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人聽到聲響俱都轉過臉來看,溫茗一手挾着蕭晗,看着尺素那張驟然慌亂的臉,笑的意味深長。
會在這裡見到溫茗,讓尺素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她慌慌張張的蹲下去撿散了一地的草藥,手指隨便抓着幾樣就往藥簍裡放,溫茗停留在頸上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蛇,緊緊盯着她不肯放。
“怎麼這麼不小心。”單洙看她將一些藥都混亂了放,忍不住低聲斥一句,幫着整理好這才站起身,目光在溫茗身上淡淡劃過,卻讓他下意識的僵了面上笑意。
老鴇看看這個,瞧瞧那個,尷尬的揮揮手中的巾帕,咯咯笑着迎上來,“哎呦爺啊你可算回來了。”
單洙這才露出個笑來,話雖是對着老鴇說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趴在溫茗肩上的蕭晗身上,“不是說過沒事不要來煩他嗎?”
“這……”老鴇有些心虛的看一眼單洙,總不好說是客人自己闖上來的。
單洙也不再多話,徑直朝溫茗走去,唬的他不自覺的後退,單洙卻也沒什麼大的動作,只是伸過手將蕭晗從他肩上扯過來,對上溫茗時口氣已有些不大耐煩,“你還來這做什麼?”
幾乎是毫無反抗的叫他從自己手上奪走了蕭晗,溫茗臉色變幻莫測,卻最終硬是從臉上擠出個笑來,先前的款款而談,儒雅風度早沒了蹤影,“我只是想來看看他。”
“想看到他生不如死纔是真的吧。”單洙本已走到門口,聽到這句不屑的笑了聲,回頭冷冷看他一眼,“別逼我動手。”
溫茗臉色一變,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怨恨,卻又馬上低下頭去,“溫茗不敢。”
老鴇早被這一幕驚的呆住了,在她印象中,單洙的脾氣是頂好的,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發這麼大的火。就連是尺素,也不由自主的凝了目光。
唯有荊成瑾還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完全看好戲的模樣,這裡的每個人都似乎有着秘密有着故事,叫他……心生好奇。這要是葉寧也在這,可不就是場好戲要開鑼?只可惜葉寧並沒有如他所願般的回來,倒是他想着法想逗弄欺負的蕭晗也被單洙帶走去休息。
說起來這一切都是因爲有了一個溫茗。
他斜靠着椅子,不懷好意的目光在尺素及溫茗身上來回的掃,這兩個人之間,也有着貓膩,看來女人是禍水這話,還當真不假。
尺素被他瞧的尷尬,咳了一聲便想去看蕭晗,只溫茗的扇子往她臉前這麼一攔,荊成瑾也在這會出了聲,“這麼急着走做什麼?”
難得看到有人同自己這麼默契,溫茗轉頭看他一眼,對他笑了笑,只荊成瑾惱他,沒給他好臉色看。
他站直了身,幾步走到尺素跟前,嘴角勾起個嘲諷的笑,“聽說你很愛蕭晗,愛他愛的將苦戀了十年的人都忘了,恩?”
尺素的臉色一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溫茗在旁聽了只是冷笑,目光掃過略帶着驚慌的尺素,隱隱劃過一道詭異的灼光,似是嘲諷,又似是得意。
荊成瑾又笑,“我還聽說……”
“夠了。”單洙站在房門口,臉色鐵青,他將臉轉向尺素,不悅的皺眉,“你理他做甚?蕭晗早說過不用聽他鬼扯。”
荊成瑾一臉委屈,“他怎麼可以這麼說。”
單洙不理他,只是對尺素說道,“跟我過來,我教你怎麼分辨藥材。”說着,再不瞧其他人一眼。尺素唯唯諾諾的跟着走了,只脊背一直僵硬的挺着,仿若時刻防禦着得刺蝟,極害怕有人對自己的傷害。
眼睜睜看着兩人走遠,老鴇又跟個耗子似的竄下了樓,溫茗笑着望向荊成瑾,“這位公子,似乎對溫某有些成見?”
