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念聞言眉梢微動,眼裡的神色波動卻不是很大,“宮裡侍衛的警覺性倒是差了許多,竟能容你們祁陽的探子在宮裡橫行。”
寒秋不由失笑,“你以爲我們祁陽人是螃蟹啊。”說笑着,他眼裡卻有些複雜起來,“可若非這樣,我又如何能知道你六皇子樞念……其實是個……”
“如果你想知道那具屍體是誰?我可以告訴你。”樞念一笑,眉目含笑,眼中帶着些許溼氣,若不是知道他這人定然無情,寒秋幾乎要以爲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深愛的女子。他驚了驚,忍不住划着輪椅要後退。
卻不料樞念已悠閒的跟着到了窗前,雙手交錯撐在他的輪椅兩側,微俯下身的那瞬,讓寒秋有種被野獸盯視的錯覺,那人明明是笑着的,他卻像是置身冰窟。
“他是冷宮裡的陳公公。”樞念看着他,鼻尖離他的只有一寸,眼底的寒芒幾乎都能直射入人心,“知道他爲什麼會死嗎?”
寒秋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臉上的笑也只是那麼僵硬的掛在臉上,“因爲他……是皇后的人,奉了皇后的命,在你每天的飯食里加了慢性的毒藥,等到你十六歲生辰那會,毒發身亡,那麼,這宮裡也只是死了個冷宮裡無人知其姓名的宮女,可誰叫你碰到了紀雲卿!”
說到這裡,他只覺得心中油然而生的懼怕在瞬息淡了些,寒秋在輪椅上直起身子,“簫樞念,你能從皇后手下留下這條命,我們果然是太小看你了。”
男人的俊臉上一絲笑容越發濃烈起來,樞念輕輕哼了聲,身體伏的越低,連薄脣都要觸碰到寒秋的額頭,“噓!”他將頭一錯,含笑的脣已經抵在寒秋耳畔,“我從來都是這個樣子,是你們覺得我怯弱,覺得我好欺負而已。”
他笑着直起身,雙手抱胸,“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而已,你看,皇后現在不是有了報應。”
寒秋臉色一沉,眼裡的笑意也被一絲寒氣代替,“國舅皇后的事,是你設計的?”
“她最重視的兒子因她而死,從小寵她如珠寶的哥哥也因爲她落得這個下場,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扶着輪椅的手忍不住抖了抖,寒秋的臉色變得蒼白,“太子根本沒有對不起你,你居然……”
“母債子償,很公平的事,不是嗎?”樞念舔了舔脣,眼中劃過一抹冷笑,“我本來不想對他怎樣,是他自己要撲上去擋刀子的。”
“你明明算計好了一切。”寒秋忍不住顫抖。
“是又如何?”樞念挑挑眉,“順便再告訴你一聲。”
“陳公公下毒的事我早就知道,我殺他不是因爲他是皇后的人,而是他攔了我見紀雲卿的機會!”
寒秋的身子一震,被驚的徹底,“你……”從來鎮定自若的人如今在樞念面前,完全失了平日的儀態。他不可思議的看着他,微微搖頭,“你怎麼能……”
“不錯!”樞念冷笑着慢慢迴轉過身,“與紀雲卿的第一次見面是我刻意尋了多時的機會,賴在她身邊,先奪
回我端宥六皇子的身份也在計劃之中。”
“所以你應該慶幸!”他走到房門前扶住了門框,“你們兄妹對我還有些用處,否則我必定不會讓風璃活到現在。”
寒秋死命的捏着輪椅邊,額上冷汗直冒,面上劃過慘然一笑,“想不到我寒秋自詡聰明,還自以爲是的以爲可以控制全局,卻不知早已入了你的局,淪爲你的棋子,那晚,你根本沒有中了媚香是不是?”
樞念沉默下來,眼底的笑紋有些許僵硬。
寒秋見他不說話,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幾乎要岔氣,他大力的拍打着輪椅,“哈哈,原來你也有這樣的時候,我終歸是扳回了一局是不是?簫樞念,難不成你竟在意你手中的棋子,還在乎的這般不要命……真是可笑。”
“若是她一旦得知你做過的,你以爲她……”
“我沒有背叛她。”樞唸的拳下意識握緊,他擡頭看着寒秋,嘴角挑開一個冷笑,“她在意的,她恨的,只是人的背叛,可我沒有背叛,我做過的,不算,根本不算。”
寒秋嗤笑,“真的嗎?你可以跟她說說看!”
