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寶林,嬪妾是皇上親封的采女,縱然位份低於寶林,卻也容不得寶林這般戲謔。”
我語音轉冷,把手中的茶盞亦擱至一邊,銀碳真的好舒服,尤其在下雪的天,如果有銀碳取暖,殿內亦如春日般暖融,只是,這些許的銀碳,曾經,是我在南越冬天最奢侈的嚮往。
南越的冬日不冷,冷的只有我那一宮,冷的只有我的心。
所以,世上如果有一種忘卻過去的藥該有多好呢?讓我忘記過往的種種不堪,僅記得今日,那樣,我才能真真卸下曾經的擔負,只做屬於玄憶一人的瞳兒。
可,爲什麼澹臺妲你卻要進這周朝的後宮,要將過去這些瀰漫悲涼的回憶再次狠狠撕開在我面前呢?
“姐姐,沒有外人,你都要裝嗎?秦昭儀口口聲聲要認姐姐爲妹妹,卻沒想到,你我竟是同父異母的姐妹,世上的事啊真真是奇妙,”她刻意頓了一頓,又道,“有時候妹妹真的想知道,你這張精緻的人皮面具下,是多麼毒館的心啊,就如同你的母親一樣,雖然出身卑賤,卻恿要去爭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所以呢——註定啊——”她湊近我,語音帶着低暖的曖昧,眼波里流轉出更嬌人的媚態,“要遭天雷劫!”
天雷劫這三個字彷彿那碳爐中的銀碳一樣,滾燙灼熱地從心裡烙過,每一碾都帶着焦煎的殘忍,我的手指攆着桌沿,因用力剋制,關節處泛白,亦發出咯咯的輕聲。
“澹臺寶林,若無事,請容嬪妾告退。”硬生生逼自己說出這幾個字,我控制自己的情緒,我不能失態,一定不能,在這條毒蛇面前,我不能讓她抓住任何把柄,即便心裡這樣的疼痛,可我的言語裡,只能做到淡漠。
“呵呵,真以爲躲得過嗎?”她稍稍傾過身子,凝住我的臉,她身上如今換了一種薰香,是百歸香的甜膩,薰得我不僅側過臉,我着實不喜她的所有,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如此。
“嬪妾要躲什麼?”擡起眸華,對上她的,我看得懂她眼底同樣對我的厭惡本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我們卻偏偏如此的水火不容。
“你怕我這個做妹妹的揭穿你的身份嗎?”她凝着我,偏將臉上的笑意加濃加深,彷彿,我和她真的情同姐妹,“放心,我不會揭穿的,畢竟,你也姓澹臺,做妹妹的,這點薄面總是要留給姐姐的。”
我:悍眸華移向別處,不去看她刻意僞裝出來的巧笑嫣然。
“姐姐,妹妹不得不提醒你,倘若皇上知道你是南越的麗妃,你說,他會怎麼處置呢?一女不身侍二夫,我真的好奇,姐姐你是怎樣在泰然殿瞞過皇上的?
不過好奇歸好奇,姐姐萬一被被別有用心者泄出姐姐的身份,那麼,我們澹臺家好不容易在周朝建立起的根基就會被姐姐毀於一旦。所以——”她頓了一頓,纖纖玉手覆上我的手,我的手立刻往後一避,但她的手只握得我更緊,讓我避不得分毫, “妹妹希望姐姐可以爲澹臺家做一點事,而並不是這麼自私得不顧父親一心締造的家族盛業。”
她並不知道我從未真正侍過親努南越如是,周朝亦如是。
可惜,這一點她不會知道,我也不想讓她知道。
澹臺家,我又何曾一日被你們真的當做澹臺家的人呢?脣邊勾起淺淺的弧度“嬪妾姓墨名瞳,並非是姓澹臺,寶林,你今日言語頗是令嬪妾費解,還請寶林保重玉體爲上,嬪妾只當今日寶林身子不適,才說出方纔那些話。”
“你知道嗎?我最煩的就是你的惺惺做態!你若還有點廉恥,又何至於今日?真的以爲,容貌相似珍妃娘娘,就能在這宮中獨得皇上青睞?”
