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失望
“羯胡無道,北地滄桑,民衆不得安居;此乃多事之秋。張太尉春秋鼎盛,爲天下計,爲黎庶計,都該爲朝廷出力,怎能輕易言退。太尉,李閔懇請大人迴轉鄴城,與小王同心戮力,共扶傾亡。”
李閔誠意殷殷,言辭懇切。石青聽得卻是心中涼透。這般時候了,還需要溫情脈脈?
張舉衝李閔遙遙一揖,道:“多謝武德王慰留,只張舉體弱不堪,兼才疏學淺,難當大任;朝中之事嗎?呵呵,有武德王一力擔之便可,勿用我等庸人指手畫腳,惹人憎厭。。。”
石青聽到這裡,心頭火起:好狡詐的張舉,明明是爲了北上襄國相助石祗,與鄴城爲敵;此時卻擺出一副受盡委屈的口吻,聽起來倒像是因心中怨艾,這才逃離鄴城的。當真是真真假假,虛實難辨。
果然不出石青所料,聽了張舉的說詞,李閔一笑,安慰道:“太尉放心,此番迴轉,朝廷必有重用。”
張舉陰着臉,連連搖頭,索然道:“武德王不用多說,張舉心意已決;自此耕讀傳家,再不過問朝中之事;當然,春夏兩收,張氏不敢短朝廷半分賦稅。武德王請回吧,他日若有閒暇,歡迎前來作客。”
聽到這裡,石青再也忍不住了,縱馬越前幾步,疾呼道:“武德王!和他說這許多作甚?小將請命,格殺此梟。”
李閔聞言,勃然大怒,倏然回首,狠狠瞪了過來,見是石青,他的怒氣稍稍緩和了一些,只沉聲叱道:“退下。本王自有主張。”
石青愕然一愣,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李閔卻已轉過頭,繼續對張舉道:“太尉。。。”
“哼!武德王,勿須多言,張舉這個太尉算的什麼,早成了任人打殺之徒。哼哼哼。。。老夫惹不起躲起來還不成麼?”張舉斜睨石青,連連冷笑。
看到張舉裝腔作勢的樣子,石青恍然大悟。自己是穿越客,明白張舉鐵了心和冉閔過不去,冉閔卻不知道這一點。
兩人以前雖有諸般矛盾,但一直沒有公開撕破臉。石成、石啓之亂;孫伏都、劉洙之亂;殺胡令、更國號改元。。。在這些事件中,張舉一反常態地老實順從,他的這種表現讓急於收攏人心的冉閔看到了收復張氏爲己用的希望,所以,對張舉一直保留着表面上的禮遇。自己衝出去喊殺喊打,撕破了這張紙,等於當衆打了冉閔一擊耳光。
難怪冉閔爲此惱怒。
“手下狂妄,少不更事。太尉大人大量,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李閔替石青賠罪,然後再次懇請。“太尉不爲自己想,也該爲張氏子弟想,年輕人當努力博取功名富貴,太尉怎能將他們困頓草野?”
“唉——”張舉似乎想到什麼,唏噓不一,仰天嘆道:“張舉無能,上有負祖先,下愧對兒孫。堂堂南和張氏,在舉手中,衰落到這般地步。呵呵,委實可憐可嘆。李總帥都在爲張某着急,前段時間,還替張某出主意。唉。。。。。。”
嘆息了一陣,張舉對李閔一揖道:“武德王,想讓張舉出仕也不是不可,這樣吧,請武德王轉告李總帥,請他來一趟石瀆;張舉要和老朋友先談一談,再定行止。”
此時,石青對張舉已是又恨又佩,這廝臨走之時,還不忘在李閔和李農之間點把火。讓李農來談?那樣的話,李閔督請張舉出仕還有意義?豈不是再替李農招兵買馬?
