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才站起身說了會話的功夫,連妃一行人就已經走近。
看到雲卿時,連妃面色極其平靜,既沒有驚詫也沒有怨恨的神色,她領着衆人走到兩人跟前來,溫顏一笑,“雲卿郡主?”她的目光太過平和,卻依舊讓雲卿心中咯噔了聲。
如今宮中誰都知道,她雲卿,已經不是原先的紀雲卿,就算有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也只能對她無可奈何,畢竟當初將參與北至王謀逆之事的要犯都斬首示衆,有棲梧帝都的百姓看在眼裡,更是當朝丞相杜謙親自監的斬。
“太妃!”雲卿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禮,對着她身後的幾位后妃同樣也是依禮相見,心中大概猜到她們是因何而來,她對着身後的徐祁煙使了個眼色,便溫言笑道,“皇上近日身子有些不大利索,不知各位娘娘來此,所爲何事?”
徐祁煙轉身吩咐宮女奉茶,幾人一聽樞念病了,面上均有些訝異,只是一瞬的功夫,各人臉上都堆滿了虛僞的擔憂,一個個都開口問樞唸的近況,雲卿都一一回應。
連妃相較於其他人倒是淡靜了些,只等衆人唧唧喳喳問了夠,她才沉吟着開口,問了些症狀,這才訝異的發覺樞念發的病倒和簫修祈小時候的病症一樣,想到簫修祈她的神色也只是一黯又馬上恢復過來。
雲卿自然清楚簫修祈小時得過什麼病,這會見連妃的神色有異,她便像是恍然大悟般激動的抓住了連妃的手,“娘娘,如果雲卿記的不錯,三……”她才說了一半,就有些尷尬的撤了手,訕訕道,“娘娘,雲卿不是故意要……”
眼中冷冽飛掠而過,連妃不動聲色的安慰她一番,站在近旁的徐祁煙面上浮出一抹笑來,替兩人將杯中的茶倒滿,笑道,“祁煙聽家母說過,當初三……當初修祈病了,是太妃尋了神醫求了藥方,治好了修祈,如今皇上的病症與當初修祈的一模一樣,不知那張藥方,太妃可還藏着?”
連妃飛快的瞥了徐祁煙一眼,許久嘴角邊上纔跟着牽起抹古怪的笑,“本宮道是誰,原來是徐家的老四!”
被她那樣不陰不陽的笑掃過,徐祁煙只覺得心裡悶悶的難受,有人偷偷捏了捏他的手,他怔了怔,淡淡笑了笑,朝着連妃優雅的躬身,“正是祁煙!難爲太妃還記得祁煙!”
連妃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見今日怕是很難與樞念說起解散後宮的事,也便與其他幾位后妃起身告辭,雲卿及祁煙也跟着相送,路上更是又提及那個藥方,雲卿是當着衆人提的,連妃也不好再推脫,只能勉強說還藏在連色殿,等會就讓人送過來。
祁煙在邊上建議由他送連妃回去跟着將藥方取回,也被連妃隨口帶了過去。
直至衆人走遠,雲卿才笑着招呼徐祁煙一同坐下。
“我怎不知皇上病了?”徐祁煙歪着頭看她,近幾日的休養下來,他蒼白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血色,這個人本就長的極其出色,幾番動作又做的優雅至極,直讓近旁走過的宮女看的紅了臉。
雲卿看在眼裡,心中微微一嘆,面上卻含了笑,“自然是說出來誑她的,他現在哪經得起這麼多女人在耳邊唧唧喳喳的吵個不停。”
祁煙聞言,嘴角玩味的勾了起來,他不能想象,樞念被一大羣女人圍着,不能隨意推開卻只能耐心聽着女人吵嚷着的模樣,“不過……”他笑着看她一眼,“怎麼會想到問連太妃要那個藥方,你又怎麼清楚她還藏着!”
“這個,自然都是查過的。”雲卿笑着給他推過去一杯茶,挑起脣輕輕一笑,“表哥,咱們好久沒看戲了,這次,便好好瞧一瞧!”
徐祁煙微一挑眉,有些恍惚的看着身側坐着的那人緩緩低笑,他心動了動,亦是跟着笑道,說了個好字
!
