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念看了眼不同往日的影子,伸手將木匣子打了開來,待看清那裡面的東西,他的眉忍不住一皺,眼裡劃過抹波動。
雲卿從他身後只瞥了眼,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娘,痛,痛……”阿音委屈的哭叫讓雲卿回過神來,她怔怔的鬆開手,就着火光看到阿音的手腕一圈紅。她的身體不住顫着,狠狠閉上了眼,“是娘不好,是娘不好!”無論她怎樣的閉上雙眼,剛纔那一瞥看到的東西卻還在腦海翻騰。
白皙的一截手指,被齊根切斷,那斷口處還沾染着點點乾涸的血跡,而那斷指下邊,放着的卻是她送給莫桑的護心鏡。
莫桑,莫桑!
她以爲他等不住她先走了,這些日子都有阿音相伴,一時忘了那個孩子,爲什麼,再次知道關於他的消息,讓她看到的卻是這個。
十指連心,是誰這麼狠心,將他的手指齊根切斷,他還是一個孩子,怎麼忍心?
樞念見她顫的厲害,將木匣子輕輕一闔,緊抿着嘴看着她不受控制的蹲下身去,雙手緊緊抱住了雙肩,他跟着蹲下去,柔聲道,“交給我,我一定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莫桑。”
說着對影子使了個眼色,“帶她們回宮。”
影子將木匣子交給站在一旁的侍衛,沉着臉走到雲卿跟前,微俯下身,“郡主!”
“是誰?”她猛地抓緊他的衣袖,死死的看着,眼中的冷意越發濃郁,影子看看樞念,又看看她,許久纔開口,“是北至王。”
雲卿的身子一軟,卻拼力讓身體繃緊,奮力推開影子站了起來,“他要做什麼?”她的聲音越發低沉,眼神愈加冷冽,“他到底要做什麼?”
“郡主何必自欺欺人。”影子面無表情,聲線晦澀,“這麼多年郡主做的,不就是爲了北至王爺的篡位做準備嗎?”
“影子!”樞念冷喝出聲,眉間只要剔除了溫柔,竟陌生的像是另外一個人,“雲卿,北至王要怎樣是他的事,這與你無關。”
他攏着眉想去碰她,觸到她在瞬間僵硬的身體,無聲的嘆息,“什麼都不要管,你只要開心幸福就好。”
“真的可以嗎?我以爲要幸福是可以的。”她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輕輕拉起阿音的手與他擦肩而過,臨要上馬車時,身形一滯,微側了頭苦笑,“幸福,想起來像是一場夢,影子說的沒錯,父王要帝位,這謀逆的大罪,合該誅滅九族,呵呵……”
就算再想要有幸福又如何,別忘了,她姓紀,是北至王長女,棲梧城內‘聲名遐邇’的雲卿郡主。若是父王當真……那麼北至紀家又怎麼逃過這麼一劫?就算表哥他們,也在九族之內!
樞念眼睜睜的看着她撩開車簾進了馬車,影子的身形一移,已經坐到了車伕的位置上,頗有技巧的一甩馬鞭,向着棲梧的方向飛快而去。
他靜靜的瞧着,手指掐進掌心,十里桃花還在灼灼燃燒,他的眼中,亦是一片火海,怎麼忍心,不讓你幸福!
坐上馬車後,雲卿一直都是靜默着閉上眼,眉間還籠着絲疲憊。
阿音極是聰敏,她心疼的伸出小手想去夠她的眉,輕輕的揉着,熨帖着她一顆心慢慢暖了起來,“孃親,笑笑,笑笑。”
費力的扯起一個笑,雲卿將臉埋進阿音的懷裡,喃喃道,“成王敗寇……”
成者爲王敗者爲寇的事例多不勝舉,她也曾以爲十多載的經營,北至有能力一戰,可她卻不想父王等了這麼多年,卻在最近已經等不了了。
從他偷偷潛入棲梧她便該想到,他等不及想要動手,就算沒有十足的把握,他亦忍不住了,權勢,當真有這麼吸引人心?
她們回宮的消息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可下了馬車的人看到那笑吟吟等在宮門口的人俱都是一怔。
連衣
笑着靠近幾步,“是小安子告訴我郡主回來了。”她笑呵呵的看一眼阿音,衝她擠擠眼,“哎呀小阿音是不是被爹爹拋棄了,所以才只好跟着郡主回來了!”
