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謙在近旁的馬上湊過來一看,眼中的精光一閃,有過些許的懷念和恍惚,他動了動嘴,怔怔笑道,“這是磁石,對身體大有裨益。”他說着看了樞念一眼,在瞥見那人嘴角之上怎樣也遮掩不去的笑意時,怔了怔。
那種幸福欣喜的弧度在他眼裡太過刺眼,曾經這樣的弧度他也在那個人臉上看到過,是因爲什麼,才讓她有這樣的笑容,自己一聲無心的關懷,還是故作冷淡的嗔怪?
他才怔然間,樞念已經滿心歡喜的將那磁石掛上了脖子,小心翼翼的將它貼在心口的位置,一陣暖暖的熨帖味道,剎那間就讓身體暖和了起來。
欣喜的揮揮手讓隊伍起行,他的手卻一直撫着那塊磁石,上翹起的嘴角根本沒有要放下的趨勢。只是那流光四溢的眸子裡,還是會有淡淡的感傷劃過。
杜謙笑的無奈,雖說樞念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可再怎麼說也還是個處在癡戀中的男人,更何況,再怎麼說,他還很年輕,年輕到讓人嫉妒,讓人心疼。
大隊的人馬向着皇陵不疾不徐的駛着,不停的有人快馬加鞭過來向他稟報皇陵當地的近況。
有一李姓者手持着一卷沒有蓋上玉璽印章的聖旨在皇陵前大肆宣揚當日真相,當地的百姓早受了有心之人的唆使,紛紛圍聚當場。
一時又有人跳出來,說自己是當日倖存下來的禁軍衛,在那將當日在皇陵發生的一切都說的繪聲繪色,每每說起秦太后被大火生生燒死那會,更是悲憤的熱淚盈眶。
如此一來,更是煽動着百姓反樞唸的情緒高漲。
本來念帝年紀輕輕卻治國有方,兼之又勤懇有加,是難得的好皇帝,可偏偏總有些風言風語傳出來,一回不信,二回不信,可什麼事都不是空穴來風,百姓也不是傻子,這些事傳的多了,就算再怎麼深信不疑的人也開始動搖起來。
直到後來出了太子失蹤的事情,還有現在這幾個知情人現身說法,更是增加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爲了這事,不僅棲梧的百姓之間開始了不安,隱隱有詆譭念帝的言論從向來尊崇樞唸的百姓口中吐出,靠近皇陵那塊的人更是激動的組成了一大隊的人,尋了個德高望重的,紛紛要求前往帝都請求念帝還他們一個真相,有的人甚至叫囂着要樞念同這幾個人對質,要他頒佈罪己詔,要他退位給太子……
等等大逆不道的說法比比皆是,連將這些話說給樞念從的暗衛都感覺說出這些話時心裡得有一定的承受能力,否則沒準話未說完,自己就先忍不住嚇的失禁。
待這些話被他一一說出口,樞念面上表情不變,只他身邊伴着的人臉色都陰沉了下去,杜謙在邊上陰陽怪氣的冷笑,“這話說的,還真是好啊。”他眼中露出陰狠的笑容,“只會愚弄百姓,到底是誰想的好辦法,恩?”
