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九章 宴

網着誰的心?

我要同的,永遠僅是那一人。

結着同心結的手因她這一語,並不窘促,我把結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几案上方起身,行禮:

“嬪妾參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林蓁一人走進殿內,殿外,門虛掩着,她的近身宮女,顯見是得了主子的吩咐,僅站在殿外,並不入內。

“免了,既然是本宮的‘小妹’,以後不需行這些虛禮。”她行至我跟前,纖細索白的手執起那尚缺一環的同心結,看似漫不經心地道,“這手工倒是精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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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眸睨着我,淺淺一笑:

“本宮還以爲‘小妹’只會繡香囊呢。”

這一語,讓我驀地一驚,景王所奪去的那發繡香囊,爲何,她竟也知曉呢?

她將我臉上的神色盡收眼底,手輕輕把那同心結置在我的手心,聲音略低似在耳邊輕輕吟出一般:

“其實,你若跟了他,確也是好的。至少,不用似如今這般。”

心裡縱是再驚,神色中亦不能露出分毫:

“嬪妾愚鈍,不知娘娘所言何意?”

她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只這一櫳,把那同心結終是愈緊地攏在我的手心:“喜歡皇上,小妹累嗎?”

問出這句話,儼然並沒有一分的假意。卻把之前那句讓我心驚的話一併掩去,彷彿,那句話她並不曾說過一般。

累嗎?

當然.累。

但,我不會告訴她我累,即便再累,我只能笑着說,自己是開心幸福的。

因爲,我不知道,她問出這一句話背後,又有着什麼計較。

“不能嫉妒,不能干涉前朝,看着他雨露均沾,仍要做出賢惠淡然的樣子,甚至,哪怕心裡再苦,再疼,也不能讓其他人撫慰,心底所有的柔軟,都只能留給他,做到這一切,你,真的不累嗎?”

她沒有等我啓脣,而是接近動容地接着說出這句話,她的手同時也鬆開我的,然後,眸華里隱約地就泅出一些霧氣,不深,淡淡地,蘊在那,添了幾許楚楚之姿。

其實,她這句話說得很對,這應該就是從前的她罷,那我如今走過的路,是不是就是她的翻版呢?

“看着你,確實就象看到曾經的本宮,這也是本宮之前想把你收爲已用的原固,沒想到,最終,你還是再以本宮小妹的身份進宮。”她鬆開籠住我的手,“父親收你做三女兒之前,本宮就已經知道,但你放心,這宮裡,即便其他人猜得到,你就是昔日的墨采女,卻是無人敢再議這件事的。”

這句話,她說得有幾分的落寞,語音方落,她便岔了話題,聲音略提,吩咐道:

“莫矜,把皇上賞下的食盒呈上來。”

“是。娘娘。”

殿外一聲應喏,不過一會,那喚作莫矜的宮女便手提一硃色食盒,進得殿來呈於一側的几案:

“這是皇上賞於小妹的膳點,今日是除夕,宮裡的規矩,都是要用這些的。”她的手指向那食盒,一邊莫矜早打開盒孟,裡面一色放着四疊小點。

她蜘蜘在几案一側的圓凳上坐下,示意我也一併入坐。

“婕好娘娘,這是拉拉、餑餑、年糕、湯圓。四喜之點,請娘娘慢用。”

莫矜一一說來,並呈上象牙筷箸。

我接過筷箸,卻無多大的食慾。

“你且退下。”林蓁吩咐道。

莫矜喏聲退下,會意地把殿門再次虛掩。

“多少用一些罷,或許本宮在這,終是會影響你的胃口,但在這宮裡,哪怕面對你再不想見的人,都還是要用膳的。”

她徐徐地說完,信手執起另一雙象牙筷箸,兀自夾起一塊拉拉,放入脣中細細咀嚼,待用完,自斟了一杯清茶,望向我:

“陪着皇上用膳,其實,每回都用得並不舒心,只想着,怎樣用,纔不失了禮儀,反沒有自己回宮用得自在,但,能伴在帝側,卻是每個宮裡的女子皆夢寐以求的,於本宮亦不例外。”

“貴妃娘娘,爲什麼今日要對嬪妾說這些?”

她的話,我辨不出有幾多的虛僞,確象字字都發自肺腑一般,所以,問出這句話,我希望她能直接挑明來意。

“因爲,你是本宮的小妹啊,也因着小妹的關係,或許,本宮纔有了今日的貴妃之尊。”

她話裡的意思難道是說,玄憶封她爲貴妃,是同太尉認我爲女兒的一種交換嗎?

