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王,你可知,這是僭越逾矩!”
玄憶的怒意隱然,之前所有的平靜,在這時煙消雲散,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眸底必也含着慍意,直視躬身於我跟前的景王。
原來,果真如此,愈在意,愈懂得僞裝,這就是玄憶,此刻,我能確定,他一如‘葉夫人’所說,是在意我的。
這種在意,卻埋得這樣地深,若非因這蛇咬,或許,他還會繼續隱埋下去。
玄憶.玄憶
我知道,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倒是我,又將自己的情緒私陷進忐忑中,才疑神疑鬼。
而此刻的景王並未因玄憶的話有絲毫的懼畏,目光仍專注着我腿上的蛇傷語音甫起,是平靜,亦帶着凜然:
“皇上,醫者只知救人爲先,微臣此時僅是行醫救人,若皇上要責罰,還請容微臣先治療墨采女的傷勢後再行行處置。”
說罷,他兀自從靴中掏出一把晶瑩碧的小刀,迅疾地在蛇齒處割開一個十字,旋即,烏黑甚至帶着一些晶綠的血瞬間從那十字的割劃中涌了出來,他並不避嫌,手緊捏住分割的兩側,用力將那些血擠出:
“本來是不需如此的,但,微臣銘記,墨采女是皇上的后妃,除了皇上之外,任何人不能大逆不道的僭越逾矩,所以,還請墨采女忍耐一下。”
景王的聲音如常,字裡行間帶看奚落玄憶的味道。
我聽得明白,玄憶自然也聽得懂。
蛇傷的毒若用口吸吮能更乾淨地肅清殘毒,但以玄憶的帝王之尊,斷不會如此去做,畢竟,吸毒之人亦有看中毒的隱患,更何況這般做,無疑是讓帝王屈尊跪於一女子的腿邊。
景王套用玄憶的話,他若這般做,就是僭越逾矩,所以,我所受的割開傷口之苦,是因着玄憶的緣故。
而言下之意,他實是願意如此爲我做的。
這一句話,一語雙關,卻更帶着觸怒帝王的可能。
景王,都忍了這麼久,難道,真要功虧一簣不成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能將如今一觸即發的場面轉囝,或許,我再說什麼不過是火上添油。
能做的,僅是噤聲。
一語落時,景王只悉心將黑血擠出來,神色專注。待到流出的血帶着一絲殷紅色時,他才從掏出那日我替他抹在背部傷口處的藥,仔細地塗於傷口的位置。
藥膏很清涼,腿部的麻木隨着黑血流出漸漸消逝,亦隨着清涼感讓我能覺到被刀割開的感覺真是很痛。
“噯。”我輕輕地低吟了一下。
玄憶恰在此時,俯低身子,手攬住我的腰,欲待打橫把我抱起,景王卻驟然下意識地手握於我的腿部,這一個動作,帶看明顯的阻止,他不希望玄憶抱我嗎?
氣氛更加僵硬,僵硬中針鋒相對的暗流涌動愈演愈烈,我在他們中間,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葉夫人’的話語仍在耳邊,我不相信,她的話這麼快就會應驗。
至少,目前,我不會讓她應驗!
“有勞王爺了。”我不露痕跡地將腿縮回襖裙中,這一縮,景王的手在觸到襖裙時,終是咻地收回。
他:悍那瓶藥遞向我,將方纔的失儀化去:
“墨采女,這瓶藥膏,每日兩次塗於患處,七日內必定無恙。”
未待我伸手接過藥瓶,玄憶一手已然替我接過,我的手滯在半空,侷促得竟在一時間忘記收回纖手。
沒有等我把手收回,玄憶陡然打橫把我抱起。
他抱緊我,在隔了這麼多日子後,我再次被他擁於?“不裡,他的懷裡,溫暖、替香如舊,心是否依舊呢?我滯在空中的手終於收回,帶着一縷心怯地放在他的胸襟處。
我能感覺到他的心在我手底跳動,然後,從我的手心,一脈脈地把這份跳動傳至我的心底,這樣,關於我們心得跳動就是在一起的。
“景王,跪安罷。”玄憶帶看帝威說出這句話,我看到景王本躬於地的身子,還是有一絲的震顫, “有勞景王替朕的愛妃療蛇毒。”
一聲‘愛妃’,帶看絕對的刻意,亦是將他的心恩不再掩飾地顯現。
提醒着景王的身份和我的身份,也是把我和景王之間的牽纏徹底用這一言劃清界線。
景王不過是臣,君命,莫敢不從
“微臣告退,吾皇萬歲萬歲萬歲萬歲!”