她抽回覆住我的手,臉上的笑容隱去,語意也一併轉冷。
“這句話,嬪妾是否可看做是寶林刻意辱沒嬪妾呢?嬪妾素與寶林交淺言深,是以,若寶林一味再對嬪妾這般步步相逼,嬪妾即便位卑言輕,也是無法再相容的。”
我骨子有我自己的傲氣,我很煩別人動不動將我和珍妃相提並論,尤其是澹臺妲。我哪怕再惺惺做態,也是論不到她來提點的,她不配,她和她母親都不配對我做出任何的評價。
我哪怕如她們說的身份卑賤,至少人格不低賤,而她們的人格,我只有‘鄙夷、不屑’二字來歸納。
對於這類人,我根本連惺惺做態都是懶得應付的。
“三年不見,姐姐倒是心高氣傲依舊,妹妹也僅是提醒姐姐一句,似姐姐這般薄情之人,自然是不念親情的,妹妹是替順命候惋惜,縱然曾經封了姐姐高位,卻是敵不上新君冊的最末等采女,人都道,一夜夫妻百日恩,殊不知,姐姐不過是兩年夫妻斷水流之人,唉……”她並不惱,語意雖冷,臉上的神情又竭力做出惋惜之態,只讓我覺得滑稽可笑。
“若寶林無其他的吩咐,今日這體己話嬪妾就陪寶林敘到這吧,稍後,皇上還要往未央宮去,嬪妾仍要回去準備迎駕。”
果然,我這句話刺到她的痛處,她神色微一變,收了那副假態,不過瞬間又堆出一朵笑靨嫵威的花來:
“妹妹真是很好奇,姐姐用了什麼伎倆才讓皇上這般地寵愛姐姐呢?若妹妹可以從姐姐着學得萬分之一,恐怕都足夠妹妹受益匪淺的。”
我黛眉微揚,凝着她,不笑,語音清冷,但字字帶着錐人的刺:“恐怕寶林學了也不愛用,譬如,如何用吻來取悅皇上——”我故頓了一頓,看到澹臺嬗縱然再擅長掩飾,那張堆砌精緻因着我這句話,終於失了那色澤。
原來,珍妃所言非虛,她用血讓玄憶?恪守的承諾,果然是真的“姐姐,你果真妖媚入骨,罷了,既然我們本是姐妹,何必在這些上一較長短呢?”她話中有話說出這句,終於,她要說出今日真實的意圖了嗎?
我不語,等着她把話繼續挑明。
“咋晚,除了順命候和姬顏之外,順命候府閨府全被誅殺,姐姐今日伴駕該得知了罷?”
她竟也知道我伴駕圈丘祭天,這宮裡,原來真的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讓我略略驚愕的是,這則訊息,不過兩個時辰前,方傳至玄憶的耳中,爲何她竟也知曉了呢?難道這其中與澹臺謹又有什麼干係不成?
南越國破那日,惟獨澹臺謹全身而退,又被一統的周朝封爲清遠候,無疑,澹臺謹是背了賣國求榮的嫌疑,所以,按着青陽慎遠的性子,該是對他更爲仇視纔對,這從退思澗那晚,青陽慎遠對我帶了凌厲恨意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
所以,這起的滅門慘案倘若與澹臺謹有關,莫非是他背後主使?
但,這種可能,又完全與之前我的推測背道而馳,我一直認爲不過是青陽慎遠的金蟬脫殼之謀啊。
“不必奇怪我爲何會知道,是父親方纔讓人捎了話進宮,此次的滅門,恐怕背後遠不是這麼簡單,稍有不慎便會牽連至他,讓我務必留意一下此事,若有變故,也好早告知他有所防範。姐姐,你若念着昔日的父女之情,亦該助父度此難關纔是。”
“澹臺寶林,後宮不得妄議前朝,難道寶林忘記了不成?”
“事關父親的性命,你難道真的那麼絕情?”