我不相信玄憶會拿這個做爲交換。

她執着筷箸,夾起另一小塊餑餑,放進脣中,同樣很慢地嚼着,她用膳的樣子其實很美,讓旁人看着,都覺得是種享受,比自己用膳得到味蕾滿足更爲舒服的享受。

古人所說的秀色可餐,就是這個意思罷。

“皇上賞你的,你真的一口不用麼?”她用完餑餑,望着我還是紋絲不動手中的筷箸。

“嬪妾並不覺得餓。”

“是想爲他保持着楚腰盈盈一握麼?”她說出這句話,脣邊浮起一道笑弧,“宮裡的嬪妃都以爲皇上索愛纖細的楚腰,殊不知,他寵一個人,從來這些都只是藉口。他籠你的時候,會讓你以爲,他的心裡僅是你,再容不得別人。不寵你的時候,卻可以疏冷到,讓你覺得從前的種種都是虛幻。可惜,入了這宮,做爲女子就再不能有自己的心性。一切,都得看着皇上的臉色,生怕一個閃失疏忽,就被他所厭倦。”

這些話,同樣說得並不虛假,我不想用這膳點,並非是剋意爲了他保持什麼僅是,沒有來由地,與她共用膳,還是會不自在。

另一隻手中還捏着那同心結,髮絲很軟,捏得緊了,此刻,卻有些密密匝匝地刺着手心,不甚舒服。

“小妹,今日本宮向皇上討你來與本宮同住,是不是覺得委屈?”

“倘若嬪妾說不委屈,娘娘心裡定然不信,若嬪妾說委屈,卻又或許拂了娘娘的美意。所以,嬪妾的回答是,嬪妾一開始是詫異娘娘爲何如此做,到現在則是僅剩下好奇。因爲事情的發展似乎和嬪妾詫異後的揣測並不完全一致。”

我放下手中的筷箸,執起前面的茶壺,替她斟滿方纔的那杯,又替自己斟了一杯。

茶壺裡的水仍是溫熱的,顯見是入殿前,纔有人換過。

這些許溫暖的茶甫入脣中,終於把心一併暖和了。

但,她卻並不再用。

“本宮看得出皇上對你此番入宮很是費心,卻又並不打算讓衆人背以爲你僅是林太尉三小姐,甚至,他要的,或許就是衆人明明知道你是昔日的墨采女,但又無可奈何。”

這點我自然明白,從他在昭陽正殿,並不避諱讓襲茹吩咐內務府二降原先侍奉我的宮女繼續撥於我,又提及待未央宮修茸一新後仍是賜我居於那,我就明白。

他要後宮諸人看到的,他依舊寵着的是我,這份寵,是對曾經卑微宮女墨瞳的延續,而並非是另一個關於林蓁的替身。

他爲了繼續寵我,費這麼多周折,不惜讓太尉認我爲女,許我尊崇的身份重新以最榮光的方式回到這宮中,毫無掩飾地把這份寵愛宣揚開來。

即便宮裡那些人,再怎樣確定,我就是曾經那個被‘燒死’的卑微采女,卻仍是不敢再提一字。

這樣,對於背後那些屢屢容不得我的人,纔是最難耐的吧。

我怎能不明白呢?

她瞧得出我一早就瞭然於心,所以,僅是語意悠悠地繼續道:“本宮之所以要你與本宮同主,並非存着心要隔開你和皇上,如若本宮真這麼做,這一次,皇上或許就再容不得本宮,皇上讓本宮一早知道你的身份,又允你來此,是對本宮的一個警示,稍有差池,本宮和皇上這三年的情份,也就到頭了。”

她說出這句話,着實是出乎我之前的猜測的。

“而,本宮也是藉着這機遇要與你修好,讓皇上明白,這兩年的冷宮,本宮真的是知錯了。縱然,本宮仍是會嫉妒,譬如,看到你時,這種嫉妒,本宮一直沒有辦法拍,制,但,本宮不會再因看嫉妒去傷害任何人。你,你明白本宮的心嗎?不錯,本宮是要藉着你,讓皇上重新看清本宮的心,只是,本宮亦是不會待薄你的。”

她放下筷箸,手覆上我的,不容我有絲毫的退卻。

“你惟有留在這傾霽宮,方能遠離宮中其他人對你的傾訛。雖然,讓你居的這浮光殿,是傾霽宮中最差的西隅位置,但,亦是最遠離主殿的,也算,成全本宮最後一點驕傲。”

隨着她說出這句話,我終是明白了她的用意,若是玄憶來此爲的是我,可以繞開主殿,徑直往最遠的浮光殿,而她也可以裝做未瞧見,以此,來換得心底的一隅平衡。

同樣,玄憶倘要尋的是她,也不會讓我看到。

我們,確是可以做到相安無事的。

她的手更緊地握住我的:

“本宮會真的視你爲手足,這宮裡,人情太冷,本宮希望,能有一個妹妹,無論禍福,都會同本宮一起面對。這,其實是本宮最早曾找你的原因,卻被你在當時拒絕。未料,兜轉了一圈,仍是證明,你和本宮的緣分。”

我能向上次那樣拒絕嗎?

