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三章 悸

收回眸華,我低看螓首,默默地用筷箸扒看碗裡的飯。

山藥飯,其實是很香糯的,尤其這一碗山藥飯,蘊着‘葉夫人’的真情,更是入口綿甜悠遠,但,我卻吃得味同嚼蠟,或許,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人都能品出那一份的綿甜,而我僅是象徵性地想把肚子塞飽,這份塞飽,無關乎器餮的味覺享受。

“這魚應該不錯.嘗一下。”

‘葉夫人’見我只吃着碗裡的飯,於是,將一塊清蒸桂魚央至我的碗中,我低低謝了一聲,將那魚並着飯一起往嘴裡扒去。

“嫿兒.小心魚刺。”

‘葉夫人’的聲音真的是很溫柔,這份溫柔隨着她喚出‘嫿兒’二字,卻驀地讓我覺得喉口一疼,顯然是魚刺卡在了那裡。

猶記得,逛街市那次,我也曾犯過這種傻事,彼時的玄憶對我種種的好,又浮現在眼前,愈是這般想時,我愈是無法把那魚刺嚥下去,努力的吞嚥僅引起一陣不期而至的嗆咳,我不由得放下筷子,執起絲帕,卻還是沒掩住那一聲哽咽。

是的,哽咽,這次卡在喉中的魚刺讓我嗆咳得眼淚也一併快要涌出來,低轉螓首的剎那,我清晰地看到景王的筷箸驟然放下,他想幹什麼?!

這一聲筷箸的放下,帶看一種絕決和凜然,這讓我無法做到漠視,尤其在景王的恨意越來越明顯的今日,我擔心,事態的發展會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頃刻間,我就覺到背部有一隻手輕輕地拍着,是景王嗎?他真地不顧一旁坐着的玄憶?

頓時,身子一陣僵硬,隨着身後語聲徐徐響起,這份僵硬纔在剎那間僅化作悸心:

“有醋嗎?”

竟然是玄憶的聲音,雖仍帶着淡漠疏離的,但,因他這一語而起的悸心已然攫住我彼時所有的情緒。

“有,稍等。”

‘葉夫人’的聲音裡有控制不住的一種情感流露,那不僅僅是母愛,更是看着孩子在眼前,卻只能淡淡地仿同I,百生人一般說話的無奈。

我聽她蓮步聲遠去,復回來時,隨着一股酸味沖鼻,玄憶將一碟墨黑的陳醋遞至我眼前。

我用手推開,即便喉裡梗着那刺,我也不願喝這醋。因爲醋的味道太酸,我怕喝下去,把心一併染得那幺酸,我就再也沒有辦法抑制自己的情緒了。

“喝了它!”

他停下輕拍我背部的手,只把那醋更湊於我脣邊,帶着不容反駁的聲音。

我微一偏螓首,想避開湊得更近的醋,恰正對上他凝着我的眸華,眸底的神情,我看不透,我只知道,他凝看我,在這一刻。

凝看我的又一次出醜吧,我看着那碗醋,一顆清淚,突兀地就滴落在醋中不過須臾,再辨不得痕跡。

我是怎麼了,竟被這醋薰得連眼淚都會流出來?

我從他手中想要接過那醋碟,他卻並不鬆開,也罷,J嘸然都薰得這麼失態,酸在心裡,總比酸於面上要好,我俯一低螓首,就着他的手,將那一碟醋迅速地喝下,甫嚥下,那魚刺的梗喉感,亦是如上次般,不復存在。

上一次,在喝下醋後,他第一次對我說,我可喚他‘憶’,他名中的這一個單字,曾讓我天真的以爲,我在他心裡,終是和別人有着些許的不同,但這份不同,放在如今來看,不過添了幾分嘲諷的味道。

他真的,視我爲不同嗎?

口中,惟留下酸酸的味道,昭示着醋仍1日是那麼酸,人心,或許再不復往昔的甜。

“嫿兒.好些了嗎?”

‘葉夫人,關切地詢問,也在這時,玄憶放於我背部的手終是收回。

我嗆紅的臉不敢再看向任何人,更把螓首埋下,輕聲:“嗯,不梗了。”

“你這孩子,怎麼這般地不小心呢?”