我沉默,我真的能做到如此絕情嗎?我不知道,畢竟那個男人,始終曾是母親愛過的男人,即便在母親死前,我還記得母親一直會望着那上房的方位,一站就是幾個時辰。
如今,我也嚐到了喜歡一個人的滋味,縱然我並不清楚這份喜歡和愛的距離還有多少,可,將心比心,倘若澹臺謹真因這件事出了紕漏,母親哪怕在天上看着,是否又能安下心呢?
“姐姐,這是我今日找你的原因,皇上如今這麼待見姐姐,假若姐姐聽得一言半字,還請提前告知妹妹,也好讓父親早做準備。
提前;隹備?難道澹臺謹;隹備做那亡命逃亡之徒?
不過,在細想一下,他沒有必要去滅青陽慎遠一門,假使此事另有人所爲倒也不失爲一箭雙鵰之計,一則將南越的降帝繳殺,二則借滅門一事嫁禍於人若能除去澹臺謹,實爲上策,斷絕了南越的餘孽借這二人再起波瀾。
一箭雙鵰?最有益的人無疑是
這一想時,心下頓驚,我是不該懷疑他的,可,種種跡象表明,若非是青陽慎遠的金蟬脫殼,剩下的可能就是他再次用殘忍和人性的缺失去成全帝王之道。
如此,威就的朗朗乾坤下,江山永固,再無不安的I怠患。
所以,他彼時並沒有任何的震驚,因爲,早就清明瞭然於心“姐姐,妹妹今日要說的話就是這些,姐姐幫與不幫,就看姐姐是否念着親情了。”
澹臺妲悠悠嘆了一口氣,復拿起茶盞裡的水,輕抿一口,道:“這茶涼了,終是不如熱的。”
“既是涼了,不如倒去,再溫豈不廢了時間。”我淡淡說完,起身, “寶林若無事,嬪妾告退。”
“去罷,全憑着你的心了。”
她說完這一句話,還是一仰螓首,把那冷的茶悉數喝下,她的心本就冷,再冷的茶喝下去,又有什麼要緊呢?
甫出宮門,檀聆還未來,有宮女遞上傘,我伸手接過,那雪倒下得有了點樣子,紛紛揚揚地,不過是這會子功夫,檐上就積了些許的白意茫然,但地上,因着雨水.還是積不起絲毫的白意。
絲履踩在上面,陡覺肚f,底冰冷一片,該換靴了罷。
一路緩緩往未央宮行去,沿途因着天寒飄雪,倒是人影都不曾見,微縮了下頸子,有幾片雪花順看傘飄進了衣襟裡,脊背上,便都是涼的。
好久沒有自己撐着傘走在雪天裡,不過片刻功夫,手凍得有些發麻,沾了雨水的絲履有些打滑,加上還有飄雪的相合,連胸堵|;覺得麻木十分,平日裡不過一盞茶的路程,今日走得頗是費力。
真是冷,假如此刻有個小暖手爐,再有肩輦坐,該多好啊。
我傻傻地想着,這樣使自己的心思稍稍轉移,不至於那麼胡思亂想。
走了幾步路,忽見前面太液池邊那株只盛放了一枝梅花的樹下,一個六七歲着錦緞小棉襖的娃娃不停跳着,去夠那枝梅花,那枝梅花在一片蕭瑟的御話園裡,開得份外醒目,本來十一月的天氣,是斷不會有梅花可賞的,許是今年冷得早,再加這場雪,竟意外地催開這株梅花。在這一片空落的梅樹中,分外醒目。
梅樹並不高,但對於一個六七娃娃來說,卻是再跳都夠不到的。
眼見他跳得氣喘吁吁,又不得要領,我不由向他走過去,柔聲問:“可是要摘這花?”