景王俯下身子,這一跪,不僅是跪在玄憶的跟前,也是跪在我的跟前。
玄憶,對我和景王之間,原來,並不是全然不知的,只從此刻的言行中,他或許知道的,並不僅僅是侷限在這表面的一些吧。
景王就跪於地,直到玄憶越過他,他仍是跪於那,並不起來,是的,玄憶並沒有說平身,他不能起來!
而我,並不能爲了這,去向玄憶求什麼。否則,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眸華凝向玄憶,他抱着我,目光始終並不望向我,僅轉身,他的身後,佇立着六名滴血盟的親軍,他們手中黑色的罩子泛出冰冷的光澤,看着那個黑色的罩子,我仍是聯想起,不久前,這,差點要了我的命,倘若不是景王,或許,斷去的並不是竹屋,而是我的命吧。
玄憶抱着我的手,覺到我的這一絲的異常,他的聲音很低,我卻聽得很明白清晰:
“那滴血罩並不會要你的命……”
說出這句話,他的目光仍是投向遠處,深邃悠遠。
我難道想什麼,都無法逃過他的洞悉嗎?哪怕他不看向我,我所想的,他竟都能瞭然於心。
以前的我,是不相信心有靈犀這句話的,今時的我,並不能不信。否則,該用什麼來解釋這一切呢?
我復深深地凝着他,他的限底拂過一絲淡淡的情愫,不甚清明。
我並不知道那種情愫是愈濃的憐惜。
愛,最早的一種情感,必然是澱於一種深沉的憐惜。
而,彼時的我,並不懂愛,或者說,是不敢輕易言愛。
不要我的命,那要什麼呢?是警告嗎?警告景王離得我太近,可,玄憶,你可知道,那是因爲我用手去阻景王發號施令,否則,我怎可能讓他離我那麼近啊手心的疼痛漸起,我發現,這月餘,我把自己終於弄到渾身的疼痛,每一處都帶着傷,但,這些,比不上我如今心底的傷啊。
這處傷的由來,是我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黑色的罩子向我和景王飛旋來時玄憶是知道的,或許,還是他下的命令。
滴血盟是帝王親命禁軍,所以惟有他,才能下這命令。
哪怕,不會要我的命,但,若有差池呢?
誰翻;並不能保證沒有萬一啊。
玄憶.你真的忍心?
我凝着他,心底質問出這句話,但,卻問不出口。
“朕對你從來沒有辦法忍得下心!滴血罩僅是警示,若要誰的命,那也必定不是你的!”
他薄脣微啓,接近喃喃地說出這句話,話語裡有着狠厲,更透着絕決,更多的,是濃重的酸意。
那種酸意,比我中午所喝的醋更爲鬱冽。
他的手把我擁得更緊,緊到我的人彷彿都被他嵌進?“不中一般。
然後,大步邁向花林後,那裡,儼然,停放着輦車,並未飾以帝君慣用的明黃,僅是一色玄黑。
玄黑側,我並沒有看到‘葉先生’和‘葉夫人’,除了隨行血色一片的滴血盟之外,這裡,空曠地,再無其他的顏色。
絕對的紅與黑,以及,擁着我的這抹明黃。
“啓親聖上,這是葉夫人託末將轉這交於皇上。”菲靖躬身,雙手遞上一包物什。
我覺得到玄憶深深吸了一口氣,語音平靜,心跳卻不再緩和,甚至跳得比我的心還要快,砰砰地彷彿要躍出來一般:
“收好。”說出這句話,他並不伸手去接,也是,他的手擁住我,自是不能接其他的,可,這樣, ‘葉夫人’會不會失落呢?目可及處,我雖看不到她,但卻確定,她定是隱在某處,看看這一幕。
這是爲人母的心思,也是一個女子,對於孩子的心思。
“啓駕返京!”他吩咐出這四個字,並不帶一絲的眷戀。
無憂谷,來去匆匆,但,玄憶並非是冷情之人,他愈是這般的決斷,心裡定是牽纏愈深,而,做爲一個帝王,這些牽纏,是要不得的。
他自幼受攝政王的教誨,自然明白,一個帝王,並不能有太多的弱點現於人前,否則,每一個弱點被擴大後,都將是致命的。
‘葉夫人’的那番話,我想除了關於景的那段之外,我都漸漸開始逐漸懂得。
念起景王,他人呢?馬上就要啓駕,他是否也已知曉?