過後不久,連妃果真派了近旁信得過的宮女送來了藥方,雲卿藉口什麼都不懂,讓這人幫忙去太醫院尋了方子上寫着的藥材,又讓她幫忙將藥煎好,隨後更是由她陪着,親自端給了樞念喝。
只是樞念喝後,身子並沒有好轉,反而更見惡化,一張臉慘白的毫無人色,雲卿當即着了慌,立馬宣來了太醫,可太醫院衆人居然束手無策,根本不知道他身上有什麼病症。
羅太醫讓人將樞念用過的東西都拿來,他一一檢查了番,卻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卻在他喝過的藥裡,查出些不該有的東西來……像是符紙被燒成的灰,雖是有異卻並非有毒。
而樞唸的症狀,既不像是中毒,亦不像有什麼不足之症,實在讓人奇怪。
徐祁煙在邊上將一切都記錄在《起居注》中,見衆人一籌莫展的模樣,不由捻筆,皺眉道,“會不會是……”他將視線轉向雲卿,面上有些凝重。
雲卿的目光一寒,已經有太醫從中嗅到些什麼,冷不防大叫出聲,“難道是巫蠱作祟……”
衆人臉上現出驚恐的表情,端宥開朝之時,也曾有人用巫蠱做過亂,其中更以射偶人更甚。
射偶人是用木、土或紙做成仇家偶像,暗藏於某處,每日詛咒之,或用箭射之,用針刺之,認爲如此可使仇人得病身亡。這樣一想,都讓衆人渾身一凜,巫蠱之禍自從開朝之初被先祖將所犯之人抄家滅門之後,再沒有發生,難道今日,竟要重現嗎?
雲卿的目光越來越冷,氣的渾身發顫,她眼中的憤怒任誰看了都有些心驚,“來人!”一掌重重拍落,她的目光深寒,“宮裡每個地方都給我搜仔細了,絕不可放過任何可疑之處!”
侍衛皆是領命而下,太醫院的太醫亦是被安置在偏殿,雲卿帶着徐祁煙進了內殿,內殿裡,前一刻還悽慘的面無人色的帝王此刻已經懶洋洋的趴在龍牀上,嘴上叼着一支筆,一手比劃着什麼,在攤放在跟前的宣紙上塗塗畫畫。
他似是愜意的很,右腿彎曲着,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雲卿看的好笑,忍不住上前按住他不住亂踢的腳,小心的替他放落,“怎麼還像個孩子那樣亂動!”她湊上去想看看他畫的是什麼,只是人還沒靠近,他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那張宣紙,也被他一手慌忙遮了住。
樞念訕訕笑着,臉上一抹不自然的紅,他瞥一眼徐祁煙,笑着問她,“怎麼,人都去搜了?”
“放心吧!”雲卿在他身側坐下,笑着伸手去戳他的額,“你可真是狠。”
“彼此彼此!”他笑着捉下她的手,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在自己掌心捂暖,有些疲憊的在她肩上靠着,兩個相依偎的身影,契合的根本看不出絲毫的縫隙,徐祁煙只覺得這一幕莫名的有些刺眼,更多的卻是淒涼,他難耐的別開頭,在陰影中站定,微微閉上了雙眼,將臉朝向外面。
“郡主,郡主……”忽然一疊聲被人強行壓抑的低喝在外邊響起,那聲音難掩興奮,“找到了,在連色殿裡,找到了偶人!”
聞言,兩人相視一笑,雲卿伸手將他輕輕一推,柔聲要他歇息,“這會你可該臥病在牀,奄奄一息,要是被人瞧見這麼精神……”她捂着嘴咯咯輕笑起來,“以後你這個皇上再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可都沒人會信了。”
樞念撇撇嘴,心中道,別人不信又如何,他只要她一個人信便足矣,只是這句話還是沒有說出口,他甚是乖巧的依言躺在牀上,雲卿替他掖好了被角,這才放心離開,臨走前卻是留下了徐祁煙,用意自然是防止有人突然進來,將彼此的部署打亂。
直到殿外的腳步聲漸漸變輕又漸漸無聲,樞念才苦笑了下,翻身坐起,
他看向徐祁煙站着的方向,微微一笑,“怎麼?朕這麼可怕,讓你寧願站在陰影裡也不願靠近朕一寸?”