不能。

我沒有辦法去拒絕她這次說出來的這些話,因爲,這些話的背後,全然沒有任何的虛假情意,讓人不能不動容。

“姐姐……”我喚出這兩字,手,稍緊地反握住她的。

如果宮裡真的能有一個人讓我喚姐姐,我希望是她,不僅由於我們的容貌相似,更由於,這麼多年下來,除了母親之外,我沒有嘗過任何關於親情的滋味,使我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去相信她,真的,就如她所說的那樣。

無論禍福,都一起面對。

如果我傻,信錯了她,那麼就傻這一次吧。

對於感情,我都已經嘗試着去喜歡,去慢慢觸到愛。

那麼,對於她,爲什麼,我不讓自己去嘗試相信,真的還有‘親情’存在呢?

“小妹。”她覆緊我的手,語音裡,隱約帶着一絲的哽意。

可,她眸底的那些霧氣,卻不碎去,仍是盈在那,讓她的眸華只見瀲灩風姿什麼時候我也能學會用眸底的霧氣爲自己添上更多的姿采呢?我望着她的眸子,又有些傻氣地想。

“小妹,既然做了小妹的姐姐,自然,也得送小妹一份薄禮。”

“姐姐,真的不必了,因爲嬪妾身上,亦無可贈予姐姐的東西。”

“你呀,怎麼還自稱嬪妾呢?”她嬌嗔了一下,“今後你我無人時就姐妹相稱,不必礙着那些規矩,我平索也是最煩這條框制約,讓人愈加的不自在。”

“嗯.我知道。”

“其實,除了早前皇上賞的,我也沒有什麼是屬於自己的,惟有從府裡陪嫁的東西,卻是屬於自個的唯一。”她從袖中取出一件物什,想是早就備好的,銀光閃閃間,讓我的眸光,驟然的一緊。

我並非驚於那物什有多貴重稀罕,而是,她所取出的這一件,雖然僅是一個普通的銀製鐲子,卻帶着似曾相識的感覺。

就是這分感覺讓我猛然一驚,我努力回想着到底何時曾見過,隨着她把鐲子套進我的手腕時,我才憶起,在母親的腕上曾看到過。

不過,隨着母親死後,這隻鐲子也一併陪葬了。

過了這麼多年,若非見到這幾乎相同的這一隻,我倒真的有些淡忘了。

“這是從小我一直戴的,進了宮,逐漸就收了起來,但,卻是我最珍惜的一件東西,今日送予妹妹,也算是我們姐妹的一個見證,不貴重,可畢竟是我的一份心意。”

我的手有些顫抖地摸着這個鐲子,我還記得母親手上的那隻,是刻着鳳紋,而這一隻,卻是龍紋,顯見是林蓁曾經常佩戴的緣故,龍紋有些地方都略微有所磨損,不過,終究還是辨認得出,那些雕刻工藝,和母親手上的,宛然是一對。

難道

我的心,瞬間被提起,我望向她,瞧見她也正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睨着我,接觸到我對上的眸光時,復變得溫婉可親。

“怎麼?小妹不喜歡麼?”

“不,怎麼會,只是這是姐姐的心愛之物,我怎麼可以奪人所好呢?”

我想把這鐲子褪下,她的手卻在此時牢牢覆上我的,不容我褪去:“既然是我替你戴上,你若要褪,除非是你嫌這鐲子寒磣,”

“姐姐,這隻鐲子,可是一對的?”問出這句話,我的心,有些束緊到沒有辦法呼吸。

越離真相越近,越讓人不知道怎樣去面對。

“這,我倒也不知道,這是十歲那年,父親送予我的,卻只給了我,爲此二妹還和父親鬧了一陣的彆扭呢。”

她淡淡地說着,語音雖淡,我的心中,已然明白些什麼。

我和林蓁,並不僅僅只是容貌相似。

或許,我們,真的還有血緣親情的關係。

畢竟,容貌相似,世間少有,同月同日生,更是罕見。

這件事,恐怕只有我過世的母親,和林太尉方知道原委。

我沒有繼續問林蓁她的出生年份,因爲,心底已經漸漸清明。

而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準備去接受這個事實。

所以,不問,更好。

“小妹,日後就安心住在這傾霽宮,有姐姐身居貴妃之位一日,必會護你一日。”她並未因我此刻神色的異常,有絲毫地介意,只說了這一句,隨後,起身笑着道, “繼續編最後一個環罷。我——”

她尚未說完這一句話,忽然殿外傳來莫矜急急的聲音:“娘娘,六皇子殿下又驚咳了。”

我看到她的手驟然撐住几案的邊沿,臉上卻沒有一絲的惶色,彷彿僅靠着這一撐.緩去些什麼。

“本宮知道了。”

她鬆開撐住几案的手,並不快速地往殿外行去,只是一步一步,每一步,彷彿都如履薄冰般艱辛。

“娘娘。”

我起身,想扶住她略顯躊躇的步子,但,她卻輕輕揮了一下手:“本宮無礙的。奕弘生來體子就薄,這樣的症:i足亦並非是第一次。”

她這一句話說得極是輕巧,可我聽得懂,這話語背後的沉重。

“奕弘不會有事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纔是好的,或許,只說這一句就夠了。

她不再是從前因着驕傲盛氣凌人的貴妃娘娘,僅僅是爲了孩子的病症,想擔憂卻不得不礙着人前,而必須壓制的母親。

是的,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

這無疑是深宮中的女子,最幸福的擁有。

可我呢?

