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你的父親。
——你又是誰?
——我就是你。
記憶的閥門被強行打開。
她想起來了, 想起自己爲什麼在這裡,在這裡的目的。
爲了進行一場遊戲。這是她和他的賭約。抱着微弱的希望,她封印了自己原本的記憶, 既不是作爲歐菲利亞, 也不是作爲季月容, 來到其中一個世界裡。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進行了多少次這樣的遊戲, 重複了多少次。
因爲她的記憶非常混亂。
就算這樣, 她也必須要找回那個人,聞人清輝,她念念不忘的那個聞人清輝……
低頭, 她看到自己的兩隻手都被包紮好了。再擡頭,掃視了一圈四周, 沒有面具男, 也沒有可怕的襲擊者。這裡是她的房間。
什麼時候從那裡被救了回來?她在腦海中搜索, 怎麼也想不起至關重要的部分。
“還是不舒服嗎?”助手先生推門而進,手裡端着一杯正冒着香氣的紅茶, “喝一杯吧?”
她盯着茶杯看,卻沒有要接過來的意思。
“怎麼了?”助手先生溫柔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不想喝嗎?”
“是你救了我?”她不太確定地問,“這個事件解決了?”
“嗯,都解決了。你安全了。”助手先生點了點頭, 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
“世希呢?”她又問道, 心裡還有一些牽掛那名少年。若不是她, 他也不會陷入危險之中。
“他和喬回暗巷了。”助手先生答道, “我告訴了他們, 殺害他們夥伴的真兇已經死了。”
“他們……不會恨我欺騙他們嗎?”她閉上眼,嘴裡喃喃道, “會恨我利用了他們吧?一定會……”
助手先生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她感覺到他的凝視,所以睜開了眼,望向摘下眼鏡的他。第一次發現,他有一雙美得不可名狀的眼睛。這雙眼睛,一直被他藏在厚厚的鏡片下。
“他們不會恨你。你是拯救了這個世界大英雄。”他說,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他們只會記得這些。”
“是嗎。”她的表情沒有顯得太過驚訝,“那‘女神’沒有復活吧?”
“我們沒有抓捕到幕後主使,他們口中的‘女神’也不知所蹤了……”
“是嗎。”她垂下腦袋,教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接下去你想怎麼做?”他低聲問,看上去卻一點兒也不在意她的答案。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靜靜地回道:
“參加季月容的葬禮。”
那是一場簡單樸素的葬禮。
那個男人直挺挺地佇立在那裡,機械式的向每個來訪者點頭致意。
遠遠的,她就看到了他,雖然雙鬢髮白,但那張臉她不會認錯,她怎麼能認錯呢?
她緩緩走向他,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當她走到他面前站定的時候,他也終於注意到她。
在他開口前,她便伸出手,按在了他略顯乾燥的嘴脣上。
“對不起,哥哥,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流着淚,笑着說。
“……”他看着她,沒有反應。
“已經夠了。我想起來了,你也要想起來。你不是聞人清輝,你是我的大哥季傑啊!”她說了出來!
“你在說什麼?”他捉住她的手,將她拉開,“我就是聞人清輝!我是來找容容的!”
“你不是……”望着他癲狂的模樣,她哭着搖頭,“夠了,真的夠了,別再把自己當成他了!醒來吧!”
“不!我不是什麼季傑!我就是聞人清輝!”他神情瘋狂地說,“聞人清輝我已經殺死他了!所以我就是聞人清輝我就是他!這是我的名字了!我已經變成他的模樣了!你看!容容會愛我的!她會愛我的!”
“你的容容已經死了。”她說,淚也不停地從臉頰滑落。
“不可能!”他拒絕相信她的話,神情裡盡是癲狂之色。
“無論你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助手先生清冷的嗓音從她背後揚起,“他早就把他當成了我。”
“他不該替你承受。”她嘆了一聲,語氣無奈。
“那你就該替所有的季月容,歐菲利亞承受這一切嗎,我的容容?”助手先生一字一句地反問道,換來的卻是她的無言以對。
“他不該替我承受,那就讓我來替他承受!重複着愛上季月容,殺死季月容,復活季月容,被殺死,再愛,再殺死,再復活的永世,你就滿意了嗎!?”
