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說的輕描淡寫,可那話裡暗藏的意思他卻聽的明白,果然,還是怨着的。心裡略有些苦澀,他也不想的,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煙花節……他的心像是被針刺了般一下一下抽搐着,痛的緊,柳昱那挑釁囂張的眼神似還在跟前,他本以爲她不會去的,卻不想,柳昱於她,果真是特別的存在!
自從答應她可以出宮後,兩人之間的相處也跟着融洽起來,隱約還有從前的溫馨感覺,看着她盼着煙花節的到來,他明明心中抽痛面對她時卻依然溫柔以對,只是宮裡誰都知道,皇上看着笑意涔涔,可那眼裡的光芒越來越深,深藏不露的讓人心悸,尤其是望向刑部尚書柳昱時,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能讓人晚上做夢都無端的被嚇醒。
“一個人出去小心些!”縱然再怎麼抗拒,煙花節這天還是到了,宮裡宮外如今聲聲喧囂,那漫天的煙花綻放,各種樣式的都齊齊佈滿夜空,無端的讓人有種春天百花齊放的錯覺。
他親自替她披着風披,無意的撇頭,卻正好瞥見一大朵煙花墜落,那零星的殘骸在夜空掃過痕跡,再無蹤跡,她跟着回頭看,眉心微蹙,“是牡丹形狀的煙花!”
“不,是夜合!”他輕輕吸了口氣,眼中溢出些溫柔來,用額頭碰碰她的,相似到根本分不出差別的疤痕也在訴說着兩人的相配,“雲卿,隕落的,是我的夜合!”
夜合花!那大朵大朵形似牡丹卻非牡丹的花,那被他種植在夜合院裡的夜合。她怔怔的擡頭,看着眼前人的臉被那絢爛的煙火照的斑駁,忽然就想起那夜的十里桃花,那個人在那如火的紅色下,眉間的笑意那麼濃,那麼深。
“去吧!”他笑着擡手,擡了擡終歸是垂落下來,那帶着溫度的指腹從她脣上擦過,涼涼的直透入人心,她打了個輕顫,迷茫的笑了笑,湊上去輕輕碰了碰他欲離開的脣,“我走了……”
直到那襲白色的風披已然消失在了眼前,他卻還是站在偌大的寢殿,於煙花消逝的瞬間,怔怔擡手,脣上那人的柔軟和溫度還在,被風一吹明明該是冷下來,他卻感覺一下子燙了起來,用手指帶着眷戀擦了又擦,脣瓣在一個瞬間,似乎都要燒了起來。
“皇上!”小安子本來很想在旁偷偷看着自家主子站在那裡傻笑的,畢竟看一個上位者失態的機會是少之又少,可偏偏,他不得不過去打斷。
他的動作一頓,眉毛糾結的緊了緊又化作柔軟的弧度,嘴角帶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說。”
小安子精神大振,這樣的機會極少,他可得好好把握了,省得時候不對自己好死不活的成了炮灰,“是這樣的皇上,柳大人已經帶了卷宗候在了穆華殿議事房,皇上您看……”
樞唸的眉皺了皺,柳昱……始終是個大患,猛地甩袖朝着穆華殿而去,他想要阻止這兩個人見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一刻這麼迫切過,“過去看看!”
兩人幾乎是匆匆而行,害的身後的暗衛也跟着加快了身形。
正要進殿那會,柳昱已負手走了出來,見到樞念過來,臉色微變,連嘴角的那絲期待的笑容也隱了下去,“參見皇上!”他極快的跪下行禮,“臣已經將卷宗放在案上,請皇上……”
“不急!”面上露出抹溫笑,他伸手殷勤的扶他起來,“柳愛卿隨朕進來,朕有些不大明白的事,想向你請教!”
柳昱的臉色終於大變,驚的連聲音也變了,“皇上,臣今晚……”
“朕知道每年這個時候你都會去觀花臺看煙火,朕不會耽擱你太久。”他將姿態放的極低,若柳昱再拒絕便是太不將他這個九五之尊放在眼裡,可柳昱卻還在猶豫,急的小安子拼命朝他使眼色,要他答應下來。
“臣……遵旨!”他咬了咬牙,卻終於還是答應下來。
外邊已是火樹銀花不夜天,喧囂聲漸響,穆華殿議事房裡卻只有君臣二人,對着那一堆枯燥至極
的卷宗數着時間,一個拼命找着問題拖延時間,另一個卻是心急如焚,只求這帝王問話能快些結束。
只是宮中二更的更鼓都已經敲響,樞念卻並沒有要放人的意思。
“皇上!”柳昱終於是忍不住,朝他重重跪下磕頭,“皇上,臣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臣請告退!”