不知道究竟要待到何時才能擁有這一隅的幸福。

但願.不會太長。

但願吧。

我的手心攤開,那隻同心結因剛剛一環未結上,此時,終究是有些散開,雖牢牢地握於手心,卻並不能讓它完好如初。

一環一環地繞開,既然這樣,不如讓我重新再編一次罷,這一次,沒有人打擾,我一定不會編得散開。

腕上,那隻銀鐲泠泠地隨着我編結的手勢晃動着,陡然間,讓我覺得,心裡壓着一塊什麼似的,愈來愈重……

內務府仍是將清荷、檀聆、佟兒、小恩子撥於我,另按着婕妤的位份再增了四名宮女,三名內侍。

曾伺候過‘墨瞳’的四人見了我,雖第一眼滿是驚訝,不過須臾,仍做恭謹:I是,宮中爲下人的,伺候主子自然是識眼色的。

即便再懷疑,若牽涉到主子的私隱,也都只會裝做若無其事。

於她們是這般,於宮裡其他人,又何嘗不是呢?

起初我曾懷疑過檀聆在口脂裡下毒,但其後她替我在肩下刺上合歡花時,我的毒卻並未加重,所以,對她的懷疑,有些動搖,如今,她再次伺候跟前,讓我不妨可以暗中觀察她後,再作打算。所以對於內務府把她調撥來,我並未有任何意見,相反,今日就吩咐她當差跟前。

她對我的這個安排,是不假掩飾的喜悅。因爲,她可能就此成爲我的近身宮女,這對於宮中的下人來說,成爲當寵后妃的近身宮女,無異在宮女中的地位,會得到明顯的提高。

她,真的滿足於這些嗎?

我想,或許,不用多少日子,我就能看透,她究竟是怎樣的人。

除夕夜宴要到申時方於文奉殿舉行,屆時,六宮嬪妃,皆會盛裝出席。

我坐於妝鏡前,手中是剛剛編好的同心結,尋恩着今晚該穿何樣的羅裙與宴,遞命檀聆打開櫥櫃門時,赫然發現,裡面所有的羅裙竟沒有一件是雪白的,每件雖顏色紛呈不一,卻都在細微處會佐以緋色。

凝着這些羅裙,我豈會不知他的悉心呢?

檀聆在一旁稟道:

“這些都是皇上吩咐司衣坊在娘娘入宮前趕製的,娘娘看,是否還喜歡?”

“嗯。”

我輕輕頷首,手裡的同心結,暖軟地熨在指尖,原來,我想的,他都明白。

他,應該不會對所有女子都這麼上心罷。

脣邊浮起淡淡的笑意,連殿外通傳襲茹求見都未聽清,直到檀聆復低聲提醒我,方攏迴心神:

“讓她進來。”

“奴婢參見娘娘。”襲茹應聲進來,手裡端了一盒雕着合歡花形的木剮。

我的視線被那盒子吸引,想不到周朝的能工巧匠竟能把一塊木頭,雕得如此栩栩如生,宛如真的一朵合歡花綻放在眼前一般。

我免了她的禮,她起身,呈上這盒子:

“娘娘,皇上吩咐,從娘娘這拿了同心結,就把這交予娘娘。”

原來這盒子是換我編的同心結。

我把手中的結放進納福荷包中,遞給她,她會了意,把合歡花的盒子交給一旁伺立的檀聆,雙手接過荷包,再躬身行禮:

“娘娘若無差遣,奴婢告退。”

“噯——”我喚了她一聲,黛眉一揚,問,“皇上還在戲臺那邊嗎?”

我自然知道他早不在戲臺處,可,我不能直接問皇上現在何處,僅能繞了彎子去問她,我的心思她自然聽得出來。

“回娘娘的話,皇上現在長樂宮給太皇太后請安。”

原來他在那呀。

“下去罷。”

我的語音裡都帶着笑意,心裡,竟不由地定了一下。

雖然我從來沒見過太皇太后,也不知道她是怎樣一個人,唯一對太皇太后的印象,也只是昔日同爲徜,前宮女的月琳被凋往長了宮伺候於她。

看來,今晚的出席家宴,太皇太后是不會出席的。

襲茹退出殿外,檀聆有些好奇地問:

“娘娘可是要現在打開這盒子?”

