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世界裡都有一個相同的自己。
任何人都不是不可替代的。
因爲你可以被你自己取代。
“這萬千世界到底有多少個季月容, 多少個聞人清輝,多少個神,多少個你, 多少個我?”
莫莫問着眼前的盧醫生, 盧醫生只給她一個冷淡的眼神, 讓她自行體會。
“哎呀, 不要這麼冷漠嘛, 我就不能是你的患者嗎?”莫莫湊近盧醫生,“搞不好我那天也會被那個神上身,然後變成敵人呢!”
“我覺得那位‘神’的品味還不至於這麼低。”就算那位“神”要以女人身份出現, 他相信也覺得不會選擇莫莫。
“你這話太傷人了。”莫莫故作難受地捂住心口,“我心痛了, 這個世界的我好歹和你共事這麼久, 你怎麼能一點感情也不講。”
“我講了。”
所以他現在和另一個世界來的莫莫, 一起參加這個世界莫莫的葬禮。
“參加另一個‘自己’的葬禮,總感覺怪怪的。”莫莫戴着能遮住半張臉的帽子, 坐在椅子上。
這場葬禮正在這間不大不小的會場裡舉行,參加葬禮大多是這個世界的莫莫的同事、朋友。
其中就包括盧醫生。
“這個世界的‘我’難道到死都是單身?”不會吧不會吧,她眼淚都快流下來了。
“是單身。”完全不知少女心的盧醫生,直言不諱道,“我沒見過她交男朋友。”
“太可憐了, 我真是太可憐了。”莫莫只想找個角落好好哭一遭。
“但她過得很開心。”
盧醫生的話令莫莫擡起頭。
“雖然沒有戀愛, 卻每天都是笑呵呵的, 無論是對同事還是患者, 她就像小太陽一樣照亮着身邊的每一個人。”一向寡言的盧醫生竟然會不吝詞彙地評價她。
莫莫聽了, 只覺得滿心感動。
“盧醫生!”
“嗯?”
“你是不是喜歡這個世界的我!”
“……”
“…………”
“………………”
當她沒問好了。
葬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莫莫看見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季月容!莫莫剛想站起身, 卻發現季月容身後跟着聞人清輝。
聞人清輝怎麼也來了!
莫莫看了看身旁的盧醫生,盧醫生鏡片的眼睛也微微眯起。
季月容與聞人清輝發現了坐在一角的莫莫與盧醫生,她和他相攜走了過來。
“你好,我是α世界的季月容。”這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季月容朝盧醫生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這個世界的盧醫生。”
盧醫生沒有回握住季月容的手,因爲季月容身後的男人已經給了他一個“你敢握就握握看”的眼神。
“你好。”莫莫代替盧醫生握住了這個季月容的手。
“你是莫莫吧?”季月容偏了偏頭,看清了莫莫帽檐下的臉,“你竟然來參加自己的葬禮,你怎麼想的?”
“我……”她沒怎麼想,她就是傻。
“不過我也參加過自己的葬禮。”季月容朝莫莫笑了笑,“不只是葬禮。”
她還親眼看見另一個自己被殺死。
“容容,我們坐下來吧。”聞人清輝溫柔地拉着季月容在莫莫他們身邊坐下,現在的位置就是莫莫與季月容坐在中間,盧醫生和聞人清輝坐在兩側。
本來聞人清輝是想坐在莫莫與季月容之間,但是季月容說:“我有一些話想和莫莫聊一聊。”
她說着按住聞人清輝的手,像在安撫他又像單純表示親密。
聞人清輝什麼也沒說地握緊季月容的手,跟着她一起坐下。
“你想和我聊什麼?”莫莫防備地盯着季月容,雖然她知道自己的目標不是季月容,而是聞人清輝,但這個α世界來的季月容與聞人清輝關係太好了,她不得不防。
“放心,我和清輝不打算在這裡鬧出什麼動靜。”季月容微微笑道,“我們只是來參加葬禮,代替這個世界的季月容。”
這個世界的季月容目前還下落不明中,但多半和這個世界的聞人清輝有關。
“最好是這樣。”莫莫說,她對季月容本身沒有好惡,只是不理解這個季月容爲什麼選擇與聞人清輝在一起。
明明在其他世界裡的季月容與聞人清輝都沒有和睦相處過,兩個人不是在相殺,就是在相殺的路上。
但α世界的季月容卻與聞人清輝相愛了。這叫莫莫一時難接受。
“你沒辦法理解我和聞人清輝對嗎?”