“不要!”她轉身抱住他,“我是自私的!我不要你再是聞人清輝,如果能解脫,我願意和你一起捨棄名字!”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他忽而笑了,一手撫上她的臉頰,慢慢闔上眼,“我的時間不多了,也許馬上我的意識就要消失了……”
“什麼意思?”她怔怔地看着他,“難道你……”
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那個人:“我的女兒,你猜的不錯。他和我做了交易,我借給他新的身份,讓他能陪在你的身邊。”
捨棄名字,捨棄一切,僅僅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守護……
“在我的身邊?等我恢復記憶,就消失?”她揪住他的衣領,“這就是你的目的,你想讓他消失,對嗎?”
“我的目的?”他微笑道,“我是在幫你製造最後的回憶。他早就死了,被你身後那個傢伙殺死。我只不過在他彌留之際,讓他的記憶有了新的存儲空間。”說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望着她因爲憤怒而更加明亮的雙眼,他有些可惜地咋舌道:“嘖嘖,只是存儲時間有限,當這個大腦重啓後,他就會被格式化。你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我的女兒……”
“如果我現在殺掉你呢?”充滿殺意的眼神墜定對着他,換來的卻是他的輕輕一笑。
“你可以冒險試試。也許聞人清輝的‘靈魂’會和這個身體的死一起,徹底消失。你敢嗎?”
他的話準確無誤地戳中她的軟肋,她不敢。
她害怕真的再也見不到她的清輝。
“你贏了,你贏了。”她喃喃地重複着,眼神也跟着變得空洞。
“還沒有呢。”他伸手撫摸着她慘白的臉,“因爲有人的干擾,單是這個遊戲就分出好幾個結局。有一個世界,季月容的葬禮還沒有舉行。而且,聞人清輝馬上就要死在季月容和季傑放的火裡了。”
“你!”
“我能看到,他瀕臨死亡。”那雙美麗的眼睛裡忽然出現一片火海,“他很痛苦,身體,和心,都很痛苦。”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她握緊了雙拳。
“我的女兒,你想去救他,對不對?你還有機會。”他攜起她的長髮,以脣溫柔地摩挲着,“如果你救出了他,我們的遊戲就結束了。不過,我先說明,那個聞人清輝,可不一定是你作爲季月容時,喜歡的那個。這樣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清亮的眼神墜定對着他,她是那麼的美麗,當她決心去做一件事的時候,“不管是哪個聞人清輝,我都會愛他。”
“我說了,我是受人所託,來救人的。”莫莫嘆道,“而且就這個行爲,我都不知道重複多少次了。”
“受誰所託?”季月容又追問道。
“你咯!”莫莫白白眼,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
對啊,這世上除了季月容,還有誰要救聞人清輝。
她怎麼會忘了這最重要的事呢!
不顧眼前兩個人驚愕,她轉頭折返。
“月容!”
“容容!”
記不得跑了多久,背後莫莫和季傑的聲音越來越遠去。
這間大屋早就被大火包圍,即使跑回去,她也不一定能救得了他。
但心裡有一個聲音驅使着她回去,回到他的身邊,她要告訴他,親口告訴他!
推開壁爐,在濃煙中,她一邊咳嗽着一邊走向還被捆綁在圓柱上的他。他已經陷入昏迷,不過還留着一口氣。很好。她看了看壁爐裡,還有沒點燃的柴火,她彎腰撿起一根,用蔓延至附近的火苗點燃它。
“抱歉,會有一點痛。”她用這根點燃木柴,燒斷了束縛住他的繩索。也許是火灼傷了他,他緩緩地睜開眼。當視線捉到她的身影后,他勾起一絲冷笑。
“你還…回來…做什麼?看我死…沒死嗎?”