徐祁煙的身形微僵,“皇上說笑了。”
他笑着走近,就算從黑暗中一步步步出,也帶着些許渾然天成的優雅,款款在他跟前跪下,“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不久之前,他和他之間,還是以六皇子和表哥相稱,然而這一刻,卻是一個高高在上,一個只能斂起滿身的優雅,匍匐向下!
樞念略一挑眉,看着他跪伏在自己腳下,都說簪花侍郎簪花公子,漂亮的連女人都會自愧不如,兩人之間,相處的時日也將近有三年之久,兩個人都將彼此看的清楚,只不同的是,一個將另一個的生死榮辱生生捏在掌心,只要動一動手指,徐祁煙這個人便會再不存在世間。
“朕知道!”他盯着徐祁煙那低垂下的頭,輕輕笑了起來,“你們心裡都認爲朕狠心無情,朕冷酷殘忍,可朕不動手,就只能任人欺凌,你也不想她受傷害不是嗎?表哥……”他慢慢勾脣笑了起來,“你贏了,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會是你!”
縱然身體上承受過再大的痛楚他也沒有怎麼失態過,可這一次,他太過震驚,猛然擡起的臉上,驚愕,懷疑,欣喜……瘋狂……什麼樣的表情都放在了臉上。
“皇上!”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心中是難掩的激動,只是在瞬息過後,他便覺察到了異樣,猛地睜大了眼睛,他的拳握的死緊,面上的戒備和狐疑之色,讓樞念眯了雙眼。
“皇上是在拿祁煙開玩笑嗎?”徐祁煙強壓下心底慢慢滋生起來的驚恐和狂喜,慢慢擡頭,“設了這麼久的局,殺了這麼多的人,傷了她這麼多,皇上甘心嗎?”
“甘心?朕怎麼會甘心?”他激動的捏緊了雙拳,幽黑的眸子像是泓深潭,任誰一看都會再抽不出身,他做這麼多,爲的是什麼?所要的強大,爲的又是什麼?怎麼甘心,怎麼能夠甘心的將她的手交到別的人掌心裡,他真不甘心,恨不得……將她一同帶走,可是……
迅速的將眸中的情緒收斂完全,轉瞬之後,他笑的溫柔,“你能做到嗎?守在她身邊,不讓她孤單?”
許是他問的太過鄭重,讓徐祁煙下意識的挺直了後背,“是!”他擡頭,回的亦無比認真。
樞念臉上的笑意稍稍褪卻,眸中閃過些許黯淡,“朕乏了,你退下吧!”
徐祁煙怔然,還想說話,那人卻已經緩緩躺倒在牀上,微側的身體,帶着點難言的脆弱。
寢殿這裡,暗潮翻滾之後,連色殿裡卻已是哭聲滔天。
連色殿衆人被一干侍衛壓在一處,連妃面色慘白,被單獨押在偏殿裡,她的雙手拼命的絞着衣袖,拼命的咬着嘴脣,恨不得將嘴都咬出血來,怎麼可能,在她的連色殿,怎麼可能找出詛咒皇上的偶人來,她有些神經質的搖着頭,忽然聽到門外有恭謹的聲音響了起來,聽到雲卿兩個字……心裡好不容易被壓制起來的憤怒和怨恨就那麼不可抑制的漲了起來。
紀雲卿……她咬着牙站起身,同一時刻,偏殿的門被人打開,在陽光的沐浴中,那個人淺笑着進來,“連太妃……”
“紀雲卿,你好,你好……”連妃猛地站起身,緊走了幾步,整個人往她那邊衝過去,在一旁的侍衛慌忙攔住她,不容她作亂。
“太妃!”雲卿面色不改,靜靜的舉起手裡一直捏着的偶人,那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樞唸的生辰八字,這個用布和紙做就的偶人還少了些許紙片,“這偶人似乎少了些紙片,容雲卿問一句?紙片去哪了?”
她笑着又踏近一步,冷冷笑着,“是不是進了給皇上的藥湯裡,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