悠悠地說出這句話,背後宛然有着另一種意味,不過,我卻分辨不出那種意味究竟是什麼。

耳邊,只忽響起那日玄憶喚我傻’r頭,又說,該拿我如何是好的那句話,而今日,他卻不再多說一句話。

口裡的酸味有些彌了眼,我略略擡起的目光,想將這些許的酸氣逼退下去,卻看到景王漠然地輕抿着山藥飯,這份漠然讓他把彼時的仇恨一併遮掩,他,熬得也很辛苦罷。

在這看似團聚的樁桌上,惟有他,是格格不入的,他們的幸福,僅能勾起他關於痛苦的記憶。

這一瞬,我有些出神,意識到不妥,驀地收回眸華時,餘光卻看到玄憶的脣邊勾起一抹淡極的哂笑,這抹哂笑讓我的心咯噔一下,隱隱覺到了些,他好象有些不悅。

對,不悅,這一次,我確定,這抹哂笑詮釋着他的不悅。

心底,因着這份確定,有了些許的欣喜,他,或許,還是在意我的。

‘葉先生’一直專注地若無其事般用着山藥飯,這一桌,每個人該是各-“不心思,惟獨他依舊氣定神閒。

或許,在他決定放下皇位,選擇隱居的那刻起,這一切俗世的紛爭就與他無關,哪怕,他的皇子再如何傾訛,他都放得下吧?

這,是不是一種無情呢?

對景王是無情,其實,對玄憶,又何嘗不是呢?

贏家的男子,都把真實的想法隱藏得太深,旁人,是無法參透他們到底在想什麼,我不知道‘葉夫人’是否看得透‘葉先生’,我只知道,她此刻的情緒波動,是再怎樣都無法掩飾的。

“朕用完了。”

玄憶率先放下手中的碗,方纔的哂笑亦不復存在。

他其實用得很少,他的心裡,在此時,必定不會好受。以這種方式再次遇到自己的父母,見面,即意味看分離。恁是誰,都不會坦然罷。

“用完了?”

‘葉夫人’喃喃地複述着這三個字,語意裡,是失落。

“嗯,朕很喜歡這些家常的菜式。”

玄憶用最淡然的語氣添了這句話時,我只聽得,景王的碗也放到了桌上,卻不發一言。

“早些啓程,天色暗了,山路就愈難走。”

一直沉默的‘葉先生’用這句話做爲這場餐聚的結束。

真的很無情。

玄憶沒有很快地對上這句話,我坐在那邊,愈漸侷促不安。

“你隨我來。”

在一片沉默中, ‘葉夫人’輕喚我,我不明白爲什麼她會在這最後的時刻喚我過去,但,仍站起身,隨她走往一側的竹屋。

甫進門,她便輕輕將竹門掩上,這一掩,近身的我,看到她眼底那些更濃的落寞、憂愁,都一一地呈現出來。

“葉夫人——”

她擡起翦水秋眸望定我,伸手,執過我的手:

“嫿兒,想必你也知道,我是誰了。”

“嗯。”我頷首默認。

“做爲一個母親,我確實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從憶兒出生那日開始,我就狠心地把他送出宮鬧,僅爲換得他不至於陷入宮闈的爭鬥,但,世事難料,最終,在他十歲那年,還是被冊封爲太子,正式接進宮,而我也在那日,選擇了殉葬先帝於陵墓。”

她說出這句話,終於將當年的過往逐次地在我面前剝開。

那些過往,不會有着絕對溫馨的場面,有的,或許是禁宮中最真實的殘酷。

“其實,先帝駕崩不過是他想傳位於皇上,然後與您一起雙宿雙飛,對嗎?

這句話雖然帶着疑問的口氣,在我的心裡,卻早已是確定的。

她輕輕的點首:

“當時的我是前朝丞相之女,入宮短短一裁,便被封至妃位,哪怕,我知道這樣的殊榮背後絕對是帶看不純粹的前朝與後宮的制衡所爲,可,我仍願意讓自己去相信,燁對我,終究是不同的。”

燁,就是先帝,也是如今的葉先生罷。

原來,她也曾是當朝權貴的千金,是以,入宮是情理之中,得封高位,亦在情理之中,可,這樣的宮闈之路,於她,莫過於是步步驚心的,稍有不慎,落得的.又豈止是失寵冷落呢?