荊成瑾輕輕哼了聲,“不敢,我都不認識你,怎麼會對你有成見。”他大大咧咧的晃到溫茗跟前,“你慢慢坐着,我要去睡了,此乃養生之道,不懂了吧?”他拍拍溫茗的肩,笑的好不得意。
溫茗一張臉上的笑意盡數凝滯,忍到這會當真再難忍住,一掌恨恨劈在桌上,老鴇在樓下聽到動靜小心翼翼的縮了腦袋,也不敢上樓來要賠償。
因爲蕭晗的緣故,出雲樓後院被單洙特意闢了個地方出來專門研製新藥,是尺素主動說想爲蕭晗做一些事,他才帶她去認藥,教她。
只是經過剛纔那事後的尺素總有些心不在焉,好幾次將不能放在一起的藥都弄到了一塊,要不是單洙發現的早,還不
定會出什麼事。
單洙也不敢再讓她在這邊了,他心裡有股氣憋着,在溫茗陪莫桑來的那天起,就已經在醞釀,直到今天,才徹底爆發,饒是誰碰到這種事都平靜不下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面黃肌瘦的孩子對研製毒藥有着莫名的興奮,永遠也忘不了他烏黑灼灼的眼睛死死盯住毒草的那股狠勁,“有什麼,是毒解決不了的事呢?毒一下,人一死,什麼事都沒了。”
那人研毒的本事可謂都出自自己之手,可該說他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還是自己本事不濟,竟尋不出解藥來,真是可笑。心中當真煩躁的很,他一手摔了手中藥草,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臉。
蕭晗對此一無所知,他一覺醒來一切都已恢復了原樣,慈和的單洙,溫馴的尺素,依舊脫線的鬼方王子,沒一個人叫他感覺到一絲異樣,只苦了老鴇,她每每看到蕭晗都會想起那一個醉酒的老闆,總忍不住要笑。
只是蕭晗的眼光終究是敏銳的,他看出尺素的慌亂,看出單洙的煩躁,縱然心裡擔心,未免那兩人察覺還是小心的忍着,只是人一旦在意了,便會不由自主的去觀察,也就能發現以往沒有發現的東西。
比如單洙說謊時會不自覺的皺下眉頭然後再勉強笑一笑,比如說他安慰人時總愛眨眼睛然後摸摸你的頭,再比如尺素……或許並沒有如她所說,如自己所想那般,喜歡自己……
雖然他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可一旦事實擺在眼前,還是會覺得有些難受,心口那邊,像是有什麼在那一點點的刷,不痛,可是卻持久的疼。
或許在尺素心裡,當真是有他蕭晗的那麼一絲位置存在,只是她心裡放了太多的東西,足以把他這個姓蕭名晗的人擠到一個角落去。正如她自己親口所言,她只是怕。她一直都在失去,到最後這種懼怕失去的驚惶讓她慌不擇路的以爲,她只有他了,甚至越過了愛了十年的莫桑,只留下愛蕭晗這個認知。
他不動聲色的看着,看兩人相處時她笑靨如花,看荊成瑾出來搗亂時她嬌嗔怒罵,看葉寧回來時三人相顧無言時她那愁苦的眼神……他像個孩子般認真而又執着的觀察,爲發現每天尺素對自己的喜歡多一些而開心,這份他傾盡了全力的喜歡,他付出十分,如果可以,也想能儘量多的收到回報來。
這些日子以來,荊成瑾發現蕭晗突然修身養性起來,沒事也能伺弄個花花草草來,只不過別人是養名花喂名雀,他卻是端着個水缸養稻子,直看的出雲樓的人驚歎不已,便是葉寧見了也在捫心自問,是不是這些天對蕭晗的態度……差了些。
尺素也是擔心的,她一直覺得蕭晗該是那種高高在上,騎名駒穿錦袍,攜一羣紈絝走馬皇城的人,卻不知,他原來也有這樣執苦認真的一面,她曾苦着臉擔憂着問單洙,是不是誰又惹得蕭晗不高興了,可單洙只瞧了一眼便笑了,道,“沒事,他便是這個性子,多看看真實的他,不是很好嗎?”他說着,深深看了尺素一眼,卻不再說話。
不知怎麼的尺素就紅了臉,然而心裡卻是高興的,沒有哪一個人,希望自己喜歡的人有自己不爲所知的一面,他們都希望瞭解彼此,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偶爾蕭晗會搬張躺椅,捧着本民間的志怪小說津津有味的瞧着,他愛吃花生,卻懶得自己動手剝,以前單洙得空的時候便會充當這個下手,只可惜他這些天似乎被什麼刺激到了,一連幾天躲在房中苦思,於是這剝花生的差事便落到了尺素身上。
雖然這工作做起來是有無趣又機械,但那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靜靜的院落裡聽着‘吧嗒吧嗒……’的殼破聲,尤其是看着那人沉靜的俊顏,偶爾會因爲看到有趣的地方笑彎眼,每每看到這些她會覺得自己忽然之間變得貪婪,想要將時光永遠的停留在這一刻。也是跟蕭晗在一起後她才發覺,原來不用因爲祁風璃的漠視折磨傷心難受是多麼的好,不用爲了完不成任務而難過害怕是多麼的好。原來,平平淡淡的,就算只是陪着他看看書說說話,也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手裡捏着花生,送到了蕭晗嘴邊。