她丟掉燃燒的木柴,撕下自己的裙襬,按滅他手上的小火苗。她以全身的力氣支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放…開我!你…還想折磨…我嗎?”知道他無力掙扎,面對他惡劣的質問,她只是一聲不吭地扶着他往壁爐方向走去。
“讓我死……”他想推開她,可正如她所料,他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去做這些。
火越燒越旺,煙霧也越來越濃密,她被嗆得淚水直流,腳步也愈發的不穩。就在她扶着他快要走到壁爐時,燃燒着的房樑倒塌了下來,眼瞅着就要壓住他們兩個人……
“有一個結局,她和聞人清輝死在了那場大火裡。”男孩出現在助手先生的背後,向來沉默的他,難得開口說道。
“我知道。”助手先生微笑地說。
“還有一個分歧,她推開了聞人清輝,自己死在大火裡。”朱利安.戈登也出現在了助手先生的身旁,眼神高深莫測地說,“季月容的葬禮還是如期舉行了,這是你希望的結果嗎?”
“也許。”助手先生仍然微笑地回道。
“爲什麼沒有他們兩個人都活着的結局?”盧彥最後出現,整了整身上的醫生白袍,“有吧?你看到了,是吧?”
“是的,我看到了。”助手先生微笑着閉上眼,“她做到了,我的女兒,我的歐菲利亞……”
“你們兩個人!實在太亂來了!”莫莫一手抱着一個,在地道里接住他們,“好在我早有準備,事先服用了肌肉蓄力劑。”科技先進的世界裡來的自己就是不一樣嘛。莫莫有些得意洋洋地咧開嘴。
“快點給他解藥。”稍稍站穩後,她拽住男人的衣領,焦急道,“我知道你有的,拜託,哥哥,拜託你救救他……”
“爲什麼?容容?他不該是你愛的人啊!”男人盯着她慌亂的小臉,想要深究,卻只看到了她對聞人清輝的……
“哥哥……”
“你還是愛他嗎?即使他傷害過你?”男人沉痛地闔上眼,從口袋裡拿出瞭解藥,“喂他吃吧。”
“謝謝你!哥哥!”她接過解藥,回到聞人清輝的身邊,“清輝,來,吃下。”
“……”聞人清輝蒼白着臉,緊抿着脣,就是不看她。
“對不起,我現在很難向你解釋。但我必須救你。”她扳過他的臉,逼他看着她,“我不能失去你,你或許不相信,可我真的不能,我愛你,清輝,我愛你。”她含住那粒解藥,貼上他微冷的脣,用一個深長的吻將藥度給了他。
在確認他把藥吞下後,她挪開了脣,流着淚笑道:“我們重新開始吧。”
“也許我們在另一個世界裡,不是敵人。”
真的存在着無數宇宙,無數世界,無數可能嗎?
“你還要欺騙自己多久。”
“我們就在你的腦中,你創造的宇宙裡!”
“你強迫我留在你的世界裡!”
“而現在你該醒了!我會喊出你的真實名字!這些世界都該消失了!”
“一切都結束了!”
在這樂園裡,每一個人都在尋求着這個答案。誰是因,誰是果,誰是起始,誰又是終點。人類就如同莫比烏斯帶上的螞蟻般,單純而滑稽,卻孜孜不倦地往前走着。
“你終於靠着自己甦醒了。”
“嗯,我好累,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我們已經把裝備都撤掉了。通過發生器連接並進入他人腦中的這個實驗太過危險,我會建議樂園的人無限期延後這個項目。”
“他會變成怎麼樣?”
“你在擔心他嗎?”
“是的……”
“他不會再醒來。他的意識將永遠留在他自己的世界裡。”
“一個人,永遠嗎?”
“是的,但這是他應得的懲罰。妄想成爲神的代價。”
若夏娃沒有吃了禁果,世界又會變成什麼樣呢?是否還安然存在着呢?
“博士,我們到處也找不到她!”
“怎麼可能!”
“我們找到了她了!看,她就在那裡躺着。”
“她不會再回來了……”
“那她去哪兒了?”
“去有他在的世界了。”
清晨,陽光透過窗紗,靜靜地灑落進飄蕩着水果味的小房間。
他從漫長的夢魘裡醒來,她趴在牀邊睡得香甜。他不想吵醒她的輕輕挪動身子,但她還是睜開了惺忪的睡眼,對他漾開暖暖的笑容。
“醒了嗎?”
“嗯,我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