畢竟,她的身後,代表的,是一族的興榮。

果然

“但,這份不同,終於還是以最無情的方式演繹出來,看着自己心愛的男子,親手夷平自己的十族,卻惟獨留下自己,這樣的殘忍,讓我曾一夜白髮,也曾試過斷情忘愛。卻,最後爲了懷着的憶兒,改變了我人生的命運。”

我沒有辦法去想象,倘若我心愛的男子,將我十族皆滅,我是否能堅強如她一樣地活下去,這種帶着毀滅性質的感情,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去的,也不敢去想因爲,太殘忍

“從妃位被貶爲宮女,我瞞着燁,在宮中最偏僻的一隅把憶兒生了下來,哪怕他的父皇再無情,孩子畢竟是無辜的,甫出生,我就把憶兒託付給攝政王。不是沒有想過死,畢竟孩子生下後,我就該了無生唸了,但,卻因着憶兒的出生,不能死,或者說,是不合得放下他,哪怕在後來的一段日子,遠遠地隔着一片櫻林看着他隨攝政王進宮請安,都是彼時的我唯一最珍視的幸福,也正是這種幸福,讓我選擇活了下來。”

玄憶的出生,並非是光鮮奪目的,甚至是在欺瞞中生於宮廷的角落,並自幼就被送出宮,由攝政王撫養長大,所以,他喊攝政王爲‘王父’,一個‘父’字,每每他喊來,心裡是否有看別樣的滋味呢?

“十年,我爲宮女整整十年,燁,卻用自己的方式護了我十年!原來,一切不過是他必須要遵的遺詔,所以,纔有了夷十族的殘忍,當一切的真相顯現時,我又親手把十年中,最愛自己的人,推進了絕境。”

當發現殘忍的背後,別有隱情,爲此蹉跎的,竟是十年的光陰!而這從后妃被貶宮女的十年,有夾雜着多少的辛酸呢?

都是局外人所無法體味的。

十年後,曾愛着自己的人,卻又被自己推進絕境,人生開的最大的玩笑,莫過於就是如此。

我嗟嘆眼前她的命運多舛,比之她,我始終還是該慶幸的罷。

至少,目前的我,不會陷入那樣深的愛恨交纏中,或許,以後也不會有。

因爲,親情於我,不過是淡薄如水。

“嫿兒,你曾說,和你喜歡的人在一起纔會比較幸福,但,我想告訴你的仍舊是,和喜歡你的人在一起,也未必會是不幸福的。只要你們沒有錯過,在對的時間遇到那對的人,無論是喜歡還是被喜歡,始終是我們女子獲得幸福的兩種方式,若太過執意,在比較中,遺落的,往往是自己的心。”

她說出這句話,難道真的看出了什麼嗎?她是玄憶的生母,又得先帝放棄江山寧與之相守,必定在美貌之外,有着其他女子所沒有的品德,譬如聰穎,譬如仁善,這些我無法一一得知,只從這一句中,我明白,她也看透了我、玄憶、景王三人之間,如今看似平靜,卻暗流洶涌的關係。

可,她爲什麼話中,卻全然並非向着玄憶,反是替景王着想呢?

“嫿兒,”她輕輕執起我的手,眸華如水,亦如風,拂過我的臉龐,似水溫柔,又如風,將一切洞悉瞭然, “你的心裡,現在只有憶兒,對麼?”

問出這句話,她真的看透了,身爲玄憶的母親,聯繫着她前面說過的那句她是要阻止我和憶在一起嗎?

