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聽這首曲子?”房間打開,弗朗斯基走了進來。
克利斯沉浸在靈魂的安息之中,沒有搭理他。
弗朗斯基自己隨意找了處地方坐下,他已經很熟悉這裡了,從第一次在這個房間見到克利斯開始,就一直保持着這樣,從來都沒有變過,棕色,那是木頭本來的顏色,然後就是灰色,再沒有其它的顏色,冷靜,死灰的不像是人住的房間,克利斯卻對它情有獨鍾,他甚至拒絕僕人在房間裡放上鮮花,他說那個味道嗆人,把它們全都扔到門外,庭院中種了許多玫瑰,他卻寧願躺在栽滿鮮花的棘荊下睡覺,也不願讓人把它們摘下放在他的房間中,花就該在枝頭上盛放,摘下的鮮花是送給死人的,這是他慣有的怪論,他甚至爲膽敢剪下花枝的僕人大叫大鬧地宣稱要解僱他們,這件事他鬧脾氣了很久,連英格索與弗朗斯基都幾乎勸不住他。弗朗斯基只覺得他的脾氣越變越怪。怪得讓弗朗斯基覺得這種事發生在克利斯的身上很理所當然,然而他怎麼也想不通是什麼讓克利斯的脾氣越來越奇怪。
“你來幹什麼。”
克利斯突然說話了,他斜了弗朗斯基一眼,把手中的一個小小的用紙做成的紙的棱角早已發毛的皮球輕輕的轉動了一下。這個小球是他經常在聽這曲子時總會拿出來把玩的東西。弗朗斯基不知道那是什麼,更不會知道是誰給他的,他只知道他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弗朗斯基一怔,跟着笑,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乾脆笑。
“你送你的朋友回去了?”弗朗斯基問。
克利斯沒有理他,將那個紙球扔回桌上。
“怎麼老是聽這首曲子?不換首其它的聽?”弗朗斯基知道這句話是廢話,但他還是問了。他知道克利斯最喜歡這首《安魂曲》,自從第一次聽到它以來,就一直聽,特別是發生過特別的事之後,克利斯總是聽這首曲子,對克利斯來說,除了這首曲子其它的都不是音樂。
“它能淨化人的靈魂。”克利斯扯了一下嘴角朝他奇怪的一笑。
弗朗斯基沒想到克利斯會回答,思考了一下克利斯的回答,突然笑,這是很直接的答案,人死時總會放這首曲子,爲的是淨化靈魂重新升入天堂。弗朗斯基覺得克利斯的答案非常好笑,“你想死後進入天堂?!”
克利斯向來不信神明,更不屑什麼靈魂之談,他從來不去教堂做什麼禱告,注重人生在世的享樂的克利斯會說出這種話,弗朗斯基覺得好笑。
“哼。”克利斯扯着嘴角冷冷的笑着,“我寧願下地獄。”
“說得好。”弗朗斯基忍不住拍手,他站起身走到克利斯的面前,不愧是克利斯,他笑,他覺得克利斯沒有變,還是那個以前的克利斯,藐視神明的存在,劇院時的突然離開只是他的好惡的直接表現,克利斯一直都是這樣,性子真。
克利斯在心中冷哼,如果真的有什麼天堂的話,他當然會選擇下地獄,這裡就是地獄,人間就是地獄,再也沒有哪裡比這裡更僞善墮落的地方了,克利斯關掉了留聲機,他覺得煩了,有人在他的身邊,根本就不可能聽得進什麼東西,他只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聽,只要有人在他身邊,再好聽的曲子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所以他乾脆關掉。
房間裡猛得安靜下來,克利斯什麼話也沒說拿起桌上的酒猛灌。
“又換女人?”這也是句廢話,克利斯的伴向來就沒停過。
克利斯沒理他,繼續喝酒,上好的陳酒不是用品的,而是用灌的,喝了幾口索性扔掉杯子對着酒瓶喝,不一會兒就去了大半瓶,英格索的好酒就是這麼一瓶一瓶被他消耗盡了,即使是藏起克利斯也總能找到。
“克利斯,克利斯”弗朗斯基無奈的直搖頭。“莎莎曼迷上你了,她可是侯爵的女兒。”弗朗斯基還是覺得應該提醒他不要像對待其他人那般對待莎莎曼。
“那又怎樣?”克利斯眯着眼睛衝他笑。他已經感覺到自己醉了,在弗朗斯基沒來之間,他已經喝掉了很多酒。他感覺弗朗斯基今晚一定會出現,他就這麼感覺到,這種時候喝醉最好,即使弗朗斯基不來,那也可以藉着酒精的力量睡上一覺,至少很容易入睡,說不定還可以再夢到什麼,使他無法安穩的夢,克利斯知道自己需要休息,早就需要好好休息,但他討厭睡覺,一個人無法安眠,幸好貴族舞會多如牛毛,直弄到自己累得動不了,那樣就不會再做夢,他討厭做夢,雖然醒來後總是什麼也不記得,但也知道夢中大約出現了什麼,夢中的自己要麼是變成女孩子,柔弱無用的女子,無力反抗命運,只有一遍遍體會命運帶來的巨大痛苦,即使深愛的人就在自己身邊,也只能一次又一次被痛苦折磨,得不到幸福,即使神出手也觸摸不到心愛的人,要麼就如兒時那般,不停的殺人,吃人,一遍遍的默然注視着心愛的人,無法將心中的苦痛訴出,壓抑着心中一波高過一波的無盡苦痛,要想真正安睡還是等死的時候吧,他早就這麼決定了。
“你愛莎莎曼嗎?”
