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末日, 我們亦不復存在。
而你,是否會與我一同湮滅?
走進老舊的樓房,這裡總是傳出男人摔酒瓶子的聲響。
少女推開門, 看見額頭上仍帶着傷的男孩坐在書桌前。
聽到響動, 男孩擡起頭, 見到少女, 微微驚訝。他以爲進來的會是那個處理掉父親的女人, 而不是眼前這名容貌清麗的少女。
“已經沒事了。”少女說,“誰也不會再傷害你,誰也不會再帶走你。”
“你是誰?”男孩迷惑地問。他從未見過少女。
“我有很多名字。”少女輕輕笑道, “你只需要知道,我是來救你的人。”
然後她又在心中默唸:“聞人清輝, 我說過我會來救你, 脫離這個輪迴。現在是我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我以爲你會選擇回到季月容被組織綁走的時候。”盧彥出現歐菲利亞的背後, 他注視着歐菲利亞的背影,語氣平緩地開口。
那是季月容第一次遇見在組織裡代號“K”的聞人清輝。
如果選擇K, 那麼她將還是季月容,K則會以聞人清輝的身份出現在她的生活裡。
而如果選擇組織裡的其他人,那麼季月容將成爲卡洛兒,在暗巷裡接客的雛妓,直到遇見那個男人。
“你讓我成爲季月容, 甚至在其中一個世界裡, 讓季月容和卡洛兒同時存在。”歐菲利亞轉向盧彥, 彷彿透過他的身體和另一個人對話, 她清楚那個男人正在觀察着她, “看着她們掙扎着陷入漩渦裡,你很快樂嗎?我.的.父.親。”
他不答反問:“那你呢?現在滿意了?聞人清輝如果不被帶進組織裡, 那他將永遠無法遇見季月容。不,應該說他將不再是聞人清輝。”
“名字、身份有那麼重要?”她笑着盯住他幽深陰暗的雙眸,“即使他不再是聞人清輝,即使他不會再遇見季月容,只要他能活下去……”
“自欺欺人!”他突然暴怒地打斷她的話,“只要能活下去?活在沒有自己愛的人的世界裡?若沒有那個人,這一切還有存在的意義?有多少個世界都沒有那一個人……”
頭一回,她有些同情眼前這個不可一世的神祗。
“雖然你找不到她,但你依然讓這些世界存在這麼久,不是嗎。”
他撇過頭,冷笑了一聲:“因爲無聊,想找點樂趣罷了。別忘了,你也是我的樂趣之一。”
“是嗎?”她沒再像以前那般惱怒,反而走近了他。
“你想做什麼?”他竟然露出了警惕的眼神,這令她不由地“噗嗤”一笑。
見他皺起雙眉,她收起笑容,擁抱住他。
溫暖的光從她的體內升起,溫柔地環抱着他和她。在這光中,她的聲音拂過他的耳畔。
“我還想再救一個人……”
這是樂園的機密設施。
除非是被授以最高訪問權限的人,任何人都不得踏足這裡。
然而,對歐菲利亞來說,她不陌生。因爲她就是在這座設施裡出生的。
“曾經我以爲替樂園殺死你,就是我的宿命。”她一邊走一邊環顧四下的風景。熟悉的花草樹木,熟悉的小溪湖泊,就連風中發散的甜甜香氣都使她有一種安心感。她是屬於這裡的。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喊着,“留下來吧,留下來吧”。
“成爲季月容,遇見聞人清輝之後,我才發現自己不是爲了殺你纔來到世上。”她繼續說,並未看走在她身後的他,“或許連你也沒有想到,其中一個世界裡我會和聞人清輝相愛。”她停下腳步,轉過身,望向他。
“就像你也沒有料想過,一個你會放棄繼續尋找夏娃。”
“……”他跟着停下腳步。
“那個你後來成了這個樂園的最高負責人,他是這個樂園的主人,也是創造了我的人,我的父親。”回到這座設施起,曾經沉睡在大腦深處的記憶,被空氣裡流竄的電波重新激活。
他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至身前:“真是諷刺。另一個我會想要消滅我。”
“難道你不渴望解脫嗎?”她毫不畏懼地直視着他,眸色澄清,“這也是你心裡的渴望吧,由我來終結你的一切。”
“我沒有那麼想過。”他矢口否認。
“那你現在就殺死我。”她站定在他的面前,將艾瑞克化成的長劍交付到他手中。張開雙臂,她燦爛的笑顏映在他的眼底,“將我的存在完全抹去。”
“你以爲我不會做是嗎?”他微微挑眉,表情變幻莫測。
她閉上眼睛,緩緩道:“不論你會不會,我都已把我的全部交在你手中。”
“哈哈。”他失聲笑道。歐菲利亞,歐菲利亞,他的女兒。第一次向他屈服了,真正意義上向他屈服了。可他爲什麼沒有自己原來想得那樣開心?他不是早就決定了,只要她向他屈服,他就會抹去她的存在。對,他就是要她的身心都向他臣服之後,再讓她消失。他要她絕望,他要她的不甘,要她的恐懼,而不是要她現在這般平靜得彷彿在和他談論天氣!