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妥努星目朗朗裡,劍眉英氣已瞧得出一些端倪,他望向我,緊抿薄薄的小嘴,並不願多加搭理,只睨了我一眼,神情裡帶着些這年齡的孩子不該有的傲氣,便回過頭去,接着,再試跳了一次,不過,仍是無功而返他側着臉的樣子,有幾分玄憶的影子,從衣着打扮上看,該是他五位帝子中的一人,只是這娃娃身後並未有一名宮人相隨,卻是一個人在這做着無用的躍跳他復望了一眼那高度,突然向後退了幾步,深吸一口氣,小胸膛起伏得厲害間,猛然發力向那梅樹衝了過來,那速度之快,宛如脫弓之箭,這個娃娃的爆發力讓我稍稍往後退了一下,他已藉着助跑縱身躍起,這一次,他明顯比上一次跳得要高,手眼看要夠到那梅枝,還是觸了一下尖尖,卻還是擦手而過,接着,只聽得‘蹼通’一聲,他着地時,因力道太猛,腳底一滑,一個坐倒摔跌在了地上我以爲他總該哭一下鼻子,畢竟只是個那麼小的娃妥努他卻除了臉色微微脹紅外,絲毫沒有任何的懦色,手一撐地,就要爬起來,我知他是不達目的誓不休了,纖手伸起,雖然手凍得有些不靈活,但,只輕輕一折,便將那枝梅花折在了手心。
一個娃娃費力去做的事,等長大了其實做起來就反而容易許多。
而我呢?昔日連桃花誤落手中都會遭來一頓杖貴,今日,我且折了這花,又如何呢?
原來,這宮裡,等級分明,也是一個人私權膨脹的逐級象徵。
我並不喜歡梅花,因着梅宮,甚至帶着對這種花的厭惡,此時,我卻願意爲這個娃娃折下這枝花,免得他再摔倒,畢竟跌在他的身上,疼的,怕是他母妃的?心。
這種感覺,縱然我不曾爲人母,亦能明白,因爲從小,母親就是這般疼我的“給。”
我遞給他,他卻不接,眼睛裡反帶了憤怒望着我,手一推,:“不要!”
“爲什麼不要?”我有些好奇他的反映,問。
“我要自己摘,誰讓你多管閒事。”
這麼小小的年齡,就這般的脾氣大,真不知道玄憶是否也有這一面,所以潛移默化地遺傳給了眼前這個娃娃。
在泛起這一念後,突然,心底有些發酸,這終究是他和別的女子所生的娃妥努於我呢?想要一個自己和他的孩子,卻已是那幺難。
“你摘和我摘有什麼不同嗎?難道你不是喜歡這花,才摘?”
“不是,我堂堂一個男子漢,怎會喜歡花花草草,是母妃喜歡,我才摘給她的,所以若是你摘的,自然我就不要了!”
“你這個娃妥努倒是不講理的,既然是你母妃愛這花,你只把這花拿回去給她,她定是歡喜的,這和誰摘有什麼關係呢?這梅花如今就開了一枝,你若不要,那你母妃今天就看不到這梅花,你要呢,還是不要?不要的話,我就把它扔了,反正,我是不喜歡的。”
他皺了下眉,彷彿下定決心似的,從我手裡劈手搶過這枝梅花:“你不許告訴我母妃這是你摘的!”
我不禁啞然失笑,我都不知道他的母妃是誰,又怎麼去說呢?這娃娃倒真是可愛。
我把手復迷給他:
“地上涼.還不起來?”
他揮開我的手,憤憤道:
“別把我當孩子,我自己會起來。”
本來就是個孩子,這娃妥努忒是人小鬼大。
“啊呀!”他驚叫一聲,望着他錦緞的袍子,滿臉瞬間是沮喪的神情。
“怎麼了?”
“這衣服算是糟蹋了,若被母妃看見,定以爲我去玩耍,又不習字。”
“你本就沒有習字,摘這梅花來了。小小年紀,倒懂得誑你母妃。”
“誰說的,不過今日書房下課早,我趁着空子,躲過那幫侍讀下人,就惦記着今早看到這花起了花骨朵兒,若開了,就折給我母妃去。”
“啊,原來是瞞了人,偷跑這來的。”
“我不與你多廢話,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他從嘴裡嘟披出這話,一邊使勁地拍打自己身上的污水,這傻孩子,污水又怎是拍得乾淨的呢?
