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這件事不了了之,可是那個時候,她就知道,不被需要的東西,是會被拋棄的。
北至王妃終究是病的不行,撒手人寰,而皇上終究也擔心再出第二個功高震主的蘇年成,將北至王按着各種名目留在了北至,只讓她和雲蓮前行,進往帝都棲梧。
直到她撿到了跟狗搶食物的葉倚琛,將他帶回,和雲蓮一同養着,三個孩子,在沒有親人的端宥皇宮,戰戰兢兢活着。
她不要被捨棄,所以她遊走在端宥的貴族之間,費力的扮演好她北至王長女雲卿郡主的角色,爲她的父王紀錫明打聽消息,打好與貴族間的關係,而紀錫明,也在慢慢的積累實力,真正做到了權勢滔天的地步。而杜謙,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並且很快探知了她心底那個不能癒合傷口的人。
回憶似乎最能傷人,她面上的慘淡也只是一閃而過,整整衣衫起身,面上的笑,就已經是紀雲卿式的雍容和高貴。今時今刻,她不要再做那一個,只能被人推出去受苦受難的人,也不會讓那個從小失去了母妃的樞念有這樣的遭遇,她嚐到過被拋棄的滋味,所以,那個真心對她好的人,她怎麼捨得放開。
連衣畢竟跟了她多年,她只需一個眼神,連衣便能替她將事情辦好。
半盞茶後,一身華貴的紀雲卿,就已經出現在祁陽質子的秋閣,看着那個捻着一片樹葉,吹着輕快小調的人,雲卿靜靜的聽着,許久纔出聲喚道,“寒秋……”
樂聲一停,坐在輪椅上的男人聞言,笑着划着輪椅轉過來,安靜的眉眼不復當初的囂張跋扈,整個人都似乎是淡淡的,“好久不見,紀雲卿!”
雲卿看着眼前這個虛弱淡然的男人,笑着蹲下身子,將手放到他的膝上,細長的眼眸,只一挑,便含了三分笑,“寒秋,我真沒想到,你會來!”
寒秋笑着將吹奏過的樹葉平攤放在掌心,“我啊……也不過是第二個紀雲卿而已。”他衝她眨眨眼,做委屈狀,“雲卿,我和你一樣,被人捨棄了。”那人說着,眼中一片心疼,不知道是爲了她,還是爲了自己。
“看來,你過的不錯!”再坐在一起時,兩人便已經是把‘酒’言歡。
寒秋身子一直不好,大夫禁止他喝酒,雲卿雖經這麼多年與人應酬,酒這個東西,能不沾還是會不沾的,兩人也只是喝着連衣送上來的清茶,有一杯沒一杯的喝着。
兩人皆不想提當年的事,畢竟一個從此失去了雙腿,一個代人受過,從此右手如殘廢了般,都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只是當年的人都在這裡,想要忘記總是會談到。
“紀雲蓮那個丫頭,這些日子可都是躲着我走。”寒秋笑笑,眼中卻閃過一抹寒芒,祁陽的人,總不好被人欺負了,還任那人逍遙,當初要不是看到無辜代人受過的紀雲卿滿眼的驚恐和絕望,他也不會一時心軟,只弄殘了她一隻手,本來按照祁陽王的意思,是要北至家付出慘重代價的。
雲卿聽他提到雲蓮,不由怔了怔,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你還記恨着她?”
“不記恨!”寒秋答的爽快,“我還要
感謝她恩賜我的這一切。”男人笑的無害,卻無端讓在一旁伺候的連衣一陣戰慄。
寒秋說完這話,便似笑非笑的看着有些沉默的雲卿,“說來,今晚倒是有場晚宴,我這個主角本不想去,只不過有了紀雲卿……”他低頭摸摸自己的下巴,一時倒有些溫文爾雅的模樣,“去看看,也無妨。”
雲卿失笑,眼中的笑,帶了些銳利,“是啊,去看看也好。”
祁陽質子來朝,宮中設了晚宴,久病的皇帝也只是在晚宴上露了露面,便沒了蹤影。
樞念一直都是安靜的坐在雲卿身側,他們來的有些晚了,並沒有瞧見皇帝。雲卿溫柔的替他拉了拉衣袍,笑着颳了刮有些安靜的少年,“沒有看到他,是不是有些失望。”
“不!”少年第二次在她面前表現出那麼明顯的恨意,“我不想看到那個人。”
恨嗎?必定是恨的吧,可是血緣,父子親情這東西,不是想割捨便能割捨的。
寒秋被人推着過來時,也不往其他地方招呼,偏偏是尋她而來,男人的模樣俊秀,人又溫和,除了他不良於行,然而只是這樣,也還是叫那些宮女看了,滿面緋紅。
他拿眼在宴席上轉了轉,方纔笑道,“怎麼你那兩個好妹妹好妹夫沒有來?”寒秋說了之後,似乎才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抱歉的笑笑,“不好意思,我忘了,那個好像只能說是未來妹夫,沒準過一段時日,就變成什麼駙馬爺,什麼姑爺了……”
他這話一出,誰都聽得出來這個淡然的男人口中的譏諷,很多人往這邊看來,雲卿不由苦笑的彎了下脣角,面上卻依舊溫婉高貴,她靠近了寒秋一些,“你這是幫我,還是在害我?”