我點了點螓首,並不說一句話,此刻,我願意聽她說,哪怕她要阻止,我也想聽她的理由。

“憶兒是帝王,之於江山,他應該並不能做到象他父皇一樣,畢竟,燁隱忍了十年,最終,才決定與我攜手歸隱,放棄西周的江山。而憶兒自小耳濡目染的,是攝政王所教誨的爲君之道,同樣的事,攝政王必定會未雨綢繆,不容再次發生,尤其,現在是百年間,天下的第一次四國歸一,這樣的開明盛世,註定憶兒所要承受的更多。”

我明白,玄憶首先是天下萬民的天,其次,纔是我的天。

要美人不要江山,這不會是必然的遺傳。

“從方纔,我看得出,憶兒對你,並不是全然無心,或許,牽念得還是十分的深,而我,由這一日的相處,也瞧得出,景兒對你,亦是不同的。而憶兒和景兒雖是同父並母的手足,卻並非親如手足,甚至,自幼發生的那些事,註定他們的之間膈閡必定不會輕易地化解。固然這些年來,攝政王應該努力在修補這層關係,但,我知道,收效應該不會很大。畢竟,昔日他們所經歷的一切,無論是在憶兒心中,還是景兒的記憶裡,都是無法泯滅的過往。這些,亦有一半,是源於我和燁的自私,沒有完全顧及到這兩個孩子的感受。”

他們以愛相守,相忘於俗世,如果這也是種自私,那麼,身爲子女的,難道不該體諒嗎?

可,我知道,無論是玄憶還是景王,他們性格中的偏執,讓他們無法釋懷於目前所發生的一切,因爲,這一切,顯然是攝政王所刻意隱瞞的。

他們以前所知道的,僅是先帝駕崩,玄憶的母親殉葬。而無憂谷中的一切無疑是將他們最早的認知一併顛覆。

所得來的真相,不過是一場歸隱,不過是一場遺忘骨肉親情的歸隱。

“但,我和燁的自私,亦是不得已所爲。那樣的情形下,如果他不放棄,或許,我的命,就會真的葬送!他爲了我,才最終選擇放棄自己的帝業。”

在這瞬間,我終於完全明白她今早說的那番話裡蘊涵的意思,縱然她和先帝在相愛的過程中包含着痛苦、傷害,最終走到現在,卻只有幸福和甜蜜。

而換來這幸福和甜蜜的,是合棄江山,得到的相守。

對於玄憶來說,這無疑是種自私,但對於他們而言,我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

她放下他於她夷十族的鶴努需要多麼大的勇氣才能做到。

他放下錦繡江山如花,只願攜她一笑泯恩怨,這又是多大的氣魄才能做到呢?

對於這樣的他們,我除了心中的感慨愈深外,是並不覺得這是種自私。

“所以,婚兒,我不希望你的出現,再次成爲他們岌岌可危關係的一道催化劑。古往今來,爲了美人,衝冠一怒的,並不在少數,而這一怒背後,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卻是鮮少有人會去考慮的。”她說出這句話,握住我的手復加了把力,“婚兒,我看得出,你本性純良,定是不願意,自己成爲他們手足關係破裂的根由。所以——”

“所以,您希望我離開您的憶兒,也離開景王,對嗎?”我接過她的話,泠泠地道。

她淡淡地一笑,對我的無禮並不介意:

“所以,我希望,你若是跟定一個人,切勿搖擺不定,當斷不斷,連累的必定是你們三個人。”

她要說的,竟是這句話,這着實是出乎我的意料的,我以爲,她要我離開成全玄憶的江山永固,景王歸心。

如果她真是這麼說,那麼,她無疑是不聰明的女子。

我確是低估了她,她既是玄憶的目前,怎會愚鈍呢?

“我喜歡的,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就是玄憶,這點不會因爲任何有所改變哪怕,他不要我!”這句話,我說得極快,也極是堅定。

是,我的心,我清楚,絕非是那搖擺不定的左右爲難,也絕不會因爲感動、因爲憐憫,就把自己的感情一併再次付出給另外一人。

“嫿兒,這樣的你,纔是我最擔憂的。”她鬆開我的手,象母親一樣,輕撫着我的髮絲,那麼溫柔,讓我的心,一併有些許的失神,彷彿眼前的,就是我那早早逝去的母親,“若你的付出,註定得不到相同的回饋,日復一日,終二降讓你的心性發生轉變,而景兒,他的愛,應該比玄憶來的更爲熾熱,這種愛,燃着你的時候,就是毀滅你們三人的時候!這是我最最憂心的。我是過來人,所以,看到你們三人如今這樣,所想到的會是更多關於未來的種種可能,希望你能見諒也能體會我這個做母親的心。”