然而下一秒,他的身體便率先作出了行動——他緊緊抱住了她。
聽到她在他的耳邊發出嘆息,他幾乎是咬牙着說完:“你贏了,我的女兒。”
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笑。
多少時光,多少時空,她終於等到了他向她低頭。
“讓我成爲你的夏娃吧,放過其他人,也放過你自己。”她稍稍掙開他的懷抱,凝視着他的臉,眉宇,眼睛,“如同我之前許諾過的,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那聞人清輝呢?”他又一次說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但這一次,她沒有再選擇和他繼續遊戲,沒有再央求重新來過的機會。因爲她已作出了決定,或許比他還要早就作出了決定。
“我愛他,會一直愛着他。”
如同她愛這個世界一樣。
“我要將我的心切開/拿一半吹進你的軀體/我要抱緊了你/我們的身心要合爲一體……”
——海涅詩選
夏天的腳步悄然離去,帶點涼意又夾含着乾燥氣息的風吹拂過淡紫色的窗紗。季月容從一個又一個的夢裡甦醒,再度沉溺。她是一個喜歡做夢的孩子,因爲在夢裡她可以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月容!趕緊起牀啦!”臥室的門被“咚咚咚”十分有節奏的敲響。她幾乎是硬生生的被人從遙遠的夢境裡給吵醒。
“媽咪……”她滿臉沮喪地一坐而起,朝門的方向有氣無力地迴應道,“再稍微等等……”
“等什麼等,你的兩個哥哥早早都起牀了。”門外,她的母上大人催促道,“快去洗臉刷牙,大家都等着你吃早飯,別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
“第一天上班?!”她驚訝地張大嘴!不會吧,她居然忘記了今天是第一天去公司報到的日子!緊接着就是一陣手忙腳亂。等她好不容易換好衣服下樓時,二哥季濤早已扒完早飯出門了。聽大哥季傑說,二哥最近交了女朋友,所以每天早上都很勤快的擔當馬車伕去送人家女孩上學。
“上學?”季月容咬着麪包,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他女朋友該不是比我還小吧!”
“嗯,聽季濤說,她還在念大學。”季傑慢條斯理地用着早餐,一貫的優雅,和坐在他對面狼吞虎嚥吃着早餐的季月容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季月容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吃相有多難看,她暗想着回頭等下班後,她定要把這個八卦消息告訴好友莫莫。
拒絕了季傑要送她的好意,拎着包包,季月容就出門趕地鐵去了。
結果,她還是不負衆望的遲到了。一早上別提王秘書長面向她的臉色有多難看。好不容易熬到午休時間,坐在她旁邊的林芳,主動過來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說。
“安啦,第一天上班不熟悉路況也情有可原。月容小妹妹。”
季月容點點頭。有了前輩的安慰,她沮喪的心情稍稍好了些。
短暫的午休一過,王秘書長就讓她收拾一下去總經理辦公室。
“……”她是不大懂公司規矩,儘管知道秘書科是直接隸屬總經理的名下,可她不過是一個新進的小秘書,需要這麼快就去直面自己的頂頭上司嗎?還是因爲她第一天上班就遲到,所以總經理要親自教育她嗎?
看到她又困惑又不安,林芳拍拍她的肩,勸慰道:“安啦,總經理不是那種色老頭,他人很好的,和我們秘書科裡的每個人關係都不錯。”
“每個人……?”
“是啊,應該說是和公司裡每個人,包括這層樓的保安,清潔大媽都是。他人長得帥不說,待人也溫柔。他的人緣可是公司第一哦。”
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季月容站在經理室門前,深呼吸了一記,才敲了敲虛掩着的門。
“請進。”低沉略富磁性的聲音在虛掩着的門後響起,季月容伸手拉開這扇門,事前她想象過無數次會面的場景,但沒有想過對方居然站在門後,於是她就這麼剎不住車地一頭撞上他的胸膛。
“痛。”她捂住被撞疼的額頭,腳步不穩地向後退去。
“小心!”在她後腦勺即將撞上門板的一瞬間,他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拉回到他面前,輕輕鬆鬆地抱穩了她。
“沒事吧?老是這麼莽撞可不行,季月容。”清秀俊雅的大男人好整以暇地俯視着懷裡嬌柔可憐的小女人。
猛地擡起頭,淚水便情不自禁地淌落。她喃喃着伸手,撫上他的臉頰:“爲什麼?你會在這裡。我以爲夢醒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低頭,他深情地吻上她的脣,彷彿很久很久以前就想這麼做一般。
“或許這是神給我們的奇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