“是啊是啊!”阿音皺着眉頭,拼命從大眼睛裡擠出幾滴眼淚,乾嚎的好不傷心,“爹爹不要阿音,不要阿音了!”
連衣一怔,她可什麼事都聽小安子說了,這個小鬼古靈精怪的,她樂的捏捏她鼻子,“你個壞東西。”
雲卿看兩人笑的明媚,一時淤積在心中的煩悶也消散了些,只是看到連衣一人來此,不免問起了雲蓮。
“雲蓮郡主啊!跟表少爺在說話呢!”連衣有些彆扭的扁扁嘴,笑着挽起雲卿的手,“回來了就好。”雲卿跟着她走了幾步,又下意識的放慢了腳步,“連衣,宮裡可有莫桑的消息?”
連衣搖搖頭。雲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纔笑道,“走吧!”
她們回去水閣的時候,正好與徐祁煙錯過了,並沒有碰上。
雲蓮的臉色不是很好,從屋內出來看到雲卿,臉色越加不好看了,冷哼了聲,“終於記得回來了。”
雲卿不理她,笑着讓連衣帶着阿音去玩一會,她自己卻是走向原先是自己寢居的屋子,“借你的屋子一用。”
進了屋,她便研墨,抽了信紙寫信,雲蓮扶着肚子跟着進屋,“這裡本來就是你的地方,說什麼跟我借不借的。”雲卿奇怪的看她一眼,卻只能見到她彆扭的轉開的側臉,那下巴尖上還有些淡淡的緋紅。
她輕輕笑了笑,斟酌了片刻,終是提筆寫了下去。
雲蓮不甘心就此被冷落,小心的湊了過去,“你寫什麼呢,讓我看看?”只是才瞥了那裡面的內容一眼,她就驚愕的瞪大了眼,震驚的擡眸盯着雲卿,連話都說不清楚,“你,你,你竟然……”
“閉嘴!”兇狠的瞥她一眼,雲卿便再未理她,將信紙摺好放進信封,沉聲喚連衣進來。
聽到雲卿的傳喚,連衣抱着阿音嬉笑着進來,只是那笑意在看到雲蓮那眼中的複雜時僵了僵,迅速的褪了下去。
將已經用火漆密封好的信遞到連衣手上,她笑着吩咐,“你帶着阿音,將這封信交給棲眉。”
連衣疑惑的放下懷裡抱着的阿音,雲卿做什麼事都有她的道理,明知道自己該只做不說的,但她覺得從西山回來後的雲卿有些怪,說不上是哪兒,可就是有讓她有這種感覺。
尤其是當雲卿將信交到自己手上時,雲蓮向她露出那樣嫉妒憤恨的眼神,更是讓她感覺或許出了什麼大事。
“郡主,這……”她用手指將信緊緊捏住,猶豫不決的看向雲卿,阿音也飛快的撲過去抱住了雲卿的腿,“阿音不要和娘分開,孃親不要拋下阿音啊。”
“阿音乖!”雲卿笑着蹲下捏捏她的小臉,滿眼的寵溺,“娘疼阿音都來不及,怎麼捨得丟下阿音。”
“騙人,爹說娘那個時候也說不會丟下爹一個人跑,結果還不是一個人跑了,阿音不信,不信!”阿音攥着小手,死也不肯鬆手。
雲卿有些無奈,故意傷心的揉揉眼睛,“阿音不信娘,娘要傷心的。”
阿音委屈的嘟嚷着嘴,卻已是低下頭去,連衣看這架勢,她是不得不走的,可心裡總有些不踏實,還想說什麼,雲卿卻將阿音的手交到她掌心,“連衣,你我姐妹這麼多年,阿音就交給你了,將信送給棲眉,她看了信後,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郡主,是不是出事了?”連衣按捺不住,還是問了出聲。
“沒什麼大事,我只是想要收回某人曾經許下的承諾而已。”
“可連衣從未離開過郡主這麼久!”連衣似信非信的將信貼身放好,轉而抱起阿音,柔聲在她耳邊說着什麼。
“傻瓜,送完信你可以
再回來啊!”雲卿笑着替她理了理額發,“我會讓人護送你們過去,路上小心。”
連衣凝了臉,慢慢點頭,護送她們的侍衛早在門外等候,見到兩人出來,動作迅捷的帶了兩人離開。
雲蓮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屋子裡重又剩下她們兩人,她才冷笑出聲,聲音中帶着不自知的尖利,“紀雲卿,你把我當什麼?”