樞念微一挑眉,眼中浸出抹刻骨的寒意,他的手指,下意識的捻動了掛在心口的磁石,粲然一笑,“雖然是下下策,卻是個百試百靈的方法。”
杜謙下意識的一抖,他怎麼感覺,念帝這笑古怪的很。
略一皺眉,他纔想問話,樞念卻已經淡淡舉手,示意人可以起行。
官道兩旁早因爲皇帝要出行而被人刻意清理過了,此時本該空無一人的道上,卻有一頭毛驢慢悠悠的迎着樞唸的御攆而來,那人俊顏黑髮,一身玄色衣衫,無風自鼓,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雙腳上躡芒鞋輕輕點靠在毛驢身上,手中一根青竹杖悠然點地,臉上是閒適的笑容
。
看到帝王的御攆出行,他臉上不見慌亂,也不避開,反而一笑,將手中青竹杖往驢脖子上一敲,任毛驢吃痛,往御駕中闖。
杜謙的臉色微變,慌忙向樞念看去,卻只能瞥見他的側臉,淡靜的根本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那從出宮後一直上翹起的嘴角已經平復成了原來的弧度,攏在龍袍下的手,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早已經狠狠攥緊。
他纔要呵斥出聲,早有侍衛看不過去,催了馬上前想將他攔下。
那人微斂了眉,擡頭直視着御攆上的樞念,嘴角的笑清淡無邊,卻是不緊不慢誦道:
“刀劍場中藏,生死劫裡闖,十年夢魘修羅血……徒然計,爭相親,卻只是傷離別……”
別字才吐出了脣,猛然間‘錚’然一響,空氣似乎被什麼重重一攪,變得緊湊起來,樞唸的眉忽地皺起,才驚疑間,一枚鐵針突兀的破空而來,瞄準的,顯然就是身在御攆之上的樞念。
他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慘白,那種被利器刺穿身體的恐懼和撕裂般的痛意幾乎要在這一刻在他身體四處肆意的遊走,他聽到杜謙嘶聲大吼着,保護皇上,來人,刺客,快護駕……
耳邊是突然之間炸裂開來的喧鬧聲,如針刺般刺着他的耳膜……
鐵針已經近在咫尺,他眼中浮出冷笑,就算這麼近的距離,他也有辦法避開,等到那鐵針已經離自己不及半寸,他順勢往邊上一歪,他躲的激烈,身體都往左邊盡數傾去,連帶着衣飾衣冠和掛在心口的磁石都偏離了位置。
可是他明明已經避開,那鐵針卻在錯過他之後又猛地折回,胸口像是被什麼叮了一口,麻麻的,刺痛……只這麼一下,心連同身體一樣,迅速撕痛!
他驚愕的低下頭來,看着那截刺穿自己身體和磁石緊緊貼在一起的鐵針,眼中的神色變了數變,從出宮那會一直漾着的溫柔幸福笑意在這一刻迅速褪去,生生只餘一片灰敗和不甘……
磁石,磁石……
怎麼會這樣?
早該想到的不是嗎,可是昨晚的雲卿太溫柔,昨晚的自己好幸福,幸福到,從來警惕的心在收到磁石時,根本沒往深處想……
吻着他的雲卿,替他按摩着的雲卿,含笑嗔罵拔着他白髮的雲卿,說不管他變成怎樣也依舊愛着他的雲卿……
每一個她都讓他深深着迷,恨不得就活在昨晚再也不要清醒,說他醉生夢死也好,說他昏庸無道也好,在那麼一刻,他是真的,有過這種念頭!
可是,爲什麼連他最後可以幸福的時間也剝奪,爲什麼?
他能容忍別人算計他,想害他,無論那個人是怎麼說服莫桑,怎麼利用百姓,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用雲卿的名義,來讓自己死心絕望,柳昱,這是你逼的我,逼的雲卿恨你!
