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點, 中央廣場。
現在正值中午,太陽很刺眼,廣場前的大街也是人來車往。
他和她坐在一張長椅上, 就像身邊那些普通情侶那樣交談。
“對方會出現嗎?”她忍不住左顧右盼道, “我們來得是不是有點早了?”來來往往的人流車流讓她心底泛起不安。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爲什麼對方會選擇在這種地方交換她們。一想到或許對方有什麼用心, 她就不由地抓緊了裙襬。
“放輕鬆一點。”他的聲音在她頭頂揚起, “不會有事的,對方既然要你,就不會傷害你。”
“你確定嗎?”她露出苦笑, “只怕那個人是想讓我傷得更重……”
突然,他攬住她的肩, 將她整個人向下按去:“小心!”刀起刀落, 卻只是劃開他的袖管。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際, 他就抱着她躲開對方的下一波攻勢。
“容容!”待站定後,他的臉上有着一閃而過的訝異, “爲什麼。”
“你沒有殺了她。”刀尖指向聞人清輝,另一個季月容冷冷道,“那就讓我來殺了她!”
18小時前。
她被捆在餐椅上,而他就坐在她的對面。
“怎麼?我準備的晚餐不合你胃口嗎?”見她只是狠瞪着自己,季傑笑着問, “這些都是小月容最愛吃的哦。”
“我不是她。而且, 你綁着我, 想讓我怎麼吃?”她口氣惡劣地反詰道。
季傑輕輕地笑了起來:“原來你是希望我來餵你, 早說不就好了嗎。”
“誰要你餵了!”看到他站起身, 走向自己,她惱怒地想要掙脫開繩子。
“放棄吧。”他伸出手指, 挑起她的下巴,“只要你乖乖的,說不定我可以判定你勝出。”
“勝出?”聞言,她冷哼了一聲,“你以爲隨便說什麼話就能使我相信嗎?你根本不想有人勝出,根本不想有人取代你的位子。你只是想看到我被逼到窘境裡的樣子,然後以此爲樂吧!”
他收回手,淡淡道:“只有最後一句你說對了。”他握住她的長髮,用力向外扯去,目睹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他便能愉悅地笑出聲。
“不過我確實想要你們其中的一個人,變成和我一樣的存在。”他鬆開她的頭髮,半靠在餐桌前,“結果我被拒絕了一百零三次。”
“你說,到底爲什麼?”他湊近臉,喃喃道,“無論我是誰,任何一個你都不願意接受我。”
“你想知道答案?”她頓了頓,一字一句道,“因爲你讓我噁心。”
“啪!”他扇了她一巴掌。
血絲從她的嘴角溢出。吐掉一口血,她毫不畏懼地擡起臉,仰視着他:“多可憐的人,不,是神。你只有你自己,存在在你的夢境裡。你創造多個我又如何,複製我,看每個我因你發狂,你就滿意了?任何一個我都不會選擇被安排好的命運,即使我是季月容,即使我是歐菲利亞,任何一個我,絕不屈服於你。”
“好一個絕不屈服,我的女兒。”他一手扣住她纖弱的脖頸,一手撫摸上她被打腫的臉,“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不介意讓你更加痛苦。比方,失去心愛之人如何?對人來說,最痛苦的莫過於生離死別?還是,被自己憎惡的人擁抱?”
“你也只會做這些了嗎。”她輕蔑的目光射向他,“毀掉我,就那麼讓你滿足?”
他收緊手,觀察着她漸漸漲紅的小臉:“得不到就要毀掉,這不是很符合我的形象嗎?”
呼吸逐步不暢,她卻不肯認輸地直勾勾地瞪着他。
“聞人清輝和我有什麼不同。”在她快要窒息的時候,他放開了手,“他不也是脅迫季月容,得到她的感情嗎?”
“他和你不一樣。”想到自己的戀人,她的語氣也放軟了些許,“他愛的方式或許過於偏執,獨佔,但他至少懂得愛。而你,只愛你自己。”
“你爲什麼會認爲我不愛你?”他微眯起眼,“是我表現得不夠明顯嗎?”
她嗤笑道:“呵呵,你的愛早就給了你自己,不,應該說給了‘夏娃’。”當她的嘴裡吐出“夏娃”二字時,他的眸色倏時變得黝黑而陰沉。
“誰準你提到這個名字了!”他揪住她的衣領,向上提,表情陰鷙道,“如果想讓我現在就殺了你,你就繼續惹火我!”