雲卿淡淡的瞥她一眼,視線接着往下,在她肚子上又一轉,“孕婦切忌情緒太過激動,這樣對胎兒不好。”
“狗屁。”雲蓮激動的扶住肚子疾步走到雲卿跟前,伸手緊緊攥住她衣領,“紀雲卿,你做什麼,你到底再做什麼?棲眉姐姐果真沒死,你憑什麼讓連衣和阿音去找她,信裡卻說要棲眉姐姐照顧連衣和阿音,帶她們離棲梧越遠越好,你什麼意思,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雲卿看着她,笑的雲淡風輕,眉宇間淡漠的神色,生生帶着疏離,“你會不知道?”
雲蓮倒退一步,有些驚惶的看她。
雲卿笑着逼近,“你見過父王了吧?”看到雲蓮臉上並沒有多少驚訝,她瞭然的笑笑,“一旦事敗,紀家可是滿門抄斬,株連九族,無辜的人終歸無辜,犯不上去送死不是?”
“你就這麼認定父王會敗?”雲蓮冷笑着看她,眼中劃過一抹深深的怨恨,“連陌路人你都替她們安排退路,那麼我呢?我呢!”
抓着她衣領的手越掐越死緊,她有些扭曲的臉湊近雲卿,心內思緒翻滾,只覺得快要爆發,“我可是你妹妹,紀雲卿,你想到一個外人也不會想到我?你就不怕我會去送死,是不是?”
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要是以前,一有危險的事,紀雲卿想到的必定是她,可是這一次,她竟然只爲連衣和阿音留好退路,對於自己根本沒有絲毫顧忌。
偏偏她這麼厲聲苛責,紀雲卿還一副淡淡的表情,就好像她所有的憤怒都化作了拳,可卻打在一灘棉花上,於紀雲卿,根本沒有絲毫影響。
雲卿見她這般激動,終於是低低的笑了起來,伸手慢慢拂開她的手,“你這是做什麼?妹妹?”她眉間一點譏誚,像是點在宣紙上的香墨,慢慢暈染開來,“我被代替你受寒秋一劍,你在邊上冷眼旁觀那會,怎麼沒想到你是我妹妹!”
雲蓮後退一步,咬着牙擡頭,“不關我的事,那是母后決定的。”
“紀雲蓮,你能不能不像個孩子。”雲卿微微一嘆,似乎伸手想去摸她的臉,卻在快要觸到她時,將手往身側重重一垂,“不管是推寒秋下雲梯,還是從我身邊將葉倚琛搶走,這些年,我待你怎樣,你捫心自問,我可有害過你,可有傷過你!”
“你!”雲蓮踉蹌着後退一步,“不,不……”
“好了,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紀雲蓮身後不是還有一個太后嗎?”雲卿笑的涼薄,“她自然會保你周全。”
“可是你……”
“從你拖着葉倚琛的劍要殺我的那一刻起,你就該明白。”雲卿慢慢折回身子,走向門外,“我們之間,只是紀雲卿和紀雲蓮,再不是姐妹。”
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發出輕細的磕碰聲,雲蓮卻只感覺那細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在自己耳旁無限放大,突然間刺耳起來,她猛地捂住了耳朵,拼命的想要忘記,拼命想要聽不見,怎麼可以這樣,不是答應過母妃就算自己死也要護她周全的嗎,不是說過她是她唯一的妹妹嗎,不是說過,會永遠寵着她,護着她……
腹中胎兒似乎也在蠢蠢欲動,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明明是不屑紀雲卿做自己姐姐的,先前也是口口聲聲叫着罵着她紀雲卿不配,可是真當她說出再不是姐妹的話時,自己卻又是這麼不甘!
“喲,姐妹決裂啊!”忽然有個尖細的聲音在屋子裡響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