“打開罷。”

他又是要給我什麼驚喜嗎?

不過,再多的驚喜,亦無非是彰顯這聖寵有多麼隆盛吧。

但,盒蓋甫起,伴着檀聆驚訝得沒有抑制住的一聲‘咦’,我的目光也被緊緊地吸引在那盒內,再移不開。

手,有些澀澀發抖,輕輕地捏着那柄尖,把一串鮮紅欲滴的冰糖葫蘆從盒中取出。

“娘娘,這——”

“這是最好吃的。”

我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那糖葫蘆,一早沒用膳,可有這糖葫蘆果腹,卻是不會再餓的。

他的驚喜果真總是出其不意。

逛街市不過短短的半天,所有細節,他都一一記着。

我,真不該再胡思亂想了。

昨晚的他,其實並沒有任何異常,只是突然被幸福淹沒的我,因不習慣,變得患得患失罷了。

“娘娘,今晚,您看今晚穿哪件衣裳呢?”檀聆將合歡花的盒子放於一旁的几案,仍走到櫥前,請示地詢問。

現在已是午時,不過兩個時辰就到申時了,自然,是該決定穿哪件衣裳,還有,配哪些首飾,我抿看糖葫蘆,手打開妝臺上的匣子,裡面,除了一些金環翠玉之外,那支合歡花的簪子,躍然於眼前,亦是他那目送我的。下意識地,纖手翻了一下匣內,卻沒有景王送的那支蝶舞華陽釵,看來,終是被遺落在了某處,或是被那些宮人以爲不值錢的首飾處理摔了。

縱然,合歡花的銀簪亦是不值錢的,但,由於是玄憶所贈,椒房殿失火後清理剩餘的東西,必是有所關照的。

人,敵不過火的吞噬,惟獨這些‘身外物’,終是應了它們的名號。

指尖拈起那支銀簪,從銅鏡中望向櫥予,吩咐:

“就那件煙水藍的罷。”

“娘娘,除夕穿這顏色,會不會太索淨了?”

“淡雅些也好。”

我不以爲意地道,我索是喜歡濃妝,咋兒個才盛服入宮,今晚,何不索幸婉約些呢?

不過,我的這些計較,他必定會瞧得出。

而我要的,就是他瞧出,我的這些小計較。

手中的糖葫蘆真甜,所以不過片刻,我就全部填進有些飢感的肚中,櫻脣上卻仍留有殷紅的糖漬,乍一看,還以爲是新上的口脂。

我迷戀這種甜甜的味道,哪怕再艱難,我也要將這種味道長久地駐留住。

留。

“伺候本宮更衣。”我將手中的扎葫蘆的細長籤子放下,吩咐道。

即便我穿得再淡雅,我也要在這份淡雅中下足功夫。

今晚,哪怕,他會因着規矩和我保持距離,我仍是要他的目光有一刻爲我停脣邊勾起一抹弧度,鏡中的蛔兒,果然,真是關的。

煙水藍雲雁細錦裙,綰參鸞髻,髻邊僅插一支合歡簪,我細細勻了杏花粉於粉臉,又用螺子黛淡掃遠山眉,最後才用瀲紅色的口脂輕施了薄薄一層,剩下的沾了水,拍於頰邊,這是成爲他的后妃以來,我甚少畫的淡妝,希望略顯蒼白的粉臉,不至於在今晚的紅翠環繞間失了色。

“小妹可是準備好了?”

林蓁柔婉地聲音在殿外響起,我並不急於回頭,銅鏡中,已照出她婀娜的身姿,今晚的她,卻並未穿一襲雪白,第一次着了一件流彩蹙金犟翟秫衣,梳如意高寰髻,髻邊按品各插六支金澄澄步搖,步搖滿飾縷空金銀花,以珍珠青金石蝙蝠點翠爲華蓋,鑲着碎珠流蘇,長長垂下至耳垂,隨着她的行走,搖曳間,是流轉不盡的光灩流華貴。

果真配得她封號中的一個‘華’字。

她索目的淡雅,在今晚,綻出別樣的盛妝嫵媚,連我隱約從銅鏡中初一看同爲女兒身,都不僅爲她所驚豔。

所以,玄憶的目光,終將爲她所留吧。

有些酸澀,和着脣上猶剩的甜膩,惟有我知道,這份感覺有多麼的怪異。

“姐姐,嬪妾;隹備妥當了。”我站起,轉身,迎向她。

她凝着我,眉尖顰了一下:

“怎麼穿得這麼索淨?”