“失去冷靜了嗎?”她望進他充滿陰霾的眼底,“想起來‘夏娃’是怎麼死的了嗎?是你,是你害死了她,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奇蹟,被你自己給毀了!”
“這世界上唯一一個奇蹟,被你自己給毀了!”
“被你自己給毀了!”
“住口!”
——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父親會拿我們做實驗。
——【資料刪除】原諒我,我永遠愛你……
“住口!你這個愚蠢的女人!”他狠狠地推開她,任她連人帶椅摔倒在地板上。
“既然你那麼想死,我就成全你。”他彎下腰,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支針管,“不過我不會讓你死的那麼痛快。嚐嚐痛苦的滋味,在殺死心愛的人之後,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拽起她的胳膊,使勁地將針尖扎進她的血管裡。
“你替我注射了什麼!”她掙扎着,但絲毫不起作用。
把針管裡的液體全部推進她的體內後,他站起身,無動於衷地俯視着因爲藥效發揮而痛苦異常的她:“‘妖精之夜’,可以把人變成傀儡的藥,上個月我改良了它的副作用。現在這是特意爲你準備的,感動嗎。”
身體深處涌現出來的痛意,令她連喊叫出聲的餘地都沒有了。
“在這過程裡你的身體會慢慢發生變化,先是痛覺異常的敏銳,即使是小小的磕碰,現在也會讓你痛得死去活來。”他一腳踩在她的左臂上,“疼嗎?是不是想喊出來?”
她死死咬着牙,希望藉由痛意讓自己徹底失去意識。
“別急,再過一小時,等痛楚消失後,就輪到快樂了。你的心情愉悅度會比平常高出好多倍。”他加大了腳力,滿意地注視着她苦不堪言的神情,“你會哭着求我抱你,疼愛你,滿足你,成爲一頭毫無尊嚴的傀儡。你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知道?因爲我在其他的你身上用過。最後她就是死在我的懷裡……”
“惡魔!”她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兩個字。
“很精準的評價。”他挪開腳,朝後退了一步,“我真的好期待,一小時後你會如何來哀求我。”
“我.絕.不.哀.求.你!”每說一個字,都讓她快要暈厥,可惜,她該死的仍舊清醒着。
“居然還有力氣講話。”他笑着搖了搖頭,“不過我會在這邊用餐,慢慢地等你。你就在地上多躺一會兒吧!”
門內又安靜了下來,聽完這一幕的卡洛兒舉步朝門口走去。
是夜,海邊的微風輕拂過她的臉頰,帶着一絲鹹味。她眺望黑漆漆的大海,就像眺望着自己的未來。
那個女人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她一點也不同情。
“這都是她自找的。”卡洛兒低喃,“我不需要同情她。我的名字,家人,我的人生全被她奪走了,她會變成這樣,全是她自找的!”
這時,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月容,我的月容,你在哪裡……”雙鬢髮白的女人,正沿着沙灘赤腳走來。
卡洛兒朝女人走過去,溫柔地環抱住她:“媽媽,我在這裡,你的月容在這裡。”
“月容!我的月容!你到底去了哪裡!”然而女人卻只是發瘋似的重複着和先前一樣的話。
“媽媽,我是月容啊,我就是你的月容啊!”卡洛兒掉下眼淚,原以爲她的心早就不知道扔到了哪裡。可是當這些和她有着血緣關係的人出現後,她意識到她仍是有心的。她沒有遺忘,在那遙遠的模糊的記憶裡,與家人相處的分分秒秒,作爲“季月容”這個人,被父母,兄長疼愛着。
只是一切,都在十四年前的那個夏天改變了。
“歐菲利亞”取代了“季月容”。
真正的季月容失去了姓名、家人。
她失去了全部,就連她自己也弄丟了……
伏特公司所在的大廈後身,黃色警戒線即使在夜裡看來也尤爲顯眼。
“自殺?犯人?”聞人清輝低頭注視着地上的人形畫符,臉色陰沉。當警衛隊告訴他,王秘書跳樓了,他不意外。令他意外的是,他居然在監控錄像裡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和季月容。
這絕非眼花可以解釋。
“爲什麼。”等到他匆匆趕回去的時候,發現她果然不見了。然後,他漫無目的地找了她一天,直到夜深。
她既沒有回去原來的家,也沒有再來公司。
那麼她去了哪裡。
按監控錄像的時間點,那個時候她明明應該和他在一起,爲什麼又能和另一個自己同時出現在公司裡。
這些只說明瞭一點,那就是監控錄像裡的自己和季月容,都不是這個世界的。
就像那個被他殺死的季月容所說的,他們應該是來自所謂的平行時空。那麼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和王秘書的死有什麼關聯?