我不希望他單獨繼續留在這,那麼多一會,我都會擔心,怕他並不能控制恨意,傷害到‘葉夫人’。
下意識地想越過玄憶的肩,想去找尋景王的身影,但他卻瞭然如掌般,一手,稍移,把我的螓首復攬低的叩在他的肩側。
“菲靖,傳景王一併即刻回京!”
我的視線,再看不到其他,直到感覺身子一軟,人,早被他放到輦車的錦孺軟墊之上。
他放下我,卻並不立刻抽身離去。
這是他的輦車罷,有多久,我沒有和他獨處了呢?
而,這次的獨處,有些什麼就都改變了吧。不論‘葉夫人’方纔是否喚過那一聲‘嫿兒’,我的身份,必然再無法隱瞞下去。
否則,不僅僅是欺君,更是我和他之間不單純的繼續瞞騙。
他的手移到我的臉上,雙手卻並不能平靜地捧住我的臉,帶着些許顫意,宛若捧着一件珍寶般,深深地凝視着我,眸底,有桃天的灼灼,更有不再隱忍的情意.和些許的慟心。
“瞳兒,朕的瞳兒,你可知道,這一個月,朕熬得有多辛苦嗎?”
原來我離開宮中,真的有一月那麼久了
在這瞬間,我想要避開他的眼神凝視,我怕我會失控地流下眼淚,我不喜歡這種懦弱的表現,剛剛已經流了一滴,那麼現在,能否讓我保持着堅強呢?
我不要所有的軟弱在他的面前盡顯。
可他的手卻執意地把我的臉捧擡起,不容我的避開。
“椒房殿失火的那晚,朕第一次恨自己爲什麼要爲了澹臺謹的緣故避開你!
也在內侍稟於朕的那一刻,朕體味得到,心被奪去的感覺!倘若不是這種感覺促使朕親臨被焚燒怠盡的椒房殿,或許,朕將會在悔恨中度過接下來所有的日子。
“
果然,那晚他的離開,是由於我想替澹臺謹做些什麼,這份情,我尚未求他就選擇離開,原來,他真的早知道我是誰了。
“瞳兒的金足,是獨一無二的,一如瞳兒在朕的心裡,亦是獨一無二的!當知道你並沒有死時,朕心中的欣喜是從未有過的,可朕卻不能顯露出來,椒房殿失火是有人蓄意所爲,而策劃這場焚殿之火的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所想要的,絕不會簡單得讓朕誤以爲你已死。”
我的三寸足,威了他辨認我沒有死的唯一依據,是啊,我的足,並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幕後的那人,忽略的恰是這一點,所以這場計劃纔有了一絲的疏漏。
但,這份疏漏,是不是刻意留下的呢?
正如玄憶所說,幕後那人,所要的不會簡單。
“朕彼時唯一想做的事,僅是尋回你,卻並不能明目張膽地去尋你,一切的一切,在不能確定誰是幕後操縱之人時,朕只能命滴血盟暗中尋訪你的下落。”
滴血盟是帝王親軍,惟有帝王出現,方會一併出現,可這一次,他實是爲了我破例,讓這親軍出宮僅爲尋訪我的下落。
可爲什麼,滴血盟尋我的時間耗費得竟是那麼長呢?