我嫣然一笑,道:

“嬪妾今晚只做綠葉襯托姐姐。”

這句話,其實,我說得很是虛僞,但,瞧見她這麼裝扮,高低立現,我還能說什麼呢?與其讓自己帶着醋意說話,還不如用這虛僞,讓她聽得受用,我說得也不費力。

她牽起我的手,一同往殿外行去,跨出殿門的剎那,外面冰雪的霽光刺得眼眸生疼,我微眯起眼時,她的聲音徐徐落進我的耳中:“姐姐想要的,是我們姐妹二人一同俘住聖心,與其讓皇上陷入別人的溫柔鄉,姐姐寧願佔住這聖恩的,是我們姐妹。”

她的這句話語音雖輕,可,透看不容忽視的堅定。

而露均沾,是玄憶必會做的,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所以,她的話,那怕聽上去很完美,卻,不過是癡人夢話。

林蓁其實真的很可憐,她陷進愛太深太深,這句話應該是她所能做的最大退讓吧。

“姐姐,今晚,您一定豔壓羣芳。”

這麼安慰着她,不僅感觸於她的愛,更是因爲,或許,她真的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

但這句安慰的話,真的是我心裡所願的嗎?

不去想,越想,不過讓我心裡越難耐。

她淡淡地笑着,一手扶住我的手腕:

“妹妹,真的比我大度。”

我知道我不大度,可,我也不會去辯駁這句話。

因爲,沒有必要。

宮門前,停着她的肩輦,她望着那肩輦,輕輕嘆了一口氣:“曾經,我一直以爲,有肩輦代步,不論去往宮中任何地方,都是不會累的.但,現在我才知道,真正累得,其實,不過是人的心,身體的勞累遠遠比不上心累啊。”

這句話更多地類似於感嘆,心累的,又何止是她一人呢?

但,再累,也要撐下去。

走上這條路,已註定沒有歸途。

除夕夜宴設在文奉殿內,這也是一年中唯一一次後宮嬪妃可以進入朱雀臺的文奉殿,與帝君共用晚膳。

圍。

殿內早設有九桌宴席,最上首,則是金龍大宴桌,桌邊垂着金色團龍紋的錦大宴桌與玄憶專坐的雕龍鎏金伯,椅之間設一‘長几’,各式菜餚都擺在大宴桌上,玄憶要用時再由近身內侍驗過後呈至‘長几’。

大宴桌上的菜點由外到裡分成八路,有各式葷素甜成點心,包括冷膳、熱膳,共六十三品,此外還有兩副雕漆果盒,四座蘇糕等精緻小點,所用的器皿均爲純金、純銀碗盞。

我將目光先停留於大宴桌上的琳琅滿目,刻意忽略早早就恭候在文奉殿內其餘后妃的審視目光。

按着品級,我是坐於金龍大宴桌的左側下首第三桌,坐於此桌的都是丸嬪以下,正五品以上的嬪妃,對於她們,我是陌生的。哪怕昔日做御前宮女時,我都未曾認得,因爲,這個位份中的嬪妃似乎最不得聖意,每月輪到翻牌的也寥寥無幾,更逞論其他了。

所以今日這桌的嬪妃,均是精心打扮過,我在她們跟前,儼然是素雅得可以卻愈發能凸顯出我來,這點,讓我微微有些自得。

林蓁的位席是在金龍大宴桌的左側第一桌,那桌僅是她一人。

與她遙相呼應的右側第一桌則是中宮的位置,此時,皇后卻並未先至。

右側第二桌是三妃的位屬,除沭淑妃一人已然就坐外,宸妃和惠妃也未見身影。瞧着沐淑妃的氣色雖然並不算大好,但亦不算差,那麼,奕鳴應該無事吧。

右側第三桌是九嬪的位屬,此時倒也已坐滿,但除了泰昭儀之外,其餘,我也僅認得陳修媛和新晉爲充媛的李念思。

左,右兩側的第四桌則是正五品及以下的嬪妃,澹臺妲雖因澹臺謹的緣故被晉爲才人,卻仍是正五品,僅能坐於距離大宴桌最遠的右側第四桌,與我離得並不近,遠遠地看過去,她似笑非顰,自然也是打扮得極其引人注目。

只是,在這麼多引人注目的刻意中,玄憶真的能記住的,入得聖目的又有幾人呢?

正中還有一桌,是皇子帝姬的之桌,這一桌,檯面較大,此時,坐了四名皇子,和十名帝姬,不知道少了一位皇子是哪一位,但,看到奕鳴氣色不錯的坐於那桌時,不知怎地,我心裡,竟會抒出一口氣。

這口氣甫抒出時,忽聽殿外響起通傳聲:

“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

所有嬪妃頓時紛紛站起,俯首行禮間,我的餘光看到林蓁僅是淡淡地站起身子微微福了一下,並不按看規矩行俯禮。

皇后經過她的身邊時,微滯了一下,只這一滯,有種冷冽之氣便滲了出來。

她和林蓁的關係似乎並不和。

不過應該是如此。

哪怕之前再怎樣敷衍着相安無事,但,如今帶執風印的是林蓁,加上皇儲未立,林蓁又誕下子嗣,這層關係自然是劍拔弩張。

之於前朝,太尉僱丞相的關係,也不見得是融洽的。

思緒紛紛間,玄憶朗聲道:

“平身。”

我起身,看到帝后早已鬆開方纔相攜入殿的手,各歸其位,宛如陌路人一般果然,不過是戲。

復坐下,只把目光凝注於自己的桌上,我知道,我是怕玄憶的眸華始終未予我一絲一毫,所以我才寧願在這之前先把自己的目光收回。

低下螓首,聽得他在上首說看一些冠冕賀頌之言,耳裡卻嗡嗡地作響,心裡起了一念,竟是計較看他是否在說這些話時,看到低垂臉的我呢?