季月容一眼就看穿了這個莫莫所想。
“也對,每個世界裡他和我都是仇人,但我卻獨獨愛上他。”季月容的聲音不大,不過她說的話坐在兩側的兩個男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兩個男人都各懷心思般地沉默着。
“可愛情這種東西不是我能決定的,我愛他,在我看來是非常自然的事兒。”季月容交握着聞人清輝的手,看着莫莫說,“而且最重要一點,他沒有傷害我,我不能把其他聞人清輝所做的事認作是他做的。”
見莫莫還是一臉懵懂,季月容繼續道:“我認爲每個世界的季月容、聞人清輝還有你莫莫,都是不同的人,雖然我們擁有一樣的名字,相同的容貌,相似的人生,但實際上我們是不同的人。”
季月容看了一眼前面接受着衆人告別的棺木。
“這場葬禮是莫莫的葬禮,但不是你的葬禮。”季月容轉向身邊的莫莫,“只是一個莫莫的葬禮,可你這個莫莫還活着。”
“我有點懂了,你想說你的聞人清輝和別的聞人清輝不同,是這個意思嗎?”莫莫試着理解季月容的話。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季月容柔柔一笑,“我的聞人清輝信任我,他與我一起行動,我們穿越過無數個世界,他一直在我的左右,保護我。”
“保護你的方式就是和你一起殺掉其他世界裡的聞人清輝或者季月容?”莫莫問,那不還是殺人嗎,只不過殺的是另一個自己。
“你不能怪我。”季月容的眼神裡掠過一絲傷感,“你應該怪制定規則的那個男人,是他促成了這場遊戲。”
我們都只是神的棋子而已。
“如果有得選擇,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季月容還未說完,便被她身邊的聞人清輝攬進懷裡。
“容容你不需要做任何壞事,所有壞事由我來做。”
他願意爲了她做一個壞人。
“我怎麼可能忍心讓你一個人在地獄裡?”
她擡眸凝視着他的俊顏,這張她無比熟悉、無比眷戀的容顏。
曾經,她獨自去到他家裡,向他公開了身份,讓他自己選擇。
“我不是你的季月容,我是歐菲利亞,是被創造出來的人。”
“……”
“真正的季月容現在的名字叫卡洛兒,她的人生被我取代了,本來應該是她和你相愛……”
他總是不讓她把話說完就抱住了她。
“我不認識什麼卡洛兒,也不知道真正的季月容是什麼樣,我只知道我愛的人是你,就是眼前的你,我抱着的你。”
“聞人清輝……”
昏黃的燈光讓他的臥房顯得十分幽暗,幽暗得讓她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能被動感受着他的擁抱。
“其他世界還有無數個‘我’。”她向他吐露了所有她知道的事,“也有無數個‘你’。”
“平行世界麼。”
“對,平行世界。”她稍稍推開他,仰頭望入他黑暗中的眼睛,那一點點的光是她所能看到的全部。
“我不知道其他世界會發生什麼事。”據她的猜測,恐怕其他世界裡的季月容與聞人清輝相處得不會太好。
“那些世界的人和我無關。”聞人清輝一臉漠然道。
他本來就是冷情之人,他的熱情只會給一個人。
“你清楚選擇我,意味着選擇什麼嗎?”
她怕他反悔,更怕他做錯了選擇。
“那可能是無止境的輪迴,我不想你不能像普通人那樣過完一生。”
“容容。”他親暱地喊了她的名字。
“聞人清輝,你不要這麼傻,我不要你爲我做到這種地步。”她抓着他的胳膊,“這種遊戲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樣被這無盡的痛苦折磨。”
“容容。”他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然後對她展露微笑,“失去你對我而言纔是痛苦,和你在一起,不是痛苦。”
她不是他的痛苦,她是他的救贖。
於是他與她穿越了無數世界,無數次,在每一個世界,見到每一個自己,看到他們終成悲劇。
其中一個世界,另一個他把他的容容當作這個世界的季月容抓走了。
他急瘋了。
因爲他很清楚另一個自己會對容容做什麼。
所以他必須儘快找到容容,否則,他不敢想象失去容容,不敢想象失去容容的自己會不會成爲這麼多世界裡的“聞人清輝”…中的一個。
他也會和他們一樣發瘋,失去理性,最後不是被季月容殺死就自我毀滅。
這是“聞人清輝”的命,是他逃不開的命。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他的容容如此和他保證。
“相信我,我能活下來,無論敵人是誰,我都會讓我自己活下來,然後回到你的身邊。清輝啊,命運就是拿來改變的!”
命運就是拿來改變的?
“我們相愛這一點不正是打破了枷鎖嗎?”她摟着他說,“我啊,正是改變了命運,和你相愛。所以你一定不要放棄,不要放棄這希望。”
對,他不能放棄,他要去救他的容容——…
“放.開.她。”
當他與另一個自己相遇的時候,勝負是五五開。
因爲那個人和他一樣,無論是相貌還是身手,甚至是對“季月容”這個女人的執著。
“爲什麼……”
另一個“聞人清輝”問他。
“爲什麼只有你能得到幸福?”