“若你叫我一聲好聽的,我考慮幫你瞞過你母妃這次。”覺得這娃娃真是可愛,我開口道。
“妄想!”他說出這兩字,拿了那梅花就要走開。
“暖,若不想這麼髒兮兮的回去,就跟我來。”我喚住他,本就沒指望他能喚我什麼,雖然論輩份,他也該叫我一聲母妃纔是。
他止了步子,望了我一眼,又人小鬼大的說:
“看你不象是那使壞的人,姑且信你一次!”
玄憶,你的孩子,一句話,真的也能把人氣死。
這裡離未央宮不遠,我不知這娃是哪位娘娘的,不過,宮中孕有皇子的娘娘也不過才五人,這五人中,我最不喜的是盛惠妃,瞧着娃囂張的個性,若說是她的孩子,倒也是可信的。
不過,即便可能不喜他的母妃,我卻不與小娃娃計較,就權做我今日心情不錯,幫他一次吧。
甫進宮,一旁早有粗使宮女迎了上來,從我凍到發僵的手中接過傘,清荷從苑裡撐了傘過來,纔看到我,忙福身請安:
“奴婢參見二皇子殿下!”
原來,這娃娃是二皇子贏奕鳴,也就是沭淑妃之子。
“起來吧。”他倒是不耐煩地揮揮袖子,頗有些他父親的風範。
不過,他父親同樣一個動作可是比他溫文爾稚許多。
“跟我來。”我繼續喚他。帶他直往椒房殿行去,而忽略清荷看起來十分驚訝的目光。
把他帶到椒房殿,我方吩咐禁跟在後面的清荷:
“去拿一套乾淨的衣服來。”
“小主咱們宮可沒有皇子的衣服啊。”清荷有些明白我的意思,可還是道。
“拿我的中衣即可,再加一件稍厚的棉袍。”
“是。
她尊了命,不一會,就拿來一套衣服,呈於我。
我接了,遞給贏奕鳴:
“快換上,把你那髒衣脫下來。”
“不!我堂堂的男子漢,怎麼可以穿你們女人的衣物!拿開,拿開!”
他又開始重申自己是男子漢,我真不明白他那小小的腦袋瓜子是怎麼長的偏偏這麼執拗。
“若你不快點脫下來,我可不保證,你能按時回到你母妃那,若你晚回去指不定她要怎麼來問你。”
我半帶着威脅說,這招果然還是有效的。他烏黑的眼珠子溜溜地一轉,望向我的牀榻,徑直走了過去,一邊走一邊解開那袍子,待到人往榻上的錦被中一縮,才把那小襖扔擲於我:
“這樣就好,你速速替我去弄乾淨袍子。”
這贏奕鳴,自詡是男女受授不清,可知,這女兒家的閨牀是你睡得的?
這個習慣,和他的叔叔景王,也真有幾分相象,果然,贏家的男子是有遺傳的因素的。
我接過他的袍子,遞於清荷:
“先把那沾了污漬處單獨洗了,再放到暖爐上哄幹。”
這個法子是最快的,畢竟他着的錦緞的棉袍,所以,只能如此不講究地爲之了。
清荷應命下去,我望着贏奕鳴,他卻不看我,只是蜷在那被中,也不知想些啥,不過縱是如此,手裡倒還穩穩捏着那枝梅花。
“把花先放下,我替你養水裡,一會走的時候再拿,不然你這麼捏,很快就枯了。”
這次他沒有和我叫板,很認真地看了一眼手裡的花,就把花遞給我,隨後一句話卻差點把我嗆到:
“想不到,你人倒還是不錯的,想要些什麼賞賜?”
“我可不要你的賞賜。”
“嘿,你這丫頭,倒是好玩。”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聲迴盪在空寂的未央宮中,添了幾許盎然的生氣。
宮裡,還是有個孩子,纔會有這些生氣啊。
我這樣想着,思緒,又陷了進去。
不過,只是片刻,就被殿外的通傳聲打斷:
“皇上駕到!”
