼也能夠做到令行禁止。”
“所以也有說,百萬之衆如果不服從命令,還不如一萬人齊心協力去戰鬥,用兵一萬,若不遵從軍令,還抵不上一百人齊心戰鬥!”
“本帥三令五申,將士袍澤需一視同仁,嚴守軍紀,本帥就不信,我這十萬大軍裡頭,難道連十分之一甘願爲本帥戰死沙場的都沒有!”
“早前都說金國女真人滿萬不可敵,難道我大宋軍士還不如北方的韃子麼!十萬大軍的十分之一便是一萬,若有這一萬敢死之軍,如何還愁南患不平!”
“本帥也跟弟兄們說句實在話,別的本帥不敢保證,但神火營的五千弟兄,一定會跟着本帥死戰於沙場之上,難道這十萬大軍裡頭,本帥就再沒辦法湊夠五千敢死之人麼!”
楊璟如此一說,諸軍將士也是滿臉羞愧,更多人卻是激憤難當!
楊璟這是在激將,身爲大丈夫,而且還是軍中勇士,誰願意讓人看不起!
十萬人之中,難道就真找不出五千視死如歸的人?
不!
有血氣有膽魄的大有人在!
楊璟如此一說,當即有人振臂高呼,紛紛相應,楊璟也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來,而後又擡手壓了壓,朝衆人高聲道。
“只要你們願意死忠追隨,本帥的獎賞必定如日月當空那般光明正大,守信似那四時交替般準確不誤,但號令也必定如斧鉞那般威嚴,容不得半點違抗!”
“若我等上下一心,全軍一體,又何愁蒙古蠻子不敗不死!”
楊璟說得如此激昂,將士們也是熱血沸騰,楊璟很少會做動員,他只是默默用自己的事蹟來收攏這些軍心士氣。
可如今,他登高而呼,將士們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受到感染之後,更是羣情激奮!
楊璟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便指着臺下那十幾個人,朝林爵等人下令道。
“把他們口中的布團取下來!”
林爵等人便將那十幾個人口中的布團都給取了下來,這些人早已按捺不住,得了機會,便破口大罵!
可正是他們的罵聲,讓所有軍士們的情緒變得激動而亢奮且憤怒,因爲他們說的並不是大宋官話,而是蒙古話!
這些與兄弟們穿同樣軍衣的人,竟然是蒙古人的細作!
楊璟就是要將這些人的關注點,都轉移到蒙古細作的身上,這些蒙古細作,正是林爵和張長陵等人,在軍營之中進行清洗,揪出的忠於禍蛇兒赤和賈似道的探子和細作!
楊璟爲了顧全大局,不會對禍蛇兒赤和賈似道如何,但必須斬去他們的爪牙,老虎若沒牙沒爪,便連病危的老狗都不如!
這些蒙古細作裡頭也有不少漢人,他們不似蒙古人那般大喊大叫,而是閉口不言,連頭都不敢擡起來。
諸軍將士果真被這一幕激起了羣憤,賈似道自打見到這些細作,便知道楊璟打什麼主意,楊璟既然已經知道了這一切,又怎麼可能會放過他!
賈似道對大局也有過審視,自然也知道,楊璟不會對他如何,但也只是暫時的罷了,只要南征結束,如何才能夠脫身,纔是他最需要考慮的一個問題了!
而楊璟利用這些細作來立威,效果可不要太好了!
若楊璟此時將這些細作斬首示衆,甚至掛在轅門外頭,必定能夠重獲軍心士氣,即便無法像先前那般萬衆敬仰,但最起碼也是不錯的收穫。
可賈似道還是低估了楊璟!
楊璟指着那些細作,朝諸軍將士道:“諸位弟兄們可都看到了,即便在咱們南征軍裡頭,都有敵人的細作,而且這只是九牛一毛,還有更多的細作潛伏在咱們的身邊!”
“這些人就是害蟲,就是毒蛇,巴不得抓住時機就咬咱們一口,你們能夠容忍麼!”
“不能!”
將士們憋在心裡頭的火氣終於爆發開來,齊聲答應着楊璟。
而楊璟又繼續高聲道。
“他們穿着一樣的衣甲,也有不少說着純正的漢話,一舉一動都不會露出絲毫破綻,咱們或許無法揪出更多人來,但若咱們都令行禁止,上下一心,他們還能有機可乘麼!”
“不能!”
這一問一答最是能夠調動軍心士氣,楊璟早先在警隊也參加過不少同樣類型的誓師大會,雖然情形有些差別,但方式方法卻可以借鑑。
見得時機成熟了,楊璟便朝林爵等人揮了揮手道:“給我吊起來!”
林爵和張長陵的親兵便尊令將十幾個細作剝乾淨,掉在了高杆上,此時這些人才開始哭着求饒。
烈日如火,軍士們仍舊大汗淋漓,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團火,恨不得要將這些細作活活燒死!
即便他們不動手,將這些人吊着曬幾天,也會曬成一具乾屍,可楊璟並不打算這麼做,放過這些人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們既然幹了細作,早就有死的覺悟,真正讓人恐懼的並非死亡,而是死亡的方式!
楊璟遙遙望着遠方,朝麾下將士們高聲道。
“聽本帥的令,從現在開始,一刻鐘之內,誰都不準挪動半步,但有犯者,以違抗軍命斬之!”
楊璟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有些迷惑了,這算哪門子軍令?
然而彷彿在迴應楊璟一般,一聲龍嘯從遠處的天邊遙遙傳來,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