聽到這個請求,李閔面沉似水,看不出一點表情。
張舉恍若未見,對李閔一拱手,道:“武德王請回,不勞遠送了。”話語中,一撥馬,悠然迴轉陣中,揚聲下令道:“全軍開拔,趁早趕到石瀆。”
五六千新軍從容收陣,整隊向西而去,將三千多輕騎視若無物。
至始至終,李閔沒發一言,如一尊塑像般,看着對方越行越遠。
石青很失望。他對冉閔徹底失望了。
這段時間和冉閔的接觸,一幕幕在腦中閃過,直到眼前最後一幕出現時,他徹底瞭解了冉閔。冉閔勇猛無雙,冉閔善於隱忍,冉閔識大勢,明大局。。。冉閔有很多優點;但是,冉閔獨獨缺少一點,缺少的也是成事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梟雄霸氣。
大凡成事者,都有一種非常人的霸氣;這種霸氣有時表現爲‘寧可錯殺一千,決不放過一個’,有時表現爲,面臨的威脅,無論來自父母妻兒,還是兄弟姊妹,都能毫不猶豫地揮刀砍去。。。在這種霸氣面前,所有的不安因素,暴露的、潛在的,都會被不擇手段地拔出鏟盡。
歷來成事者,無不如此。而冉閔,顯然缺少這份狠辣的霸氣。
冉閔一直想用安撫來收攏人心,爲了安撫人心,他對任何人都是以禮相待,爲了安撫人心,他被動承受了一次次刺殺,卻不主動清剿,爲了安撫人心,他事事循理而爲,從不做有孛禮法之事。可是,他一直未能如願。
他不知道,人心向私,從來不是安撫能夠收攏的,至少絕大部分不是安撫可以收攏的。他不知道,人心需要刀槍的鞭打纔會因畏懼而臣服。他不知道,安撫只對恐慌的顫慄者有效,如雪中送炭;對於沒受到威脅的人來說,安撫甚至不是錦上添花,大多無效。
冉閔不知道這些,所以沒有人畏懼,沒有人臣服;冉閔隱忍不發,結果誰也不把他當回事,張才、李鬆作亂;石啓、石成作亂;孫伏都、劉洙作亂,張舉闖關而走。。。短短一兩個月,發生如此多變亂。只因爲,他的刀過於優柔,未能高高揚起。
想透這些,石青覺得很嘲諷;善良的人、謙虛的人,懷有美德的人;做個普通人尚可,卻不能成大事,立大業。成大事、立大業的英雄霸主,必須手狠腹黑。否則,便是一個悲劇。對他自己是個悲劇,對於追隨者來說,也是個悲劇。
渾渾噩噩之中,石青不知道是怎麼回到西城的。直到走到西門外,李閔問話聲響起,纔將他驚醒過來。“雲重。新義軍此次做得不錯,說罷,想要什麼賞賜;只要府庫有的,本王絕不吝惜。”
李閔的聲音柔和平靜,似乎張舉出逃一事沒有發生過一樣;石青聽在耳中,卻覺得異常彆扭。又是安撫!新義軍需要安撫嗎?又是隱忍!再忍下去,終有一日會自食苦果。
悵惘之中,石青本想拒絕,開口之即,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轉口道:“武德王厚賜,末將不敢辭。若是可以,末將想求武德王賞賜些女子。”
“嗯。。。”李閔饒有趣味地嗯了一聲,沒想到石青會提出這種要求,俄頃,他笑了笑,帶着取笑的口吻道:“呵呵,本王府上尚有十幾名年幼歌姬,待會命人送到新義軍營中。不過,汝不可太過放肆啊,軍營之中,注意收斂一些。”
石青知道他誤會了,一揖後解釋道:“武德王容稟,新義軍多是一羣未成家室的單身漢子,末將討要女子是想爲他們成個家室,十幾名女子確實有些少了。”
“這樣啊。”李閔恍然。
石青到鄴城想做兩件事,一是阻止張舉叛逃,一是調合李閔、李農。如今張舉成功騙過李閔,叛逃在所難免;李閔和李農之間的隱在衝突他也束手無策;至此,他對自己來鄴城改變歷史進程開始產生懷疑。
歷史進程若是不能改變,鄴城終將被攻陷,那麼二十萬女子成爲食物、骸骨讓清漳水斷流的慘事就會發生,石青希望,能夠盡力救助一些女子,所以,他打算向李閔討要一些宮女。事實上,一個月後,李閔登基,對這麼大數量得宮女甚是頭痛,也曾想法安置遣散了一些。基於這點,石青料定李閔不會拒絕。於是大膽提醒道:“華林苑閒置着不少宮女,衣食供應不是小數,莫如給新義軍賞賜一些。。。”
“唔。。。不錯。這個主意不錯。”李閔一經提醒,立即點頭首肯。“新義軍需要多少,明日我命宮人調撥統籌。”
“謝武德王。”石青叩謝後道:“數量多多宜善,不便的是,鄴城到泰山有五六日路程,將她們接回去着實不易。要不,頭一批先送五六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