殿外一聲高喝,我有些驚愕,這麼早他就過來了?
我總以爲,驚動攝政王,這事必是得費一些功夫。
也正念到此,眉心還是顰了一下,澹臺謹的事,我始終並不能做到不介-“不。
哪怕對他再無任何的父女親情,我始終還是要念着的。
“嬪妾參見皇上!”我忙福身行禮,玄憶未待免我的禮,我身後的贏奕鳴驟然喊道:
“父皇!”
玄憶一手扶起我,聲音卻對着那娃妥藕
“奕鳴,你怎會在此?”
“父皇!您又怎會在此?”
我萬萬沒料到,父子相見第一句竟會是這樣的,隱約裡,贏奕鳴是帶着火藥的氣味。
“奕鳴.朕在問你的話。”
“父皇,您還關心兒臣嗎?您都有多少日子沒看過母妃和孩兒?入冬後,母妃的哮症又犯了,您卻連看到沒有看過她一次,您可知道,她有多難受麼?”
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娃妥努說出這些讓大人都汗顏的話來,我看到玄憶的臉色不復溫柔,忙用手反握住他的手:
“憶.他不過還小。”
我聲音很輕,就是不想讓那娃娃聽到,起了計較,但,他卻還是聽到了。
“我並不小,我和父皇說話,哪裡輪得到你來插嘴?”
“奕嗚,她也是你的母妃,不得無禮!”玄憶的聲音裡沒有慍意,只是喝止住他。
“我只有一個母妃!”
贏奕鳴還是不肯退讓,他的倔犟真不知道象誰,印象裡的沐淑妃總是柔柔弱弱的樣子,全然不似這個娃娃。
“朕這月餘確實因着政務繁忙,未曾去探望過你母妃,但太醫院也不曾稟於朕你母妃哮症又起,朕答應你,明日就會去探望你的母妃,奕鳴,你的脾氣也該收斂着點,朕畢竟是你的父皇!”
是啊,他是贏奕鳴的父皇,他不僅是我的君,也是後宮十五個孩子的父皇啊他們的母親,都與他有看最密切的聯繫——孩子。
我卻沒有,或許,也不可能有。
他的這句話,驟然讓我的酸澀更濃,我低垂下螓首,想掩去眸底的失落,但我知道,他必定是瞧到了,因爲他的手更緊地扶着我的手臂,我很想順勢倚到他的懷裡,可我知道,我不能,否則,對身後這個半大的孩子,指不定又是一種他眼中的示威。
我喜歡他的父皇,所以做任何事,竟開始顧及這個孩子的想法。
脣邊漾起一抹笑靨,我知道,有多麼無奈。
“今晚您就來.不可以嗎?”
奕嗚一步不讓,這孩子,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但也足見玄憶對孩子,實則是寵溺的,否則他又怎來這般的在宮裡最難得的‘直言不諱’呢。
“憶,去吧。”我聲音很低很低,低到我確信身後的娃娃再是聽不見的。
“朕答應過,要陪你。”
他俯下臉,凝望着我,我把臉上的笑靨化作燦爛,才擡起螓首:“瞳兒要的很多很多,不過少了一日,與很多很多比較起來,還是有着餘限的。”
他輕捏一下我尖尖的下領:
“你倒真爲朕着想,別人是指看朕駕臨,你卻偶爾開了一次口,倒卻又把朕推了出去。”
是啊,我今日偶爾開了一次這樣的口,倒還是因着這娃妥努反是勸他去看娃娃的母妃。
我知道我不大度,我和所有女子一樣,有着最謹小的在意,但,我更是不想讓玄-“乙爲這些事所煩心,所以,我能退,我能讓,也就偶爾退讓一次,又如何呢?