“皇上,皇上……”莫名驚惶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
“刺客,抓刺客……”
“宣太醫,快宣太醫……”
各種各樣的聲音延綿不斷的想起,他費力的扯開一個笑容,舉着手似是想抓住什麼,杜謙不知怎麼回事被衝到了很遠的地方,他的目光不時的在樞念和騎着毛驢的人身上來回轉着,眼神焦急而又陰冷。
忽然,他看到樞念那隻舉起的手,在半空中晃盪了一下,似乎想去捉住什麼,只是在這一剎那,他腦子裡忽然有根弦崩的一聲,心中的不安急劇升騰,“皇上小心……”一聲尖利的嘶吼過後,是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他看到樞念
乘坐的御攆突然炸裂開來。白色的塵灰剎那間瀰漫開來,遮掩了無數人的眼。
“樞念……”情急之下,他連樞唸的名諱也喊出了聲,再也管不得被一衆侍衛圍着的玄衣人,他縱馬朝着御攆飛奔而去。
御攆附近已經是一片鬼哭狼嚎,有不少人來不及逃開,被那炸藥生生炸了個正着,運氣好的只焦了頭髮麪皮,斷了手斷了胳膊,運氣差的,就只剩下大半個身體躺在地上呻吟……
聲聲淒厲,讓人聽了心裡不住的發毛。
杜謙幾乎是從馬上滾了下去,一雙陰柔的眼裡不再是笑意,此刻卻是難以抑制的恐懼和哀慟,他連滾帶爬的往着御攆爬進去幾步,到處都是滾滾的白煙,四周瀰漫着身體被燒焦的味道,忽然讓他想起了那一天她在他面前永遠消失的那個剎那……
“樞念,皇上……”他慌的連話都說不清楚,費力的往那裡爬着,不住的翻着,有殘缺了的屍骸被他挖了出來,衆人見狀,在驚了片刻後,總算回過了神,個個面色帶了焦躁和恐慌驚痛之色,誰還去管那澇子刺客,心頭都含着千萬分的祈願,祈願那個人,不會有事……
可是,誰都是親眼看到他被一枚鐵針刺穿了身體,誰都看到他坐着的御攆突然之間爆炸,誰都聽得到耳邊的驚恐尖叫,那鬼哭狼嚎要刺穿了人的耳膜,讓人生生驚的失了魂魄,那四濺開來的屍體殘塊,好幾次都打在人身上……
怕只怕,他們的皇上,端宥朝的念帝,最終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
“皇上……”忽然間不知誰嘶聲吼叫了聲,只剎那功夫,便是再難忍住的哀慟大哭起來,杜謙一個激靈,猛地擡頭看去,卻只看到一隻斷手被人緊緊抱着,那斷手之上還留有一截未燒盡的布帛,那種只有帝王才能用的明黃色調,那種只有帝王專用的錦繡花紋,他不會認錯,絕不會認錯……
官道之上,猛然間哭聲已經一片,衆人跪在御攆之前,哭的寸斷……誰的眼中,全都是真心……
杜謙只感覺身體變得冰冷,心口一絲絲的熱氣也跟着被一點點抽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將身體直了起來,心中的激動和悲憤也在這一刻稍稍緩解,他讓自己冷靜下來,是誰做的,他大概猜得到,雙眼微微一眯,杜謙忽然冷冷笑了起來,“皇上,臣爲您報仇……”
近旁有人聽了這麼一句,呼啦啦的對着他就拜倒了一大半,“求丞相爲吾皇報仇雪恨……”
杜謙卻慢慢將身體俯下,朝着已經成了殘骸的御攆深深一拜,“臣杜謙在此立誓,不報此仇,誓不爲人。”他說着,將額頭往地上重重一磕,吼的聲嘶力竭,“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劇烈的震吼響徹天際,迎合着隨之而盡如雷似鼓的馬蹄聲,異樣的和諧。
一隊掛着簫字樣大旗的兵馬快速的來到,當先一人甲冑在身,一臉肅穆,卻不正是信陽王陽逸。
他提着繮繩,在看到眼前的慘狀時,身體猛然一震,眼中閃過劇痛,“六弟……”尖銳的刺響聲中,戰馬嘶鳴,他一臉的悲痛欲絕,絕不敢相信,上一次見過面還好好的人這一刻已經再沒有蹤影,雙眼掃過一人手中捧着的一截斷手,他只感覺眼前一黑,身形重重晃了幾下,從戰馬上重重栽下……
杜謙肅着臉將他扶起,猛地擡頭對上他的雙眼,兩人都從彼此眼中,看見那深切的哀痛,“信陽王爺爲何而來?”
陽逸強忍着心中的痛意,一字一句吐的費力,“勤王除佞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