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門司最深處,一間偌大卻總是漆黑無光的屋子裡,最近異常地經常有光芒映出。
這裡,是長門司的刑房。
距離刑房還有十餘步遠時,撲鼻而來的血腥味道就已經十分濃烈。跟在左靖樓身後的白鳳簫微微皺眉,強忍着不去捂住鼻子,而左靖樓卻像沒有嗅到那刺鼻腥味一樣,泰然自若推門而入。
“左大人……!”
刑房內,三個彪形大漢恭恭敬敬行禮,而後在白鳳簫示意下丟下刑具,暫時離開刑房。
“如何,明將軍還是執迷不悟嗎?”左靖樓負手走近被捆在木柱上的男人,笑容陰冷。
明御低低一聲冷笑,滿是傲然輕蔑:“說什麼執迷不悟……好歹我還有執迷不悟的資格。你呢?左靖樓,你有什麼?在你心裡,只怕連能夠執迷不悟的東西都沒有吧?你活着,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
左靖樓扯動嘴角,無聲冷冽。
“莫非明將軍不知,皇帝最近可能就要一命嗚呼麼?皇帝一倒,明家也會跟着失勢,明將軍除了一身傲骨,還能剩下什麼?”
“男兒生來乾淨,走,也該走得乾乾淨淨,凡塵不染。”明御擡頭,一口帶血唾沫狠狠吐到左靖樓身上,濃眉之下,一雙眼眸鋒利如刀,“我生如何?死又如何?縱是死,我也不會讓你落得痛快!”
左靖樓啞笑:“有趣。似乎明將軍連我的目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拼了命的來牴觸我嗎?”
“你這種奸佞,總不會有什麼好心腸,必然是狼子野心,覬覦帝位。”
“帝位於我不過一紙荒唐,得知容易,要之無用。”左靖樓轉身走到旁側椅中坐下,隨意拿起一把鋒利斷刀,在指掌間玩弄。
明御冷笑,不再說話,卻也毫無畏懼。
縱是渾身傷痕,縱是被囚數日,他可折骨、可折性命,唯獨不可折節,絕不會爲苟延殘喘向左靖樓低頭!
白鳳簫偷偷瞄了明御一眼,壓低聲音道:“左大人,明將軍畢竟是皇后兄弟,是不是……”
“皇后已然失勢,如今竟要靠諂媚於我來保住太子。就算她知道明將軍被我囚於此處又如何?她只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畢竟太子的命要比明將軍這條命重要多了。你說對吧,明將軍?”
陰柔笑聲繚繞不斷,仿若毒舌溼漉漉的信子。
明御咬緊牙關,雙拳緊握。
白鳳簫看得迷茫:“左大人的意思是……”
“別看明將軍如今位高權重,當年可是連庶出之子的地位都不如呢!”左靖樓故意譏諷道,“沒名沒分的野種而已,也難怪會被明國公當做祭品犧牲掉。明將軍現在是否有後悔呢?與其在這陰暗刑房裡受盡折磨,倒不如當初就死掉吧?”
“你……怎麼會知道當年的事情?”明御狠狠瞪向左靖樓。
“我有眼睛,有腦子,又是二十多年前那場段傳奇的親歷者,怎會不知?不過是喜歡探索,比那些只會茶餘飯後閒談的人知道得更多些罷了。”
二十多年前,風越國經歷了一場混亂,最終的勝者是容蕭夙。
最終的敗者,是容蕭夙,更是白鳳隱。
“好了,說太多過去的事情未免無趣。”
左靖樓起身,單手負後,另一手轉着手掌長短的骨刀,看似漫不經心抵到明御心口。
“明將軍以爲別人不知道你與白鳳隱的關係,是嗎?事實上,我是真的不知道,當初以爲她就是個喜歡找麻煩的女人而已,直到她和殞王大婚那日,皇上脫口而出說了不該說的話。”
略一用力,鋒利刀劍淺淺扎入明御皮肉,一股鮮血無聲涌出,汩汩流下。
傷痕累累,皮肉模糊……明御的身上,幾乎再找不到一塊完好之處。
白鳳簫站在左靖樓身後,閉上眼扭頭看向別處,低聲道:“左大人手下留情,不是還要留着他威脅白鳳隱嗎?若是他死了,那就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也是。那三個都逃走了,如今我手裡就只剩下明將軍可用,殺了,就再沒有好棋子可走下一局。”左靖樓收回骨刀,將刀刃貼在明御臉上擦去溫熱血跡,“抱歉,明將軍。我本意是不打算用你走這一步棋的,誰讓那三隻小蟲子逃走了呢?現在,也就只好把和白鳳隱見面的大好機會留給你了。”
明御心頭一震,猛然擡頭:“什麼?”
“我說,我會讓你和白鳳隱見面,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事情嗎?”
一支小瓷瓶出現在左靖樓手中。左靖樓拔掉木塞,將瓶口緊緊貼在明御心口那處刀傷之上。
明御不清楚他想幹什麼,但他知道,左靖樓是個陰險狠毒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透着詭異。然而,被緊緊束縛的手腳讓他根本無法掙脫躲避,眼看自己傷口處的皮膚顏色由淺變深,傷口處傳來一陣冰冷酥麻之感,有什麼東西正在往他的身體裡鑽去。
隨着酥麻感越來越強烈,明御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呢喃着白鳳隱的名字,沉沉昏睡過去。
左靖樓收手,隨便將瓷瓶丟棄,轉身面無表情吩咐:“白鳳隱和容定塵正在趕回帝都的路上。棲頜不知所蹤,把明御送到該去的地方這件事,只能交由你來完成了……你記着,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再失手,你知道會有什麼結局。”
白鳳簫打了個冷戰,連忙單膝跪地:“鳳簫明白,這次絕不會讓左大人失望!”
左靖樓目不斜視走出房間,到院落中央時忽然停住腳步,仰頭望向漫天閃爍星辰。
“還是晴天嗎……”莫名一聲嘆笑,飄散風中。
這天,是永泰二十一年八月十二。
距離人月兩團圓的中秋節還有三天。
距離風越國帝都不到二十里處,一行三騎人馬已經臨近;長門司外,載着明御的馬車剛剛離去,林慕染、夏班和竇天斌趁着夜色鑽入院中;瀰漫着死寂氣氛的皇宮,一羣嬪妃惺惺作態哭哭啼啼,寢殿中卻只有一個女子獨自陪伴容蕭夙。
風越國最動盪的棋局,就要開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