滿滿都是這些念頭纏繞看,連他具體說着什麼我都沒有聽清。

其實,聽清與否又有什麼關係呢?這些話是他對着所有人說的,自然,對我沒有特別的意味,所以,我是刻意不願去聽罷。

“開宴。”

順公公尖利的嗓子劃破我的充耳不聞,隨之鼓樂聲起,內侍們開始先給玄憶進湯膳,湯膳用對盒盛裝取成雙成對吉祥之意。接着,才按照等級給嬪妃們送湯,每人一副,內裝粳米膳一品,羊肉臥蛋粉湯一品。

我索是不喜羊肉的味道,勉強沾了下脣,復是放下,而同桌那些后妃也用得並不多,多半是應了林蓁那句話,爲了保持身形的纖細,得君王的一睞吧。

奏樂聲卻已然停止,意味着接下來,便是開始轉宴。

所謂轉宴,就是將宴席上的各類膳品、陳設,從玄憶桌前開始,在陪桌上轉一遍,意爲全家共同享用。轉宴之後,纔是正式的酒宴。

規矩的冗長,讓我覺得若是每晚都這麼用膳,純粹是折騰人,但,面上又不能表露出來,終是有點意興闌珊,我把筷箸無意識地繞在指尖,煙水藍的袖口因這一繞,竟褪至了臂端,徒留了一截白玉凝脂的手腕,映着手上的銀鐲子,一晃晃地,讓我的眸華一併有些迷離,迷離間,赫然覺得有誰的目光凝膠着我,頓覺此時自己的失儀,忙放下筷箸,復把袖口攏下遮住玉腕,尋着那目光望去時,卻是玄憶,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只那麼一瞬,我再望去時,他的目光又似乎僅是笑着望向中桌的那些皇子帝姬。

我又開始幻覺了嗎?

看着面前十五品酒膳,我知道,在這種氣氛下,委屈的必然是我的胃,正尋思着要不等晚些回宮讓膳房做些小點時,忽然,丹升大東樂聲大作,玄憶緩緩舉起酒樽,向着臺下一酹,諸妃亦紛紛舉起酒樽,接着,從皇后開始,按品級逐一行至玄憶跟前敬酒。

這道規矩我倒差點忘了,再記起時,已是林蓁款款上前,她蹙金的廣袖一揮,先飲而盡,玄憶俊美的臉上盈着對她一人的笑意,亦是將手中的酒樽一飲而盡。

他今晚每杯酒都要幹盡嗎?

然後是沐淑妃,她至玄憶跟前,僅把身子俯低,飲儘自己杯中的酒,玄憶臉上的笑意攏淡了幾分,只象徵性的薄脣微沾酒樽,並不飲盡,難道他對沐淑妃真的心存芥蒂如此之深嗎?

但,接着九嬪上前敬酒,自秦昭儀開始,他的臉上雖帶着桃天之色,卻都並不飲盡,僅是略沾薄脣,倒是那些嬪妃都一干飲盡樽中酒,紅顏嬌粉落霞飛。

我看着自己跟前不知何時被內侍斟滿的酒樽,鼻子輕輕一嗅,和南苑所飲的味道卻是極其接近的,想起那目的宿醉,我的眉顰得緊了,卻聽得身後伺立的內侍輕聲提醒:

“娘娘,該您了。”

看來,是躲不過了,也罷,喝就喝,有什麼大不了,頂多,一醉到天明。

反正,今晚,他陪的是林蓁守歲。

我舉着酒樽,繞行至他的跟前,每一步我走得都儘量讓自己儀態萬千,畢竟這麼多人的視線,肯定都看看我,看着這個憶婕妤,更看着我身後代表的隆寵或許也看着,我是否會失態吧。

所以,我偏讓自己走得盡善盡美,無錯可尋。

只有我自己明白,這幾步,我走得有多麼的忐忑,即便在這隆寵的跟前,這份忐忑卻從未消失過。

終於,還是走到他的跟前,我擡起酒樽,我不知道其他嬪妃敬酒時會說些什麼,但,肯定都是吉祥話,我略一思索,輕聲道:“嬪妾祝皇上福壽安康——”

下半句突然就卡住,一時間再想不出來,其實應該說,是我接觸到他身上的龍涎香氣時,思路就開始中斷,所以,我怎麼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時,卻聽得他溫柔低沉的語聲在我耳邊響起:

“永結同心。”

雖然我明白這句話,除了近身的奴才或許會聽到,下面的諸妃斷斷是聽不到的,可,臉還是咻得一下,紅了起來,他舉杯向我一敬,隨後一飲而盡。

他,爲我乾了這一杯?