畢竟,相對於其他一些不得召的后妃來說,我真的是太幸福了。
我心裡唯一在此時放不下的,是我清楚知道沭淑妃對玄憶的情意,或許也是不帶一點的虛情,所以,我隱隱有些擔憂,並不能做到釋然。
相比較那些用虛位以待玄憶的女子,沭淑妃的真情,更是讓我難耐。
“若憶留下,瞳兒方纔從構,花園撿的這個娃娃必定不安生,瞳兒可不想這娃娃小小年紀,就怨恨瞳兒。”
我故意用了一個‘撿’字,果見玄憶的眼中蘊了些許的笑意,我把手中的梅花遞於他:
“這個,您拿着給淑妃娘娘。”
他不接,愈緊得捏着我的下領,眸底竟有些微氣的望着我:“你倒真是大度,還編排看讓朕做這些?”
我臉上訕訕地起了一些紅暈,見牀榻上的贏奕鳴又開始有些蠢蠢欲動起來,想是見我和他父皇低聲呢喃太久,終是小孩子的心性,奈不住了,可他還在等着他父皇的一句回話.自幼所承教的禮儀讓他不能再繼續地逼問。
“這本是那娃娃要摘給他母妃的,您既然許久不曾看淑妃娘娘,送這花予她,又有何不可呢?瞳兒知道,憶還是念1日情的,這樣的憶才讓瞳兒可以不憂心於秋涼。”
我話中有話的說,此時的我,寧願相信他不是薄涼之人,所以,我容得看到他對昔日舊人的仍有一絲一點的情意。
墨瞳,你真是擅長自欺欺人。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瞳兒,你啊……又怎知她……”他頓了一頓,終是沒說下去,我也在這一刻,看到他的限裡,對於沭淑妃實是有着芥蒂的。
過去這宮裡發生的事,我皆是一知半曉,所以,我不清楚這層芥蒂是從何而來,或許,我也不願意多去了解他和那些女子的過往,我只要牢牢地握住屬於我的這一份心,就夠了。
“朕答應你,現在就陪你去探望你母妃。”他望向贏奕鳴,終於,下了決定“兒臣叩謝父皇!”贏奕鳴的聲音裡滿滿是屬於兒童的喜悅,這種喜悅是那些地不加掩飾,我想,玄憶是沒有辦法不動容的,他只一個應允,就讓他的孩子,這般的欣喜。
這是做父親的一種欣慰吧。
我望向玄憶,他輕輕鬆開我的下領,眸華一直凝向我,那裡,也滿滿是對我的憐惜:
“好好歇着,外面雪漸大,今兒個若無事就別出去,免得朕又要擔心你的身子。”
“哪那麼嬌氣啊。”我jiIi}了ji|i}嘴,卻把脣邊勾起的弧度蘊了那笑意,一併笑至1了眼哞中。
他鬆開扶着我的手,一旁,清荷的聲音在殿外響起:“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皇上。”清荷復對我道, “小主,二皇子的衣物已按照您的吩咐滌洗乾淨並烘乾了。”
我繞過玄憶,接過清荷托盤中的衣物,展開一看,果然先前污濁的地方早不見了那些漬意。
“你倒是有心。”玄憶柔聲道。
我略側螓首,凝定他,又一笑:
“瞳兒一直是有心的,只是皇上無心罷了。”
喊他一聲皇上,又把早前那晚的話說了出來,彼時的他,是這般斬釘截鐵地說他無心,那麼今日呢?他是否真的還是無心呢?
如果昔日的無心,權是固他將心放在珍妃身上,那如今珍妃既已出冷宮,他的心.該回來了罷。
所以,他有了那心,纔會說出‘不負我’這三個字。
即便這般認爲,我卻沒有起酸澀。終於,漸漸學會了淡定,這些許的淡定並不帶着一分從前的清冷,只讓我在這深宮中,更能適應,面對那一些必須要面對的人和事,而不再輕易地以物喜,以己悲。
他並不回我這句話,只是輕輕繞開:
“等得了空,朕再來看你。”
我輕輕笑了一下,手中拿着錦緞棉襖遞於那娃妥藕“快些換了.好隨你父皇去看你母妃。”
贏奕嗚絲毫不見我的好,接過棉襖,道:
“你一個女兒家,怎可看我更衣,好不害臊!”