我淡淡一笑,凝着她,語音裡,不僅有堅定,更有釋然,如果這是她所擔心的,那我,一定不會讓自己成爲他們手足相殘的理由:“如果真有那麼一日,在這種毀滅的愛把我燃着前,我會選擇了斷自己!我不會成爲那殃國的禍水,可我,卻貪婪地,也想要帝王之愛!我知道擁有這份愛,一路走過去,註定是如履薄冰,但只要他信我一日,再怎樣的艱難,我都會走下去,不會有怨,更不會背叛他!”

她撫着我青絲的頭髮滯了一滯,隨後,輕輕嘆出一口氣:“嫿兒,你知道什麼叫一語成讖嗎?有些話,說不得啊。”

她的話裡儼然有着一種莫奈何的喟嘆,難道說,彼時的她也曾因說出這句話結果一語成讖嗎?

“我真的喜歡憶,有他的日子,我的生命所有燦爛才被點燃,所以,今日,當看到他那麼不在意地越過我,望向別處,您知道,我心裡的難受嗎?我真的怕,怕這些日子的失蹤,在他的心裡截然變成另外一種味道。”

這些話,是我一直想說,卻找不到人傾訴的。但在今日,我願意信任眼前的這個女子,畢竟,她不僅僅是憶的母親,更讓我覺得從未有過的安心。

“傻孩子,他對你的不在意,僅是他害怕失去的一種體現啊。雖然,我並不知道,之前你們發生過什麼,但從你和景王出現在憶兒面前的那刻開始,作爲他的母親,我能讀懂,他的眼底,除了對於我和他父皇再次出現的那些複雜的情感之外,更有對於你的在意,這份在意,並不比他父皇當年對於我的要少。所以,我才害怕,因爲從景兒的眼裡,我同樣看到的,不止是對我們的隱忍,更多的隱忍是來自於你。”

我緩緩倚向她的懷中,她如母親一樣輕攬看我:

“嫿兒,我和燁能在有生之年,再次看到這倆個孩子,實屬幸事,但我們並不能違背初衷,因此而涉足塵世,所以,我希望,若你真的有足夠的堅定,陪着億兒,那麼,請一定要遠離景兒。”

“可,我相信,我或許能化解他們之間的隔闖。”

“不,你不能!感情的事,有着太多的絕對,你若要去化解這所謂的隔閡賠上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時間,或許,還有你的心。”

“可,我只是想讓憶能更加心無旁騖,並且,我相信,他們手足間的隔閡不過是長久以來的誤解和關於不該有的仇恨扭曲才導致的。”

“傻孩子,答應我,若你要留在憶兒的身邊,必須,讓景兒看不到任何的希望,並不是我自私的希望你只能對我的憶兒一個人好,僅是,我清楚,你若執意要去化解什麼,將來必定會後悔!”

我真的不明白,爲什麼看似豁達的‘葉夫人’說出這句話時,讓我卻覺得她有着私心呢?

所以,對於她的這句話,我沒有辦法做到陽奉陰違地答應,因爲答應了,勢必我就要做到,但,我認爲,我並不能做到!

源於,這是壽安宮那晚,我對自己的許諾,我不希望景王永遠活在仇恨中更不希望玄憶連他唯一的手足都不得不防備。

血濃於水,我相信,一定會有一天,他們之間能夠摒棄前嫌,手足情深的。

而那一天.不會太遙遠

‘葉夫人’顯然是洞悉了我的想法,她輕輕嘆一口氣,遞道:“時辰不早了,你該隨他啓駕回京了。不管怎樣,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照顧好也兒。”

“嗯.我會的。”

這一次,我輕快地應允,是的,只要他還要我,我一定會在禁宮陪着他,永不言悔地陪着。

再出竹屋時,我看到,花架下,早已無任何人的身影,遠遠地,僅看到,玄k和‘葉先生’佇立在涓溪邊,他們或許就只是那樣站着,並沒有說任何的話,而,午後的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斜斜地,終是併攏在一起的,這層併攏或許也不過是這一刻,很快,仍是要分離的。

‘葉夫人’並沒有直接和我一起出竹屋,似乎她在準備着一些什麼,畢竟面對即將到來的分離,一個母親所能爲自己的孩子再能做的,很少很,少了!