蕭晗看書正看的入迷,察覺到嘴邊有東西,也不看清楚便張嘴含了,直到脣包裹了什麼才猛然察覺,擡眼看向對面,尺素早紅了臉,吶吶的從他嘴裡收回手指,緊張的眼睛在地上四處瞄着。蕭晗微微一愣,牙齒上下一磕,聽到嘴裡花生被咬碎的聲響,他輕輕一笑,眼睛笑彎
便是連嘴角都翹了起來,“謝謝。”
指腹一燙,似乎跟臉上一樣都要燒了起來,尺素低低的說句不用謝,大着膽子去看他,目光相觸,又是慌張的躲開。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覺得臉發燙,身子發顫,連腦子都不聽使喚,更何況自己那一張嘴,話語都在舌尖轉了好幾個彎,她才期期艾艾的問他怎麼會想到種稻子。
話才問出口,她又恨不得一口咬碎銀牙,好端端的也不知怎麼問出來了。
蕭晗倒是一笑,眼睛看着那碩大水缸中那幾點青綠色的禾苗,目光甚至帶了幾分溫柔,尺素看的癡了,然後聽到他清冽的聲音自耳邊響起,“以前聽娘說過拔苗助長的故事。”
將一片樹葉夾在書中,他合上書倚着,淡淡道,“我曾經很奇怪,怎麼會有那麼性急的人。”
尺素一怔,幾個呼吸下來,她慢慢平復了自己的心跳,笑道,“怕是農夫太想要有個好收成罷。”
蕭晗搖搖頭,望向那幾點青翠的目光虔誠而又清澈,“已經細心呵護了這麼久的東西,又爲什麼不能再耐心些。”他徐徐低着頭看着自己握着書本的手,長長的劉海落下來,遮住了他半邊臉,一半陰影一半光明,竟是說不得的神秘和俊美,“如果是我……”他微微笑着,擡起頭看着尺素,認真而又平靜的說,“必定是會守住它,等着它一點點生根發芽,哪怕它不想長大我也不會勉強。我會很有耐心,等着它將一切雜念都摒棄,只剩下那顆由我守護下妥帖安穩的心。”
尺素覺得他這般說定是意有所指,她心中震動,忍不住抓住他的手,顫抖着問,眼中已禁不住溼潤,“可若是沒有這一天呢?”
蕭晗靜靜的看着她,眼中浮光一閃,又變得清澈如古潭,他展顏一笑,終究多了一分清淡和驕傲,“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她記得,他說過他不信命。
見她失了神般,蕭晗站起身,將手上的書放在一旁,道,“我去歇會,有什麼阿貓阿狗的,記得看緊了別來煩我。”
尺素知道他指的荊成瑾,不由應了聲,目光卻不由自主的停在他看過的書上。
她猶豫着取過來看,慢慢翻着,草草讀着,這些小說都是些個閒得無聊的書生所寫,也無非是些才子佳人的情愛故事,只不過裡面大多有些山精花仙狐狸什麼的出現,便被人冠上了志怪小說的名頭。
蕭晗現在看的,是一個書生和鯉魚精的故事。
書生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兩人說好一生一世不分離要白頭到老,卻終究躲不過世俗的困擾,戀人受不得跟着書生的那個苦日子,跟着一個當官的走了做了夫人。書生傷心欲絕在江邊吹簫怒叫,也是命中有緣,讓他與小魚精遇上。
小魚起先害怕這個狀若瘋癲的書生,可最後卻被他的癡情所感動,施法召來那位夫人的魂魄,想讓他們說清楚重修於好,她想着他們如此相愛,定能夠在一起。只是她卻沒想到夫人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變了心,而書生絕望之下投湖自盡。
蕭晗樹葉所夾那頁,便是小魚把自己的內丹給了書生,換得他活下去的機會,自己卻有家不能回,只能日漸虛弱下去。
尺素不明白蕭晗爲什麼不看下去,她好奇着,忍不住翻了下去,只是越看臉色越白,到最後,竟是連指尖都泛白了一片,她呆呆的看着那個結局,似是瘋魔了般去撕那後面的紙。
“誒,怎麼只有你一個,蕭晗呢?”有道不客氣的聲音傳了過來,然後是荊成瑾狐疑的問話,“你在做什麼?”
尺素慌忙站起身,手裡的書一下子背在身後,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荊成瑾眯起了雙眼,似笑非笑道,“你背後是什麼東西?”
“沒有什麼。”尺素笑的有幾分勉強,“我不小心把他用作標記的樹葉弄掉了,正在找呢你就過來了,嚇死我了。”
“你怕他?”荊成瑾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冷哼了聲,“蕭晗心裡跟個明鏡似的,他什麼都明白,他還是個死心眼,你……”他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終究還是住了口,“算了,我只是來說一聲,我的人在今早已經趕到了端宥,那羣老頭子煩的緊我必須過去了,還有……”他本已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頭說道,“忘了說一句,南昆的人,也到了。”
尺素本松下去的心又一下子吊的老高,吶吶的應一句知道了,再看不見荊成瑾身影時,她才跌坐下來,心亂如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