“柳愛卿,天色已晚,且過了宮禁,不若留在宮中過夜,朕……”他似笑非笑的將手中的卷宗放置在几案上,可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啊,打眼色給小安子,小安子卻回以一個無奈的眼神,他心中略略一疼,她竟還沒回來嗎?難道真可以爲了柳昱,守在那裡只爲等到他出現嗎?
“皇上,臣請告退離宮!”這一次,柳昱根本沒有絲毫猶豫,態度堅決,竟是非走不可。
“柳……愛……卿!”樞念上半身微微前傾,一字一句冷冷說道,滿眼的煞氣,“你敢忤逆朕!”
“皇上,臣請……”
“嘩啦”一聲,几案上的卷宗被他憤怒的一手掃了下去,有好幾卷還砸在了柳昱身上彈了開來,小安子嚇的當即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出,“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這麼說,你是非走不可了?”樞念長身而立,冷冷的斜睨他一眼,慢慢加重了語氣。
柳昱微不可查的顫了一下,卻依舊緩緩擡頭,與帝王相視,從燭光下看年輕的帝王,有種特殊的朦朧感,蒼白的臉色經柔軟的燭光掃過,那嵌在之上的雙眸就像是瀲灩的山水湖,清透了明明是能見到底卻在下一瞬再看時已經是幽深的淵,吸的人看進去就出不來!他忽然微微嘆了一氣,俯下身去,“請皇上成全!”
“好,好,好的很……”樞念一字一句說的極是慢,臉上的薄怒褪去,眼裡盛了些灼灼的笑味,讓人幾乎聽不出任何情緒,怒到了極致,卻能不動聲色,“既然愛卿執意要走,小安子……”
小安子的身子抖了抖,面色有些發白,卻還是依言從地上爬起,手輕拍,拍了掌心三次。
聲未落下,已有人恭謹的端了托盤進來,其上放了一杯醇香的酒,殷紅的酒液像是血,豔麗的讓人不敢喝下。
“愛卿近幾日辛苦了。”樞念一直看着柳昱,輕輕笑了起來,“這刺紅,可是汾椋絕品,聽聞愛卿偏好杯中酒和懷中佳人,不知這刺紅,可合愛卿心意!”
柳昱的臉色刷的變作慘白,他動了動跪的發軟的膝蓋,終是慘然笑出了聲,“謝皇上賞賜!”縱然這杯刺紅有可能是要了他一條命的毒液,今晚,他必須得去觀花臺。慘然笑着從那托盤上取過酒杯往喉間一倒,他沒有怎麼品味便盡數嚥下,“果然是好酒。”朗聲一笑,身體卻沒有異樣,他朝樞念伏下身去,“臣……告退!”
說着,再不管其他,起身拉開了殿門,朝外直走出去。
“柳大人,您去哪?”
“這會宮門都關了,您……大人,大人……”
一大朵煙花綻放,卻又在瞬息間隕落下來,那絲絲亮紋飛快的劃過天際,停留的時間往往也只有一瞬,可也只是那一瞬,也足夠小安子看到當今天子那眼裡快要碎去的黑曜石,片片都要碎成了粉末。
“皇上?”小安子有些害怕的靠近,猶豫的開口,“真要讓柳大人去嗎?郡主她,就在觀花臺啊!”
