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從奴隸營回來之後,便一直待在帳篷裡頭,公羊徙野許是知道楊璟心情很抑鬱,並沒有讓人進來打擾,直到下午,纔將楊璟挑選的那些女醫官都帶了進來,以便楊璟再次進行遴選。
見得楊璟眉頭微蹙,公羊徙野知道楊璟並不好受,考慮到他也是漢人,或許也曾經受到過這等待遇,頗有感同身受的意思。
楊璟將女醫官以及她們的隨從都好生打量了一番,而後朝公羊徙野道:“這些都不合適,換一批吧。”
“楊大人連話都不曾問,又如何知曉她們不合適?大人到底想要甚麼樣的?”公羊徙野有些不悅地問道。
“你想讓我辦事,就全權交給我來措置,若質疑我的做法,你可要自己來做!”楊璟冷漠地答道。
公羊徙野臉色陰鬱,沉聲朝楊璟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讓人誤解又如何,既然你有膽子走進來,既然你選擇答應了別吉的條件,就早該想到這一點!”
楊璟逼視着公羊徙野,冷冰冰地說道:“我不是你,我不是漢奸,我沒法像你這樣心安理得!”
“若不是爲了淮南的百姓,我楊璟又豈會留下來,我可以告訴你,手術過後會有很長的恢復期,在恢復期間,如果撕毀盟約,進攻淮南,我隨時可以殺掉雅勒泰倫,你們也別給我耍甚麼詭計!”
公羊徙野見得楊璟如此斬釘截鐵,也不該再多說,楊璟輕嘆一聲,指着這些女醫官的手道:“你也不是新丁,作爲一個老刀手,只消看看她們的手,便知道她們有沒有操刀的潛質了。”
“這些女醫官手腳粗大,又如何幹得精細活兒?再者,她們常年吃牛羊肉,火氣燥熱,性情必定急迫,沒有耐心,又如何能學得我的手術技藝!”
楊璟如此一說,公羊徙野也就無話可說,乖乖將這幾個人帶走,過得片刻,乾脆將所有女醫官全都召集到了帳篷前面來,而後一批一批帶到帳篷裡頭給楊璟挑選。
如此一來,楊璟也就再沒有藉口推三阻四了!
其實楊璟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並不是要挑選女醫官,只是想製造一個機會,讓風若塵能夠接近自己罷了。
只是換了三四批人,楊璟都沒有發現風若塵的影子,楊璟也有些沉不住氣。
他的腦子裡滿是熊九臨時前那憤怒的眼神,滿是熊九和那些漢人奴隸唾棄他的情景,整個人都有些心煩意亂起來。
他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要沉着,不能壞了大事,可他畢竟是個人,也有自己的情緒,受了委屈也會感到難過。
“都給我出去!”
楊璟將桌子上的物件全都打碎在地,嚇得那些女醫官和隨從們驚呼着退了出去。
公羊徙野走進來,只見得楊璟有些垂頭喪氣,便朝他說道:“你今日不適合辦事,且先歇息,平息一下心緒,明日再做計較吧。”
公羊徙野言畢,便走出帳篷,想要驅散那些女醫官,可楊璟卻追了出來,制止道。
“等等,讓我再看看吧。”
公羊徙野見得楊璟堅持,也只好點了點頭,任由楊璟在帳篷前的人羣之中自行觀察和挑選。
楊璟放眼一看,約莫有二十幾個女醫官,再加上她們身邊的隨從奴婢或者通譯伴當之類的,也差不多三四十號人。
楊璟對風若塵再熟悉不過,一眼掃下去,便是風若塵喬裝易容,他也一定能夠認出來。
可惜這裡頭並沒有風若塵,楊璟不免失望,正打算放棄,卻見得人羣外頭還有一羣衣衫襤褸的漢人奴隸!
“那又是爲了哪般?”
楊璟指着那羣奴隸,朝公羊徙野問道,後者遲疑了一下,才朝楊璟道。
“那些奴隸是別吉賜給你的,你必須從裡面挑選一個,如果你不要,她就全部殺光…”
楊璟知道,這是雅勒泰倫故意噁心他,既然你楊璟心疼那些同胞,既然你不願看着他們爲奴爲僕,我就讓你自己奴役他們!
她知道楊璟如今不敢面對那些漢人奴隸,就故意這麼做,而且此女心性狠辣,反覆無常,若楊璟真個兒不答應,只怕她真會將這些奴隸全部殺死!
公羊徙野朝楊璟勸道:“挑一個吧,雅勒泰倫真的會殺光他們的…”
公羊徙野今次並沒有再將雅勒泰倫稱呼爲別吉,而是直呼其名,或許他也有些於心不忍了吧。
楊璟心中也是憤怒難當,自覺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而且還是女人!
然而當他忍着怒火,往那羣奴隸羣中掃視之時,楊璟雙眸陡然一亮,心中頓時狂喜不已!
因爲他終於見着了風若塵!
此時風若塵僞裝成一個邋遢的婦人,蓬頭垢面,赤着腳,臉上還有一行刺字,但楊璟還是認出了她的眼神!
楊璟故作隨意地用手指一點,便將風若塵點了出來,看似無意而爲,點完之後便扭頭回到了帳篷,顯得很是厭惡,這些公羊徙野更加沒有一絲懷疑。
遣散女醫官之後,公羊徙野便將風若塵帶入帳篷裡頭,而後朝楊璟道。
“你好好歇息吧,收拾好心緒,明日一定要選出女醫官,否則雅勒泰倫又要殺人了。”
“你可正是別吉的股肱之臣啊,真是讓人佩服!”楊璟嘲諷了一句,公羊徙野知道楊璟不好惹,也不再反脣相譏。
“這樣對你,對那些漢人都沒有好處,自己好好想想吧。”公羊徙野嘆了口氣,便帶着隨從往外走。
楊璟冷笑了一聲,朝公羊徙野的背影道:“讓那些人不要進來煩我,惹急了我也不介意殺他一兩個!”