兩個人靠在一起,快要沒了距離,幾乎要被遺忘的樞念面色發白,站了起來,身子一踉蹌,便被人推出去好遠,有太監端了東西的移過來,似乎沒看清是誰,只焦急着道,“你是哪的奴才,怎麼這麼不懂規矩,擋……”
樞念慌忙退的越開,被人一擠,又不知擠到哪裡去了。
那些人的世界,不是他能進去的,至少現在的樞念不行,縱然有紀雲卿也不行,可給他最大刺激的,還是那個人。
紀雲卿身邊有太多的人,太子和她交好縱然與情愛無關,但那兩個人如知己般無話不談,閒來品酒詩話,忙時點頭微笑,盡都是默契。不說徐祁煙默默付出,柳昱霸道求愛,就連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杜謙,也和她關係密切,雖然兩人之間無情,但兩人之間,總有東西能將兩人聯在一起。
還有剛纔那個雙腿殘廢的人,聽說是祁陽來的質子寒秋,看他和雲卿說着話,那樣熟稔的樣子,分明就是舊時相識,還有那個讓他聽到多次,讓紀雲卿失了態的大將軍葉倚琛。
他出現在紀雲卿的世界不過一個月不到,便已經偏執自私的想將那個人完全佔有,從沒有一個人,能爲了他樞念擔心,爲了他心疼,那樣毫無所求的,只想讓他好。
只是紀雲卿的世界裡,有的從來不止一個樞念,很多人,都能讓她分心一念,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紀雲卿心中,只有樞念
一個人。
他正沉着臉越走越遠時,便被匆匆跑過的一人撞的直飛向了一旁。那人顯然沒有想到會這樣,忙小心的扶住他,“你不要緊吧?”
樞念才一擡頭,便見着一個斯文的人扶着自己,乾淨清秀的樣子,孤單倔強的眼,有一個瞬間,他會覺得,這個人,和自己是有些相像的。
“沒,沒事……”
葉倚琛有些焦急的放開他,走了幾步又折返了過來,“你有沒有瞧見一個人,她……”他不知該如何形容雲蓮,只要想到雲蓮,腦中自動顯現的,還是雲卿的臉,一時間他有些怔愣,片刻之後,面色灰敗的道,“你,你有沒有見到雲卿郡主,她,她在哪裡?”
樞唸的身子震了震,猛地擡頭死死盯住了他,牙緊緊咬着脣,神經質的要咬出血來,本要爲他指路的手不知爲何重的可以。忽然間,他瞧見一襲嫩綠色的宮裝在燈火闌珊處飛快的一閃,便往暗處跑去,那人,竟然有一張酷似紀雲卿的臉。
葉倚琛顯然也看到了,馬上撇下樞念追了過去。
樞念幾乎沒有任何遲疑,飛快的趕了過去,只是他終究是敵不過有武藝在身的人,等他費盡心思找到時,也只能見到暗夜裡擁吻中的兩人。
方纔開口問他雲卿在哪的人焦躁的吻着他懷裡的那個人,那樣暴躁的情緒,讓他幾乎有些懷疑,這是不是那個斯文男人。
爭執中,他看到男人懷裡的女人激動的推開了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跑過來,那張臉漸漸露出在樞念面前,與紀雲卿有五六分相像的臉,可惜不是她,也幸好不是她。
樞念躲閃不及,被那人一下撞了結實。然後他便聽到那個女人朝着試圖靠近的男人尖叫出聲,“滾,葉倚琛,你給我滾的遠遠的。”
樞念本要支撐着起身的動作在這一剎那全部僵硬,他突兀的擡頭,微微眯起眼,看着葉倚琛。
葉倚琛忽然覺得後背有些涼颼颼的,他的目光飛快的掃過樞念,並沒有怎麼在意,只是微皺了眉,看向了還半躺在地上的人,“你病還沒好,快點起來。”
雲蓮狼狽的摔在地上,這輩子都沒有再這麼狼狽過,她狠狠的從地上抓起幾顆石子,朝葉倚琛丟過去,“滾,滾,我不要看到你,你給我滾。”
葉倚琛不敢閃躲,只能任那石子砸到自己頸側,火辣辣的,似乎已經出了血,他不厭其煩的躬下身,朝她伸出手來,“雲蓮,快起來。”
樞念幾乎只在瞬間便將這個葉倚琛剔除了出去,他慢慢爬了起來,乾淨的雙眼靜靜的瞧着這一切,伸手拍了拍已經髒了的錦袍,這個男人,已經沒了任何威脅。
他一瘸一拐的過去,想扶雲蓮起身,這個人,竟原來是她的妹妹,“我扶……”只是他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便被雲蓮一陣胡亂的揮打,一掌猝不及防來到,他被打的一個踉蹌,眼見要再一次摔倒,下一瞬,身體已經跌進一個溫暖的懷。
“小子,你竟然衝咱們的雲卿郡主投懷送抱,好樣的。”寒秋坐在輪椅上,衝他豎豎大拇指,樞唸的臉一下子不出息的紅了一大片,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