樞唸的目光一凝,盯住他的臉,眼中陰寒一閃,“寒秋,你是個聰明人,你們祁陽如今和南國關係緊張,若是有新君的支持,便多了份籌碼,所以,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怕不用我提醒你。”
狠狠的將錦袍一閃,他轉身就走,“還有,不要再讓我看到風璃,否則我不確定,會不會讓她試試死的滋味。”
寒秋的身子一僵,等到那人走遠,他才感覺像是鬆了口氣,只不過,這個人和紀雲卿遇見的時候,才十五歲吧,在冷宮存活,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心機,總是過於可怕,可這個人……還是有個致命的弱點,紀雲卿。
下意識的捏緊了拳,他的眉忽地一皺,冷喝道,“滾出來。”聲音中已帶了怒氣。
風璃驚慌失措的從藏身的拐角處跳出來,眼裡帶着害怕和慌張,“哥……哥哥……”才說了不到一句話,她便哭了出來,撲到寒秋腿上,連肩膀都不住的抖動起來,“不是這樣的,哥哥,這個不是樞念,他是假的是不是?樞念明明很溫柔,他……”
寒秋看着妹妹擡起滿是淚痕的臉,楚楚可憐的模樣,可他感覺心中煩悶頓起,手猛地一揚,‘啪’一聲,已狠狠甩在她側臉上,“滾,給我滾回祁陽去。”
“哥你從來沒有打過我。”風璃捂着被打腫了的臉,委屈的看向他。
寒秋猛地將輪椅一劃,冷笑着看她,“我打你又如何了?”
“你答應父王會好好照顧我,你……我要告訴父王你打我。”風璃尖聲叫着從地上爬起來,右腳狠狠一跺,“阿達,給我出來。”
魁梧的男子從外面進來,跪在寒秋腳下,“大王子。”
“帶公主下去,明兒個天一暗,就給我秘密送出宮。”寒秋將手重重的拍在椅子上,從來平和的臉上,現出了慌意和憤怒。
風璃一臉不可置信的瞪着阿達,衝過去,一腳踢
在阿達胸口,“混蛋,父王讓你保護我,聽我的話,不是讓你向哥哥效忠的。”
阿達被她踹翻在地,又默不作聲的重新跪好,聽寒秋繼續吩咐。
“六皇子那邊先不要管了。”他撐着下巴,眼中灼光一閃,“就盯着水閣那裡的動靜就好。”
“是。”阿達應着。
“喂,喂……”風璃腳跺着,滿眼的不甘心。是她纏着父王偷偷溜進了隊伍,是她死磨着要寒秋幫自己奪那個溫柔的六皇子,她不覺有錯,可從小最疼她的哥哥怎麼能將她就此拋回祁陽去。
寒秋被她的聲音吵的厭煩,朝阿達使一個眼色,阿達會意,面無表情的上前,毫不費力的抓起風璃的肩,“風璃公主,小人帶公主下去。”
“拿開你的髒手,放開我!”風璃急的大叫,卻怎料被阿達一掌擊在後腦勺,她悶哼了聲,身子已經軟倒在阿達懷裡。
“你早該這麼做。”寒秋不耐煩的揮揮手,“先把她好生帶下去,吵的人心煩。”
阿達默不作聲的將風璃帶下去,臨出門時,還小心的替他關上了門。
寒秋一個人坐在輪椅上,盯着昏暗屋子裡嫋嫋升起的煙,雙手無意識的捶打着早已沒有知覺的雙腿,嘴角勾起個冷笑來,“紀雲卿……”
他忘不了那年,他抓着好不容易從自己兄弟手上奪來的貝殼去找那個眼裡有着孤寂的小女孩,看她一個人愜意的趴在高樓的雲梯上,對着湛藍的天指手畫着什麼。
“紀雲卿,紀雲卿……”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將手心裡的貝殼隨手放到她掌心,裝作不在意的癟嘴,“看清楚了,這就是貝殼,真是個沒見識的,這次看仔細了,省得下次……”
“你剛纔叫我什麼?”女孩危險的眯起了眼,等到他看清楚她眼裡閃過的一抹戾氣和冷笑,已經太晚。
他眼睜睜的看着她將他好不容易得來的貝殼狠狠從雲梯上砸了下去,他激動的要去挽救,卻被她一個錯手,推下了雲梯,那個人的聲音在他耳邊叫囂,“我是紀雲蓮,你記清楚了,我是紀雲蓮……”
那個時候他坐在輪椅上,看到紀雲卿被他們當做紀雲蓮推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選擇用劍刺傷了她的右臂,或許從那個時候,他的選擇便是無情無愛,將小時候唯一有過感覺的一個人,從此用一雙斷了的腿和一柄劍,從此劃割出距離來。
“紀雲卿……”他喃喃的喚着,從懷裡掏出包裹的仔細的錦袋,面無表情的死死捏緊,直到聽到那裡面貝殼被捏碎的聲響,才緩緩笑開了聲,“這個世上,永遠也不要愛上人,愛上了,便有無盡的煩惱。”
他從沒有說出口過的喜歡,到了今時今日,已經全沒了感覺,紀雲卿於他來說,也只是個過去,一個不算美麗卻又顯得頹敗的過去而已。
因爲將心親手放入別人手中,卻被狠狠踩碎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所以他選擇,不愛。
而那個樞念……若是雲卿心裡沒有他,豈會善罷甘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