公羊徙野稍稍停步,卻沒有回頭,又繼續走了出去,到了帳篷外頭,便用蒙古話與外頭的怯薛歹吩咐了些什麼,想來他也怕這些怯薛歹真把楊璟惹毛了,是故叮囑他們不要進去攪擾。
這些人一走,楊璟終於裝不下去,一頭撲入風若塵的懷中,竟然無聲地抽泣起來,而後如同受氣的孩子一般,撲簌簌滾落着大顆大顆的眼淚!
他不是什麼陰謀家,不是什麼大梟雄,他可以承受身體的傷痛,可以在命懸一線之時堅韌不屈,如同爬蟲一般活下來,可他無法承受那些漢人奴隸的目光和一口濃痰。
面對大宋內的諸多反叛勢力,面對朝堂上的明爭暗鬥,面對蒙古人的千軍萬馬,面對各種殺機,他都不曾感到惶恐。
可熊九被砍飛的頭顱,那死不瞑目的模樣,臨死前對他的那種唾棄,卻讓楊璟感到極度難受。
只要那些奴隸不死,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他們誤解了楊璟,楊璟還有澄清自己的機會。
可熊九等人已經死了,帶着對楊璟的誤解,就這麼幹脆利落地死去,即便楊璟澄清了自己,他們也再不會知曉,就彷彿永遠有熊九幾個,便是在地獄裡,也在唾棄和咒罵楊璟一般!
風若塵很清楚楊璟的性子,在風若塵看來,楊璟有時候會展現出果決的手腕,可有時候卻像一個孩子一般,脆弱敏感且優柔寡斷。
這是楊璟的軟肋,但風若塵看來,這卻是楊璟最可愛的地方,是他最具人情味的東西,也是楊璟與韋鎮仙魏無敵等梟雄的不同之處。
或許正是因爲楊璟的這種特質,才使得風若塵劉漢超等人,義無反顧奮不顧身地追隨着他。
楊璟並不喜歡比自己小的女人,或許正是因爲他性格之中的這一部分特質,他希望能夠堅強地撐起這個世界,可回到屬於自己的空間之時,能有一個女人,能夠給他足夠的支持和包容,讓他也享受被人守護的感覺。
如果說楊璟可以給所有人帶來安全感,那麼只有風若塵,能夠給予楊璟安全感。
楊璟將頭埋在她溫暖且柔軟的胸口,風若塵則撫摸着他的頭髮,沒有言語,只是用自己的心跳,來撫慰這個男孩子。
過得許久,楊璟終於緩了過來,他朝風若塵訕訕一笑,用力地揉了揉臉,而後說道。
“好了,該振作起來了。”
風若塵見得他的笑容,戳了戳他的額頭,疼溺地笑罵道:“你啊…”
楊璟笑了笑,便將那個裝着泥塑的盒子從牀底拉出來,將寫着情報的內襯抽出來,交給了風若塵,又將大營裡的情況詳細給風若塵說了一遍。
“風姨,有法子將情報送出去嗎?”
風若塵笑道:“你這計劃太冒險了,我一個人做不來,便讓陳密幾個當了後援,眼下他們都混了進來,送情報出去並不難,難就難在,你怎麼脫身?”
楊璟聽說情報可以送出去,也大鬆了一口氣,朝風若塵道:“我還不能出去…”
“你要給雅勒泰倫做手術?”風若塵皺着眉頭問道,在她看來,情報已經到手,楊璟當務之急就是要逃脫生天!
“不,想必你也發現了,阿里不哥的大軍就駐紮在這裡,他們大肆製造攻城器械,即便我幫了雅勒泰倫,他們也不會信守諾言,你必須將情報儘快送回去,讓李庭芝加緊佈防,否則安豐軍就危險了!”
“那你呢?”
見得風若塵滿臉擔憂,楊璟也摸了摸她的臉,朝她說道:“我要留下來,我要找機會,殺掉阿里不哥!”
楊璟斬釘截鐵地回答道,雖然他知道,刺殺敵軍統領,並不一定能改變一場戰爭,但蒙古人的軍隊制度簡單而直接且粗暴,萬夫長千夫長百夫長這樣階級很明顯。
而且晉升也靠軍功不斷積累,所以軍將在士卒之中有着極高的威望,如果能夠刺殺敵將,勢必能夠打消敵人的士氣,再者,阿里不哥還是皇族,對蒙古大軍的打擊,就更大了!
若是往常,楊璟還不敢這麼做,因爲在沒有足夠的軍事準備之下,刺殺阿里不哥,只能引來蒙古帝國的怒火,他們會對大宋窮追猛打狂轟濫炸,慢說大宋支撐不住,便是朝廷之中的主和派,就會把楊璟的腦袋砍下來,送到淮北去求和。
可現在不同,貴由剛剛得到馬乃真皇后的支持,拔都雖然在西征,但其他皇子卻一個個虎視眈眈,都想着爭奪汗位,貴由一天沒有登基,那個龍椅都仍舊人人有機會坐上去。
阿里不哥也正是在這樣的前提下,才從宮廷禁衛的位置上,被放逐到了淮北來。
這個節骨眼上,他們只顧着內部爭鬥,即便楊璟刺殺了阿里不哥,蒙古帝國也不會大舉進攻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