但他並不想弄清這幾個疑問。現在,他只想知道她去了哪裡,是一個人,還是和誰在一起!
“你真以爲你能逃離我嗎?季.月.容。”
深夜,盧彥的家中卻是燈火通明。
“所以說在從這個角度看,我們可以忽略時間的限制。”盧彥如同老師般,對着法蘭西和莫莫解釋平行空間,和分歧點的概念,“就如同這把梳子。”
盧彥拿着一把梳子,指着其中一個梳齒繼續道:一個梳齒就好比一個世界。因爲分歧點,從一個開始延伸出不同的互不干涉卻又有着共同聯繫的結果。而這些平行世界在時間上是一致的,就像這些梳齒一樣並排連在這裡,不存在什麼先後問題。”
“盧醫生是想說這些平行世界都是同時存在的嗎?”法蘭西舉手提問道。
“嗯,是的。”盧彥將梳子舉到法蘭西和莫莫的眼前,“我們現在存在於其中一個平行世界裡。按正常情況來說,同一個人不能即出現在A點又出現在B點。除非是兩個平行時空交錯到一起,但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就意味着數據混亂,混亂的數據就要被修正,所以其中一個自己會死掉。”
“我聽過這個都市傳說,見到另一個自己就是自己將要死去的時候。”法蘭西淺笑盈盈地說着會讓不少人毛骨悚然的話,“也難怪人對鏡子有種本能的恐懼,可能是潛意識裡人一直在提醒自己要遠離另一個自己。”
聽完法蘭西的發言,莫莫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保鏢懂得還挺多的,看他氣度不凡的模樣,似乎並不只是一名保鏢那麼簡單。
“嗯。”對法蘭西的話,盧彥未置可否,他在法蘭西和莫莫的臉上掃視了一圈,接着說,“爲了讓這些世界消失的可能,就是像這樣……”說着,盧彥便將梳子折斷成了兩半。他拿着留着梳齒的那部分:“在分歧點切斷聯繫,後面這些的可能就不存在了。”
“人和神不一樣。”盧彥放下梳子,“雖然我們也會因爲選擇不同,產生分歧點,進而走上不同的路。但我們只能影響我們自己。也就是說我們不過是從這個可能變成另一種可能結果。所謂的未來也就是有這些不同的可能交織而成的。可是神,他的選擇卻可以影響,甚至改變每個世界。因爲他存在於每一個世界的,每一個地方。”
“……”屋內忽然安靜了下來。
許久,法蘭西打破了沉默,他笑眯眯地說:“我個人是不在乎宗教,神性這些。我在這裡,只是爲了保護盧醫生你。”
“想保護我,還是被派來滅我口?”盧彥面無表情地反問。
“誒?!”莫莫驚得從沙發上跳起來,遠離依然笑得無辜的法蘭西。她轉向盧彥,一臉責難地怪嗔道,“你既然知道他要害你,幹嘛讓他進屋,還和他解釋那麼多!”
“爲了合作。”盧彥無視莫莫的埋怨,直視着沙發上的法蘭西道,“‘Tomato’不是一般的病毒,因爲它不是出自普通人之手。而你,我想也不是普通人,應該懂我想合作的是什麼。”
法蘭西從沙發上站起,他舉起雙手,像在示意自己身上並沒有什麼武器。然後又走到盧彥身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留下你大概會很有趣。你也不只是一名普通的精神科大夫吧?”
有趣?這兩個男人到底在講什麼?莫莫困惑地看看盧彥,再看看法蘭西,視線在他們之間不停地打轉,卻仍舊不懂這兩個男人想幹嘛。
“我該如何相信你呢?”法蘭西望着滿臉嚴肅的盧彥,嘴角噙着笑。
盧彥轉身,走到實驗架前,取下一個小密碼箱。他提着密碼箱,回到法蘭西的身前,將箱子遞給對方:“這裡面有‘Tomato’的原液。”
拎過密碼箱,法蘭西的俊臉上浮現出別有深意的微笑。
“我想我開始有點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