我傻傻得看着他的這個動作,又開始比較着他對我的這份不同,手上卻突然一輕,我的酒樽亦被他拿到了手中,他帶着哂笑睨着我,道:“不勝酒力,還學着她們來敬朕的酒?”

說完,他復飲盡我酒樽裡的酒,這一次,我聽到,身後儼然有了一些聲響,顯然,在坐的嬪妃被他的舉動驚到,不過礙看帝君的威儀,僅能隱隱地低語幾句罷了。

“不是嬪妾想來敬這酒,還不是您的規矩立的。”我嘟囔出這句話,伸手從他手中接回我的酒樽,倒還真給他喝得滴酒不剩。

我臉一低,就往桌邊走去,我纔不要大庭廣衆下,再讓自己成爲焦點呢,但我亦知道,今晚這一幕,明日一定會成爲各宮背後竊竊議論的絕佳題材。

低臉的瞬間,我看到左側端坐的林蓁脣邊浮出一抹我看不透的笑意,她看着我,彷彿在笑,又彷彿並不是看着我在笑。

酒宴正酣,祝頌之樂奏起,文奉殿前的臺上利時煙火燃放,將整個戲臺照得猶如白晝一般,在這白晝一樣的光華中,戲臺上,徐徐升起一朵含苞欲放的蓮花,蓮花的粉蕊映着半空璀燦的煙火,蘊染得一切,都非真似幻起來。

樂聲起,婉轉低幽,隨着幾道白煙從蓮花周圍驟然漾出,蓮花,竟緩緩綻開綻開處,那蓮心中央,俯着一醉臥美人。

膈得很遠,我並不能看清這美人的容貌,僅從那娉婷的醉窩之姿來看,亦是讓人有關於最美好的浮想。

除了絲竹之樂,四周很靜,彷彿誰都不願去驚擾到美人的醉臥,在摒息凝神地等待中,那美人終姍姍地露出白藕一樣的手臂,猶如蓮花仙子一樣,從醉臥之姿漸漸?哺懶起身。

她的手臂真白啊,剛剛玄憶如果凝着我不經意露出的手臂,此刻,該是醉心於這更爲美態的手臂吧,我略略側了螓首,看向他,果然,他目不轉晴地,盯看臺上的美人。

真是美呢。

我訕訕地回過臉,不再去看他。

應着絲竹聲,她的嗓音清澈吟出,帶看一絲縹緲:“帝裡天家,風月無話,一舞盈盈散綺霞:

淒雨胡笳,簌簌沙沙,若有若無的喧譁。”

她嫋娜的身子盈盈然舞出水袖萬丈,淡綠的袖中露出的玫瑰紅襯裡讓人不禁目眩神迷,耳邊,她的調子拖得很長,一詠三嘆的唱腔,伴着絲株的幽咽:“春酒暖,思華年,寶馬雕車香滿路;

心無涯,玉輦跡,笑語絨思暗香去。”

她翩然轉旋似迴雪輕盈,細碎的舞步,伴着清脆泠泠V向起的鈴聲,俯身回眸間:

“金蓮落,雁字回時,紅塵紫陌;

千盅酒,難醉情怯,兩處相思。”

她復又起身,合着樂拍,幾個迴旋,翩然舞至蓮花大邊際,隨後,一個急旋,她絕美的身姿驀地凌空飛起,長袖盡揚,凌越間,白煙隨着她的飛天舞姿緩緩嫋升。

婉約飄轉的水袖,風情慼慼的眼神,和着輕煙如霧,若I息若現。

“雲易改,聚何方?

又夜襄、星散如霜。”

凌於半空的飛舞迴旋中,她的指尖綻開一朵怒放的清蓮,剎那間,漫天飄舞下無數的清蓮,在這片花雨中,她宛如凌空的仙子一樣,踏蓮而來:“風棲梧,庭花方爛熳,驚鴻舞罷。

步月歌,臨三江碧水,踏浪凌波。”

半空綻開無數紅色煙火,一小簇,一小簇,映紅她索白緞底沾渲數枝清蓮的羅裙。

她翩飛至文奉殿前,足尖輕掂,身子輕盈地從空中徐徐落於玉石磚上,飛舞的長袖隨即一收,最後一個迴旋,她似醉臥在地,慢慢地,後仰下去……

一場靡華的吟舞就此謝幕,或者,也正是開始。

我的目光終是移向玄憶,他緩緩起身,從御座上向下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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