“滴血盟很快就帶回關於你的消息,並呈上一條被撕得很細的布條,稟告朕這是在通往南那的必經途中所發現,樹上刻有瞳字,樹杆則繫着這絲帶。朕辨認出,布條是你索喜看的宮緞錦布,也是宮中才有的布料。能留下這樣暗記的人,定然是你無疑,朕擔憂你的安危,更不容許再有任何威脅到你的事發生,所以,在朕不能確定把你劫出宮的人,有多少兵力時,朕只能私命滴血盟往南郡尋訪於你。”
南郡?青陽慎遠不是已逃往東郡,又豈會帶我出現在南郡的途中呢?東南二郡相差千里,所經的路途也南轅北兆努互不相關的啊。
而我斷定這些記號必是在沿途所留,若那段路是通往東郡的,則,必不可能會在南那沿途出現。
除非有一個可能,有人發現我所留的記號,刻意毀滅,再把相同的記號留於通往南郡的路中。
“當然,這一次的尋訪不僅無果,亦讓王父覺察到朕的私心,因爲彼時,王父稟於胱努青陽慎遠未死,正密謀逃離鎬京,去往東郡。他請朕派遣滴血盟往東那緝拿青陽慎遠,但,滴血盟大部分的兵力已被朕遣往南郡。朕無兵可派。”
青陽慎遠叛逃,若真如景王所說,牽涉到北歸候,那麼在證據確鑿前,是不宜堂而皇之抽調軍隊緝拿,僅能暗中派親兵追捕。
所以,因滴血盟悉數被派往南郡尋訪於我,在山路的懸崖上出現的,纔是景王的親兵吧。
那麼,我是否可以猜測,幕後之人,就是要設下這一局,陰差陽錯地特意誘景王前來,從而,佈下另外一個局。譬如,讓景王和玄憶之間所有的隱忍,皆在無憂谷中爆發。
如斯,這人,或許也知道‘葉先生’和‘葉夫人’的隱匿之處這個局漸漸清明,但,佈局者,想要的真是手足相殘嗎?如果是,眼前的情形,分明是不會如那人之願的。
景王在衝動後,仍是選擇了隱忍。倒是玄憶的慍意,有一絲地被激起。
“也是王父稟明胱努暗哨回報,青陽慎遠隨行的,有三輛小車,其中一輛內是一年輕的女子,但每日只會出一次車。朕明白王父的用意,讓朕能有所決斷,可,朕卻斷不下,因爲沒有辦法含得!”
攝政王原來還是容不得我,我的身份,早就曝露,惟獨我還自欺欺人罷了。
這樣的話語,無非是暗示,我和青陽慎遠之間的關係,必定是不簡單,或許還被叩上私奔出宮的罪名!
玄-k的手心溫暖,他凝注我的眸華更是暖融:
“因爲,朕知道,瞳兒一樣不會辜負朕。”未待我啓脣,他的語意更是堅定, “除了瞳兒以外,或許,朕再不可能得到純淨的感情,之於禁宮,朕想要的僅是純淨,縱然瞳兒對朕有所隱l摘,但瞳兒的情,卻是真的。”
“我——”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還是說出那句話:“我的真名並不是墨瞳,我的真實身份是澹臺士畫。”
他應該一早就知曉了罷,現在,只是我第一次選擇從我口t中說出的坦白。
我對上他的眸華,沒有絲毫的躲閃:
“澹臺嫿,亡國的棄妃,亦是澹臺謹的庶女。”
說出真名,真實的身份,其實,並不難呵,這麼說出口,心裡,宛然鬆開些許,我終於可以坦然地告訴他,在這個本該萬物蕭瑟,百花殺盡的隆冬,因着無憂谷,仍有着鮮花綻嫣,所以,一切,皆並非有着必然的定數。
一如,坦誠的結果,並不一定是以往我所擔憂的遺棄。
此刻,我相信他,不再有任何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