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涼如水,我獨自坐在山坡旁邊的一顆老樹下,手裡捧着我的那柄魔劍。劍身裡最初的躁動已經平靜了下來,現在它在月光之下反射着銀輝,表面被鍛造出來的鋼鐵紋理像是雲霧在緩緩涌動,鋒銳而凌厲。
到此爲止,它真真稱得上是一柄魔劍了。我的那一部分邪惡特質與火焰亡靈之間的戰爭已經平息了下來,結局似乎是兩敗俱傷。現在它們安靜地蟄伏在劍身當中,不再有掙脫出來的念頭。
但這還不夠。這柄魔劍上的黑暗氣息已經過於強烈,強烈到了最近甚至開始與珍妮身上的“安塔瑞斯之盾”起了衝突的地步。每當晚上月圓的時候、珍妮靠近我的時候,她身上的那件鎧甲就會泛起極微弱的光亮——它對於魔劍的存在本能地感到了不安。我得做點什麼——就像此刻這樣,將它的黑暗氣息壓制下來,使得它在我們進入世界之樹的絕對屏障的時候不至成爲我們的麻煩。
我用一柄小刀在前些天帕薩里安取血的傷口上又挑開一道小口,然後皺着眉頭擠出鮮血來,讓它們滴在劍身上。劍身裡的兩個靈魂立即沸騰了起來,使得它更加光亮瑩潤。然後我低聲誦唸出了幾個音階,同時將先前準備好的藥劑撒在了上面。一陣青濛濛的光亮立即泛起,然後像一個罩子一樣附着在劍身上,接着逐漸收縮,直至將那種沸騰的氣息牢牢壓制。
現在這柄魔劍僅僅在靈魂之力的作用下呈現出了“鋒銳”和“吸血”這兩個屬性。雖然對於我來說這兩個屬性微不足道,但它們的確已經可以使得這把劍在凡人的世界中當之無愧地被冠上“神兵”的名號了。
珍妮將要獨自回到她的家族,而我對於“親情”之類的東西並無太多信心——尤其是貴族之家、牽扯到了家族利益的“親情”。我總得爲她準備點什麼,好讓她在孤身一人的時候不會任人魚肉……畢竟,她將是我實現我的最終目的的重要道具之一。
這柄魔劍是我送給她的第一樣餞行禮物,而第二樣則是我手邊的一件襯衣。這是珍妮的貼身內襯,用尼麻製成,輕薄順滑,可以使鐵質的盔甲不至於將人們的皮膚磨破。我將這柄被暫時收斂了黑暗氣息的魔劍插回了劍鞘,然後拿起手邊這件還散發着體香的小衣服來——我將在上面附加一個魔法,“絕對防禦”。——就是那天晚上在我的“迪爾芬德之盾”被打破之後,又幫助我抵禦了迪妮莎一記重擊的那個魔法。
珍妮沒法兒在睡覺的時候也穿着她的盔甲……但可以在睡覺的時候穿着這件貼身內襯。任何一個凡人的武器都沒法刺穿它——除非是那頭龍親自動手。然而這個魔法的效果僅能維持一次,我還爲她準備了兩件禮物。一件是我親手製作的幸運戒指,另一件則是我調配的那種黃綠色的藥劑——它在古魯丁的時候救了珍妮的性命,同樣也可以在她受到嚴重傷害的時候暫時地使她像一隻矯健的鹿一樣跳起來。
我做完這一切的時候,月亮已經升到了中天,營地裡靜悄悄,只有守夜的幾個傭兵走路時候武器輕微的撞擊聲傳來。一個小小的身影幾乎是無聲無息地走到了我的身邊,然後背靠着大樹坐在我的旁邊。
是那個小傢伙羅格奧.塔裡弗斯。照理說精神力如此強大的天生巫師應該是幾乎不需要睡眠的,然而他卻像一個普通的小男孩一樣貪睡,甚至睡得更多。此刻他坐下來,仰頭看了看我,一雙眸子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接着他伸出手來在虛空之中輕輕地撥了撥——撥了撥那條凡人無法看見的細線,聯繫着我與帕薩里安的細線。
我笑了起來,伸手揉揉他的腦袋:“這可不好玩,小傢伙。”
他聽了我的話,又仰起頭來看我,眼眸乾淨清澈,就像是最晴朗的夜空。我一直奇怪這個小男孩爲什麼不再開口說話——艾舍莉說過,這個小男孩對父母說自己曾經見到過居住在房舍之中的家仙子,那麼就是說那個時候他還像一個普通的男孩一樣,會說話、會歡笑。然而這些似乎在那天晚上遇見我之後就發生了改變——我差點兒殺死了他,他卻幫助了我、甚至還依戀起了我來。
這一切都沒法解釋清楚——就像我至今沒搞懂這個小傢伙的天賦魔法到底是什麼。精神力如此龐大的孩子必定擁有與衆不同的命運,只是現在的我還沒法再次使用前世的“大預言術”,我看不透他。
“你的天賦究竟是什麼呢,孩子?你爲什麼不再說話了?”我輕輕地出了一口氣,喃喃道。
但我沒有想到他竟然對我的這句話做出了迴應——他認真地看了看我,然後忽然伸手從我的膝上拿過了那柄魔劍。那柄劍對於他這樣一個孩子來說顯得有些沉重,他得吃力地用雙手抱着他,才能將它挪到自己的膝蓋上。然後他一手按着劍鞘,一手握住劍柄,似乎要將劍身抽出來。
