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棧休整等待的空檔,甄裕將所有計劃和盤托出,夏沐瑤靜靜聽着,說來說去,這計劃之前有這些復國會的人幫忙,而到了北胡之後,如何應對北胡王,如何哄得他出兵大康,便全看夏沐瑤的了。
往後的日子,不再有趙元廷護着她,她需要獨自面對了。
思及此,夏沐瑤又生惆悵,以及茫然與忐忑。除去用膳,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趙德的送親隊伍越來越近,離她李代桃僵的時刻也越來越近,未來她會遇到何種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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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後,趙德的送親隊伍抵達離邊境小鎮三十里處,早已埋伏好的復國會壯士與送親官兵進行了廝殺。復國會壯士皆是前朝遺老幾年間悉心培養出來的高手,尤以甄裕最爲武藝高強,送親官兵遇普通賊匪還可,與這羣高手對戰,很快高下立見,被盡數斬殺。
當其他人處理屍首的時候,甄裕走到裝飾成大紅色的馬車前,掀起轎簾,趙德在裡面瑟瑟發抖。
“將喜服脫下來。”甄裕冷冷道。
趙德不敢違命,將自己的嫁衣哆哆嗦嗦地脫了下來,遞給甄裕,而後驚恐地看着他,“你們若想要財物,都拿去好了。”
甄裕看着趙德,“下來。”
趙德從馬車上下來,本來就嚇得腿軟,再一看四周皆是死屍,正被人一個個擡到山谷的隱蔽處,藏好。整個送親隊伍,除了她,再無一個活口。
趙德再也無法承受,撲通癱坐在地,喏喏問道:“你們爲何如此?”
“大康奪了南夏的天下,殺我不肯歸降的父親,如今該是大康償還的時候了。”甄裕對趙德說完,便手起刀落,劃破趙德的喉嚨。
趙德到死都不曾會料到,自己會死在和親的路上,她的眼睛睜的大大的,死不瞑目。
收拾好這些屍首,復國會的義士從裝備物資裡翻出送親官兵的換洗衣裳,換好,而後將送親的馬隊領到邊境小鎮的外面。
得到消息的夏沐瑤,從鎮子裡出來,見到大紅的馬車時,心裡不能抑制地狂跳起來,這一刻終於來了,她披上趙德的嫁衣,走入完全陌生的地方。
見夏沐瑤愣着,甄裕做了個請的手勢,夏沐瑤這纔回過神來,上了馬車。馬車裡的座位上,靜靜放着一套紅嫁衣,嫁衣上面是鳳冠,夏沐瑤將嫁衣換上,竟然很合身,她和趙德的身量原本差不多。
這嫁衣彷彿還帶着趙德的體溫和氣味,令夏沐瑤十分不舒服。但片刻她便釋然了,這嫁衣上面的死亡氣息,不正好符合她如今的處境?
送親隊伍重新上路,距離北胡邊境燕城只有不到一日路程了。燕城本也是大康的土地,三年前趙長勾起兵之時,向北胡借兵,承諾一旦得了天下,便割讓邊境五城。燕城便是其中一城。
兩年前,呼爾赫被北胡王呼咄封爲藩王,鎮守北胡南境,如今北胡的邊境十六州皆在呼爾赫的統轄之內,有他鎮守,北胡王才能安心做他的大王。
也正因呼爾赫如此舉足輕重的地位,他空閒的藩王妃位置才愈發令人垂涎,北胡的權貴,家裡有女兒的,無不找機會與呼爾赫示好,期望與之聯姻,可惜無一成功。
如今,呼爾赫已至而立之年,連北胡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去年甚至下旨將朝中大臣波拓家的小女兒多婭指爲藩王妃。按照常理,大王賜婚,定是要接旨謝恩的,但呼爾赫卻公然抗旨,拒絕此門親事。
呼爾赫的脾氣是說一不二的,北胡王也奈何不得,只好作罷。
以往試圖與呼爾赫攀親的那些人都鬆了一口氣,也令波拓和多婭成爲北胡的笑柄,也令多婭再也無人問津,連北胡王賜婚都未嫁出去的女兒,被呼爾赫公然拒絕的女子,在北胡沒有男人會娶她。
在夏沐瑤一步步接近北胡邊境時,呼爾赫也在吩咐屬下做好迎親準備。他在邊境迎了親,而後再派人護送到北胡都城元京。
一直到黃昏時分,呼爾赫都未想要親自出城去迎接,畢竟迎親這種事,派一個副將跟燕城的州官去做便可。
直到屬下來通報,說大康的送親隊伍已經到達邊境,副將哈廣與州官已經前去迎接了。呼爾赫的心這才莫名一動,趙長勾府中的二小姐,如今的大康公主,三年前他是見過的,他當時懷着多麼期待的心去見她,結果卻並不是自己的意中人。
這三年來,除去政務與練兵,呼爾赫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對着夏沐瑤的碧玉簪發呆。
有一次,呼爾赫帶着碧玉簪去他的侍妾房裡,一番狂風暴雨之後,呼爾赫躺在牀上閉目休息了會兒,待睜開眼,便見到那侍妾正在對着銅鏡左右照着,侍妾的發間竟插着那根碧玉簪。
呼爾赫起身將碧玉簪從侍妾頭上拔下來,一巴掌將她扇倒在地:“本王的東西你也敢動。”
那侍妾後來被趕出藩王府,不知下落。於是府中其他侍妾也都學乖了,呼爾赫的東西,尤其是那根碧玉簪,都要離得遠遠的。
呼爾赫揮手遣退屬下,想了會兒,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權當活動一下筋骨罷了。於是呼爾赫從營地的大帳裡起身,騎了自己的戰馬,也往燕城外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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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送親隊伍停在城外,甄裕與復國會的義士騎在馬上,看着從雁城出來迎接的人馬,不忘提醒馬車裡的夏沐瑤,“他們來了,公主您要鎮定。”
夏沐瑤在馬車裡冷笑了一下,她自然要鎮定,人已經到了北胡,不鎮定又能如何?