誰都能夠想到,雲卿此去觀花臺是爲了什麼,那個藏在她心裡的人他早就知道是柳昱,所以比起其他人,柳昱更值得他防備,可最終……還是無能爲力。
他重重墜了下來,費力的用雙手包着臉,任自己的臉被埋在掌心的溫暖中,體味夜的涼意。
“皇上,皇上不好了,柳大人他,他爬了樹出宮去了……”
‘砰’,几案被他一腳重重踹翻,他的面孔已近猙獰,卻大力的笑着,“來人,打開宮門,朕要出宮!”還是忍不了,他低估了自己的大度,真是可怕的霸道
。
棲梧帝都的觀花臺果真是最適合觀賞煙花的地方。坐在觀花臺的邊緣,像是在三千丈高的雲端,伸手都可以摘到星辰。
風從她發間拂過,那種站在雲端,站在高處的感覺,讓她愜意的閉上了眼。
煙花似乎都在她周邊墜落,在她近旁燦爛,她能輕易的看見那些被製成各種形狀的煙花綻開又墜落,其間持續的時間比浮游還要短暫,浮游是爲朝生暮死,煙花卻只有瞬息的燦爛,所以她纔是說,她討厭看煙花,這樣稍縱即逝的東西,讓人不好抓取。
從煙花盛開時她便已經到了觀花臺,可從這裡都快坐到了三更,說年年會來這裡等她的人都沒有來,她看着觀花臺的人從少變得多,又從多變的少,最後也只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個,若是樞念在這當中沒有動過手腳,那麼柳昱終歸還是和以前那樣,讓她失望了。
只不過,她會來這裡,本來就只是來做個了斷的,柳昱是她先前寄託過希望的人,可畢竟也只是過去了而已,那個時候,其實就應該已經放下。
身後傳來輕緩的腳步聲,按捺着心中的焦灼,儘量想表現的不在乎一些,可那一聲重過一聲的喘息還是出賣了他。
那個人的呼吸在她身後一聲粗過一聲的響着,卻忽然害怕的將她緊緊抱了住,聲音喃喃的,有些強自壓抑的恐懼和不安,“我們回家吧,回家吧!”剛纔遠遠的看過來,只看到那偌大的觀花臺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那襲白色的風披在風中被激烈的吹鼓着,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晚來一會,這個人會不會就跟着風這麼去了!
他以爲柳昱已經趕來她的身邊,他以爲自己匆匆趕到會看到她和他相依相偎令人痛心到肝腸寸斷的畫面,可是沒有,他看到的,偏偏是這樣的一個愜意像是隨時都要乘風而去的謫仙人。
“柳昱呢?”她溫順着任他的意起身,離那個危險的遠了些。
樞念握住她的手,五指穿插着而過,牢牢的握着,便不肯鬆手,只是她手心冰涼的觸感讓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卻是不答反問,“手怎麼這麼涼?”他皺起了好看的眉,小心的抓着她的手放進自己掌心裡捂着。
“柳昱呢?”她緊緊的攫住他的雙眉,問的從未有過的認真,那眼中的眸色,銳利的讓他也要招架不住。
“你把我想成是什麼人了,他沒事!”他的聲音立刻悶了下來,有些委屈又有些失落,“雲卿,一見面便想的是其他的男人,我……”
“大人,大人……”幾聲女子焦灼的驚叫將兩人的注意力都引了過去,隨即便有一個人低啞的聲音跟着響起,少卻了那份與生帶來的輕浮,卻多了些懵懂,“呃,姑娘,請問你是誰?別……男女授受不親……”
雲卿的身子一震,咬緊了脣看向了樞念,他聽到那聲熟悉而又懵懂的聲音,蒼白的臉上浮出抹疑惑來,卻只是一瞬過後,握着她手的力道又加了一分,眼中隱約的溫柔像是要將她眼裡的失望都硬逼了下去。
柳昱似乎有些神志不清,被人半拖半抱踉蹌着往這裡走。那女子生的極好,色如春花,面似晚月,有人認出是醉花樓的花魁徽娘,忙小心翼翼的湊上來說道。
“大人,您還認得徽娘嗎?”徽娘擔心的扶着他走,並沒有發覺自己已然成了他人眼中的風景,她一心一意,將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這個叫柳昱的男人身上。
柳昱有些迷惘的擡頭,細細的看着徽孃的臉,驀地笑了起來,捧着她的臉深深的吻落下去,喃喃的傻笑起來,“我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記得要來這裡看煙花,因爲有個人……有個很重要的人……”
他用力的將徽娘狠狠地抱緊,“你終於來了!”有個人的名字一直在腦海盤旋,卻像是被什麼強硬的抹去了痕跡般叫不出來,他只好加重了力道,恨不得將懷裡那人的腰箍斷,一遍又一遍,“你終於肯來了,終於肯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