“莎莎曼?”克利斯笑着,看着他,反問他,“你不是也一樣嗎?弗朗斯基伯爵?莉迪亞——那個金髮的女孩嗯?”克利斯譏諷他。
“唔。”弗朗斯基神秘秘的笑笑,摸摸自己的鼻子,他心虛的時候總是會摸自己的鼻子,“瑞貝卡?”他停頓了一會繼續剛纔的問題,曾有許多人探問過他是否知道克利斯心議的人,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自己也很想這個答案。
克利斯啐了一口,又對着酒瓶灌了一大口酒。
“……潔西卡?”
“那是誰?”克利斯迷醉的衝他笑。
“克利斯,你究竟愛誰?”弗朗斯基忍不住嘆。
“你說呢?”克利斯微笑着反問他,正欲舉起的酒瓶被弗朗斯基奪下,放回桌上,瓶已見底。
即使有再好的酒量也抵擋不住這麼猛灌,弗朗斯基已經注意到桌角幾個東倒正歪的空瓶子,全與那瓶就要全完的酒一樣——威士忌。明天他又會聽到英格索向他嘮叨。
一靠近克利斯他就嗅到刺鼻的酒味,而且克利斯還故意噴了很多嗆人的香水,混合着酒味,讓人難以忍受,好像是故意要迫使自己離他遠點似的。
“你……”克利斯看到弗朗斯基靠近的臉是雙重的。“你……別靠近我……”他感到自己的舌頭打結了,全身的皮膚也被酒精麻痹了,一點感覺也沒有了,這樣很好,腦子都意外的清晰起來,這樣晚上就不會再做那樣的夢了,他就要這樣的感覺,他只要一喝酒,他就全這樣,全身像被上了麻醉一般,痛,癢,什麼都感覺不到,醫生說過他的體質是過敏性的,這樣的人最好不要碰酒,但弗朗斯基不知道這一點,他從沒告訴過他,要是起了酒疹或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話更好,克利斯在心裡咕噥着。這種時候即使弗朗斯基抱他,他也會什麼也感覺不到,即使現在有人在他身上捅個洞,他也感覺不到任何痛疼,這樣死就最好啦。他真想這樣睡死了,再也醒不過來,醉酒……唯一一點不好。克利斯繼續在心裡念着,他感到自己的眼睛快睜不開了,他真想拿牙籤,小棍子什麼把自己的眼皮給支開,他打開弗朗斯基的攙扶,自己跌跌撞撞的摸到牀上,支着身體半坐在牀邊,扯下自己頸上的領結,放縱的笑着看向弗朗斯基。
“你……不想要我嗎?”
弗朗斯基笑,看上去頗爲無奈,這時候他還能說什麼?!除了說“要”他還能說什麼?於是他這麼說了,口氣卻像是在哄小孩子。
克利斯大笑着趴倒牀上,跟着他翻了個人仰面躺在牀上,他感到柔軟的大牀凹陷下去一部分,弗朗斯基已經爬上了牀,他便仰躺着讓他方便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回到家之後他沒換衣服,就等着弗朗斯基來給他脫衣服。
“你的口氣像哄小孩子。”克利斯對他說。
弗朗斯基笑笑,等他想到該怎麼回答克利斯,擡起頭時發現克利斯已經睡着了,連外衣都還沒來得及脫掉,他就已經睡着了,弗朗斯基忍不住笑,抱起他,替他脫掉外衣,又把他放回牀上,輕輕爬下牀,拉起被子蓋在他身上,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小聲對他說:“你不是孩子是什麼。”他溫和的對克利斯笑笑,坐在牀邊看着他的睡容。想想又站起身脫掉自己身上所有的衣服,又悄悄鑽進克利斯的被子,摟着他,睡着的克利斯感覺到人的體溫,翻了個身鑽進他的懷進裡,頭靠着他的胳膊,在他懷裡縮成一團。弗朗斯基驚喜的笑,就這麼摟着他漸漸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