夏沐瑤將當年呼爾赫送給她的扳指套在大拇指上,很大很鬆,但是她記得他當年說過的話,如果她來了北胡,這枚扳指會是她的護身符,彼時她堅定地認爲自己絕不會來北胡這種野蠻荒涼的地方,但正如他意味深長地回答:你會的。
果然,她真的來了。那個可惡的男人難不成會算卦?
哈廣和州官來到送親隊伍前,下馬。甄裕等也翻身下馬,彼此抱拳致禮。
哈廣和州官又隔着車簾向夏沐瑤問候,夏沐瑤回了句“平身”。而後,待北胡的士兵檢查過送親隊伍的馬車後,便示意可以進城了。
馬車重新啓動,緩緩進了燕城。
一入燕城,便遇到騎馬奔來的呼爾赫,哈廣與州官見了,忙下馬叩拜。
呼爾赫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身,而後呼爾赫盯着馬車,想象着捲簾後面坐着的趙德不知如今變成何種模樣,當年他見到她時,她可還是個畏畏縮縮的毫無亮點的普通女孩,若三年後她仍是這幅模樣,那大康送來這樣不堪的公主,真是對北胡的辱沒。
想着,呼爾赫忍不住下了馬,闊步走到馬車前,揮手卷起車簾,夕陽的餘暉照過來,馬車裡安靜地端坐着一名女子,頭上蒙着大紅喜布。
呼爾赫想幹脆地掀開她的紅頭蓋,視線卻被夏沐瑤大拇指上的扳指吸引,這枚他戴了將近十年的扳指他自然認得,他將它送給了那個萍水相逢的小丫頭,怎麼會出現在趙德的手上?
呼爾赫的心瘋狂地跳了起來。
猶豫片刻,呼爾赫將夏沐瑤的紅蓋頭一把拽了下來,一張驚訝的小臉露在他面前,那小鹿般撞撞的神情,黑亮雙眸,猶如凝脂的肌膚,殷紅的小嘴,可不就是他在將軍府那晚見到的小丫頭?
只不過,她長大了,愈加蠱惑人心的美。
做好了失望準備的呼爾赫,見自己心心念唸的小丫頭竟真的出現在面前,不禁擡頭朗聲笑了起來。
這笑聲太突兀,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哈廣和州官,他們見慣了沉着臉的呼爾赫,忽而聽到他毫無預兆的笑聲,不由相互對視一眼,不知發生了何事。
“丫頭,怎麼會是你?”笑過之後,呼爾赫彎身對夏沐瑤低聲道。
夏沐瑤也呆住了,北胡這麼大,她可從未料到自己來到北胡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呼爾赫,這個卑鄙的傢伙不但搶了她的髮簪,還奪了她的初吻,最重要的是,他見過自己,會不會知道自己並非趙德?
夏沐瑤定定看着呼爾赫,腦子飛速旋轉,思索着自己改如何應對這意外的一幕。
見夏沐瑤愣怔的樣子,呼爾赫的笑意變得溫柔起來,他對她伸出手,“別怕,跟我走。”
夏沐瑤聽了這話,忙往馬車裡縮了縮,她是來和親的,她要見的是北胡王,怎會跟一個將軍走?將軍,當年他說他是北胡的將軍沒錯吧?
見夏沐瑤閃躲,呼爾赫乾脆伸手,一把將夏沐瑤從馬車裡拉出來,而後扛到肩上,轉身往自己的戰馬上一扔,自己翻身上馬,打馬離去。
這一幕驚呆了衆人。
甄裕與復國會的衆人相視一眼,回頭對哈廣道:“貴邦便是如此迎親的?”甄裕想,或許這是北胡的傳統也不一定。
哈廣張着嘴不知如何回答,他怎麼知道一向威風凜凜的藩王發了什麼瘋,竟將和親公主搶走了……這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