“……”
“這不公平,這一點也不公平。”
那個“聞人清輝”抓住季月容的頭髮,將她從沙發上拉到身邊。
“我明明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她卻不對我笑,她還說你一定會來救她。”
其實他無比理解另一個自己的憤懣、不甘,因爲如果是他,看見季月容對着其他男人笑,哪怕那個男人就是另一個他,他一定會殺了那個男人,再將季月容據爲己有。
苦笑。
每一個他的思考方式,行動模式還真是一樣。
但。
不一樣。
季月容出聲道:“我的清輝和你不一樣。”
他的容容說他不一樣。
“我的清輝知道愛人的方式,他會每天哄我入睡,會給我準備我愛喝的花茶,會在下着雨的天和我撐一把傘,他從未對我說過一句重話,他尊重我的每一個選擇,他也沒有摧毀我重視的東西,他沒有禁錮我,他只有陪伴我。”
季月容看向抓着她頭髮的“聞人清輝”。
“做得到嗎,你會愛人嗎?”
那個“聞人清輝”沒有說話。
而他其實知道,如果季月容選擇愛那個“聞人清輝”,選擇接受那個“聞人清輝”,他相信那個“聞人清輝”也會做得和他一樣好,甚至比他做得更好。
他只是幸運了點。
在沒傷害季月容之前,就被季月容接受,他不是一個好人,他的好是她引導出來的,他的好是專門爲她準備的,他的好是因爲她需要他好。
他一點也不好。
“如果我說我做得到,你就會拋棄他,選擇我麼?”
果然那個“聞人清輝”會這麼說。
因爲假如是他,他也會這麼說。
他的敵人是他自己。
“你先把我的頭髮鬆開,不然你的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季月容迎視着那個“聞人清輝”的目光,“我不信一個嘴上說一套實際做一套的男人。”
“好。”那個“聞人清輝”鬆開了手,改爲攬住她的腰,“你別耍花招,我要的是你的‘愛’,不是你的陰謀詭計。”
“這麼巧呀。”她似挑釁又似魅惑地說,“我要的也是你的愛,不是你的傷害呢!”
牙尖嘴利,是他的容容沒錯。
他旁觀着另一個“聞人清輝”和季月容的對話,看着對方的槍口往旁邊挪了挪。
是這個時候衝上去,還是再等等呢?他判斷着時機。
而他的容容,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用眼神告訴他稍安勿躁。
他能忍住,只要那個“聞人清輝”別對她動手動腳。
偏偏那個“聞人清輝”竟像故意激怒他一般,低頭貼近她的臉頰。
該死的!
他握緊雙拳,剋制着不要衝過去揍自己的衝動。
“季月容,我會愛你,你想從他那裡得到的,我都能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我也能給你。”
“什麼是他不能給,而你能給的?”她好似在拖延時間,又似真的好奇他的答案。
“我比他心更狠。”
話音未落,槍聲響起。
另一個“聞人清輝”竟冷不防地朝他開了一槍。
這一槍打在他的胸口,讓他倒了下去。
“現在沒人打擾我們了。”另一個他勾脣一笑。
“清輝!”
他的容容啊,倒下去的剎那間,他看見他的容容掙扎着向他這廂撲來,但那個“聞人清輝”卻將她拽了回去。
放開她!放開她!
“你需要我的心狠。”那個“聞人清輝”摸着她流淚的臉頰,“我可以幫你贏得遊戲,只要你愛我,我可以給你一切。”
“給我一切?”
“是,你想勝利,你想成爲唯一的季月容,對不對?”
“聞人清輝”揩去她眼角的淚花:“我會幫你的,我也可以喊你容容,他做的事,我一樣能做,只要你愛我……”
他的容容閉了閉眼,許久,他聽見她說:“好。”
她答應了另一個“聞人清輝”。
他看到那個“聞人清輝”就像他告白得到迴應時露出了狂喜的表情。
多麼相似,他和他多麼相似。
接着那個“聞人清輝”朝他走來。
就在這個“聞人清輝”準備給他補槍的時候,他的容容撲上來奪走了“聞人清輝”的槍,她毫不猶豫地朝“聞人清輝”開了一槍。
“砰!砰!砰!”
她開了不止一槍。
那個“聞人清輝”難以置信地倒下。
而他的容容眼裡只有倒地的他。
“清輝你沒事吧,告訴我,你穿了防彈衣對不對?”她焦急地查看他的傷勢。
他有些虛弱地點點頭:“嗯,我穿了,你放心。”
“我就知道。”她鬆了一口氣,扶起他,兩個人走出了這個世界的他的“家”。
至於那個“聞人清輝”,容容連一眼都沒看他。
回到葬禮上。
季月容對莫莫說:“我分得出好賴,分得出每個‘聞人清輝’的區別。”
語罷,她就站起身,牽着他的手拉他起來,兩個人一同往棺木而去。
祭拜、告別。
“清輝,我們走吧。”
他的容容朝他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