我吃了一驚,連忙按住了他的手。這孩子力氣太小,這魔劍太過鋒利。一旦他不小心割到了手,魔劍就會在五秒鐘之內將他吸成一具乾屍——連我也沒法兒再救活他。
但他聰明地將膝蓋一斜,那劍柄就傾向了地面。接着他的右手一用力,雪亮的劍身頓時被他拉了出來。但我所擔心的情況同時也就發生了——那劍身在自身重量的作用下開始脫離劍鞘,並且傾向羅格奧的胸口。一旦被它滑過,他稚嫩的小身體上立刻就會出現一道傷口,然後劍身之中的兩個靈魂就會貪婪地吸取他的鮮血……
然而就在此刻,一截小臂粗細的枯枝伴隨着一陣哧啦啦的聲音忽然從我們的頭頂掉落了下來,正巧卡在了那孩子的胸口與劍刃之間。魔劍順勢切入了枯枝足有半根手指的厚度,然後才停止了它前進的勢頭。
這個小傢伙……簡直是不要命了!如果不是樹上的一隻貓頭鷹被我們驚擾飛走、帶下了一截樹枝並且正巧落在了那裡,現在他已經是一具乾屍了!
我一把將魔劍從他的手中奪了回來、插進劍鞘、放在了遠離他的一邊,然後嚴厲地說道:“小東西,你不要命了!?這種東西可不是你能玩的!”
然而他絲毫沒有被訓斥之後的羞惱表現,反倒是向我咧嘴笑了笑,像個大人一樣聳了聳肩膀。
他……似乎在向我證明着些什麼?
然而我卻沒有絲毫頭緒。他是在證明他的勇氣?或者是不懼死亡?或者是想成爲一個戰士而非一個巫師?
我只得問他:“你想要告訴我什麼?你……會寫字麼?”
他點了點頭。這倒使我意外了……這個小傢伙、一個出身平民家庭的小傢伙,竟然懂得讀寫。
“那麼你可以用文字來告訴我——如果你不願意說話的話。”
他還是微笑着——微笑着搖了搖頭。
我皺着眉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那麼……是不是說,你可以說話,也可以讀寫,但你因爲某種原因不能做這兩件事情?”
他又點了點頭。
“是從那天晚上遇見我之後?”
他再次點了點頭。
“那麼你也知道自己的天賦魔法是什麼?”
還是肯定的回答。
“這種魔法,是否會對我,或者我身邊的其他人造成傷害?”
這一次他搖頭了。
“最後一個問題,爲什麼你要跟着我?”
他聽了這個問題之後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挪動身子湊近了我,扯住了我的衣袖。這是他對我的某種回答——儘管我並不太懂。他的精神力浩瀚如海……磅礴到令人難以置信。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也擁有的是何種天賦魔法,卻不能言語、不能書寫——他究竟是個什麼人?
他默不作聲地再一次撥動那根聯繫着我與帕薩里安的細線——那根只有擁有足夠強大的精神力量的人才能看得到的細線。馬車中的大法師遭遇了某種困境,因此使用了這個魔法試圖對我做些什麼。但他錯誤地低估了我——認爲我僅僅算得上是一個還算不錯的橡葉法師,卻不知道我早在獲得了我的第一份魔力之後就擁有了接近大法師的精神力量。
他將爲他的這個決定感到終生悔恨,而我的另一個幫手就是這個小孩子,羅格奧.塔裡弗斯。我的心頭忽然一跳,看向了他:“你……知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這一次他終於開心地笑了起來,如同一個真正的、找到了一件相當有趣的玩具的孩童。
我沉默了一會,坐直了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用前所未有的語氣認真地說:“雖然你看起來的確像一個真正的孩子……然而從現在開始,我已經沒法兒再將你當成一個小孩子來看待了。我需要你的幫助,而似乎你也對我有所求。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暫時結爲盟友——就像在古魯丁的那天晚上那樣,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候、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類,我會成爲你的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