我又哪裡要看他換什麼衣服呢?他這一說,反讓我臉上的紅葷再退不得,身後玄憶的聲音驟然響起,帶着不容拒絕的威嚴:
“奕鳴,她是你的墨母妃,若你再對墨母妃不敬,今日,朕定會問你母妃是怎樣教導你的。”
玄憶啊,你竟也懂得威脅一個孩子,爲了我嗎?
而,彼時的我,並不知道,眼前的這個粉雕玉琢的娃妥努對於我的人生,會有多麼重要。
是啊,彼時,我並不知道
“父皇——”奕鳴仿是受了委屈,但他是男子漢啊,不過須臾,便恨恨地帶着孩童的純澀瞪了我,口裡倒是恭敬的,“有勞墨母妃,還請墨母妃暫迴避。”
我語音壓低,有意是要逗他一逗:
“真乖,早這麼乖,多好呢?呵呵。”
我喜歡這個小娃妥努天真爛漫,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孩子,曾經的我,對於孩子這個詞,僅限於懵懂的未知,即便是想要有一個和玄憶的孩子,也不過是由了心底那些小小的盤算。
果然,奕鳴的小腮幫子衝我鼓了一下,我忍着笑意,轉身,正對上,玄憶對我莫奈何的表情,我蓮步姍姍向他走去,稍欠身:“瞳兒先告退。”
“你呀!”他嗔唸了我的名字,我徑直往殿外行去,這雪倒下的是愈發大了。伺立在一旁的清荷忙上前替我打了傘,卻聽得玄憶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必出去,若着了風寒,又讓朕放不下你!”
若真能讓你放不下我,我倒是寧願日日得風寒的。
不過這句話終究只能在心裡答,說,我是說不出口的。
“父皇,也不用墨母妃出去,只讓她避一下,兒臣也換好了。父皇,我們走口巴。”
奕鳴的聲音響起,無形中替我解了方纔的圍。
他倒真是換得快啊,我回身,果然他扣完最後一個袍盤扣,不過是我走到殿門的一會功夫,已衣裳整齊地下得榻來,彷彿是怕他父皇突然會改變注意一般,他以最快的速度穿完袍子,幾乎是奔看跑到他父皇的跟前。
奕鳴仰起小臉望着他父皇,帶着詢問再說了一次:“父皇,可以啓駕了嗎?”
“和你墨母妃拜謝道別。”玄憶道。
“奕鳴謝墨母妃,今日拜別,來日定再謝母妃替奕鳴洗袍之德。”
洗袍之德?
這娃娃倒真是會用字的。
我看到玄憶薄薄的脣邊澡起一抹笑意,邁步走到殿邊,修長的手指替我籠了下身上的氈子:
“那朕去了。”
“嗯。”我低低應了一聲,卻再說不出其他的話。
他帶看眷戀地凝了我一眼,對,那一眼裡含着一種情愫——眷戀。
然後才與奕鳴一同走出殿外,而奕鳴最後投給我的,仍是揹着他父皇恨恨地一瞪,但這一瞪,我清楚是不帶任何惡意的。
殿內又恢復冷寂,我不知道青陽慎遠一事是否有了什麼進展,又是否真的會累及澹臺謹,但,即便玄憶方纔留下,我同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問這件事。
是啊,我和澹臺家有什麼關係呢?我畢竟姓墨,若這麼去問,難保他不起了疑心。
這件事,卻着實是兩難的。
雲紗捧着加好碳的手爐遞於我時,我仍兀自出着神,直到她的聲音響起,才略攏迴心神:
“清荷,內務府送了些銀碳過來,你點一下,按着份例,先讓上房用着,剩餘的,繼續收在庫房裡。”
清荷本與她同爲近身宮女,但那件事後,她對雲紗頗是言聽計從:“好,我這就去。”
她打了傘,關上殿門,就往庫房走去。
手爐很暖,雲紗的聲音卻不帶一點溫度,她走近我,扶我回暖炕坐下時,終於還是說了她要說的話,她作爲景王暗人必要傳達的話:“景王讓奴婢轉告小主,小主的寒毒在未痊癒前,斷不能讓皇上臨幸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