我一個人,走出那間屋子,卻陡然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信步走着,梅花開得正炎努幽幽的香氣襲鼻,我有意避開那些梅花,縱然這裡的梅花並不再讓我厭惡,但也並不會討喜地讓我欲一近芳澤。

其實,是我有意地避開涓溪旁的倆人,縱然, ‘葉夫人’曾對我說了關於玄憶在意的那些話,但反而更讓我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玄憶,心中,百轉千回間滿滿的皆是女兒家的心思,說不得,說不得啊。

微拾襖裙,帶着幾分無心,隨意走在I‘千陌的小路上,原來花圃的旁邊,便是菜圃,此時,縱然是蕭瑟的隆冬,倒還是有一些的綠意盎然於其間,這些許的耕種,確是足以自給自足的,也難怪在這人跡罕至的無憂谷內,他們一待就是數十年。

無憂,我真的也希望能無憂,但隨着馬上的啓駕,我知道,我必定不能做到無憂。

思緒甫起時,驟然,覺到腿邊一陣厲疼,我驚愕地望下去時,赫然是一條渾身泛着腥紅光澤的小蛇,三角的頭部,昂然地怒視於我,此刻,我正踩到它的尾處,它返回頭時,一口就隔着襖裙,恰好咬住我的小腿。

被蛇咬,其實並非會很痛,可,心底生起的疑惑卻是愈濃,隆冬季節,蛇都該是在洞穴冬眠,所以,怎會無緣無故出現在田間呢?

但,沒有容得我再細想下去,腿部的麻木讓我不禁輕喚了一聲,身子匍下間,連跺腳趕走那條蛇匍s已沒有力氣。

就在這剎那,身後陡然出現一隻大手將我用力地扶住,銀光閃過時,那條蛇已被一劈爲二。

我沒有任何的呻吟,因爲腿邊的知覺正漸漸的喪失,這層喪失的知覺甚至開始順着腿部蜿蜒而上,這蛇,難道真的是毒蛇?

我無力地伏進身後那個溫暖的懷抱,但那個懷抱,卻在此時避了一避,徑直把我放坐到地上,一手,卻迅速地掀開我的襖裙,褪開腿上的布襪。

四個齒痕出現在白皙得接近透明的小腿接近腩,踝處,在陽光的照拂下,分外地清晰。

這時,我已看到,那扶住我手的主人,正是景王,而他,每次都會出現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這宛然成了一種習慣,在這種習慣下,我對他是有着期盼的,他能救我,一直都是。

縱然我身上的寒毒未消,可我仍相信,他不會放棄,就如同此刻,他俯下身子,兩指緊捏住那帶着四個齒痕的傷處,用力擠出一些的黑色血液來,可,似乎並不能擠盡所有的黑血,他蹙緊眉峰,有所顧慮地猶豫着,在他的猶豫中,我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妙。

而,未待我再有任何的細想,我已看到,身前的田野地上,除了,我和景王的影子之外,驟然出現另一道光影,我不用回頭,景王的聲音已經告訴我,這道光影來自於誰: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是玄憶

我倒吸進一口冷氣,此刻,他的出現,比我腿上的蛇傷更讓我震驚莫名不過,他會介意嗎?

之前景王抱着我躲避那黑色的罩子時,他都無動於衷,這一次,他應該更加不會介意吧?

或者,即便介意,他也習慣於漠然以對。

畢竟,一旁,有劈威兩半蛇的屍體,我的腿上,儼然還有着蛇咬的傷口。

但,或許,最瞭解的玄憶的,真的是他的母親,哪怕,這位母親隔了十多年未見他,卻仍是知子莫如母。

“景王,你——”他緩緩啓脣,語意裡卻不再平靜無瀾,而是帶着隱隱的怒意,終於在此刻,不再加以絲毫的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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