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金術士洛塔爾-克萊頓曼的辦公室裡瀰漫着甲醛和薰香的氣味,還有他經常咀嚼的怪味魚肉的味道。牆上掛滿了架子,架子上放着一罐罐的鍊金用品:磨成粉的獨角獸角、水銀、生石灰和乾草藥。在一個角落的架子上,蜷縮着一隻滿身疥癬、眼睛閃閃發光的禿鷲;有些地方是禿的,一隻翅膀上沒有羽毛。白恩過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它被填充了,製成了標本。在那張笨重的橡木寫字檯上,在一堆信手寫下、字跡潦草的紙中間,是一個大瓶子,裡面裝着一隻長着山羊角的怪物頭。研鉢和研杵成了臨時的鎮紙,用來防止紙條被從慵懶地關上的窗戶上飄走。
火把在壁龕裡煙霧繚繞地搖曳着,把影子投射到冰冷的房間深處。皮革裝幀的書籍,標題是褪色的金葉,標註了偉大的自然哲學家的名字。許多書被亂七八糟地塞進書架裡,這些書架在它們的重壓下已經危險地彎曲了。蠟燭在放置的瓷碟中滴成了一個錐型。爐柵裡有一小堆燃着的煤在噼啪作響。白恩看見一些燒了一半的紙從爐膛裡冒出來。他認爲一旦發生火災,整個地方就會變得非常危險。
克萊頓曼又吸了一撮草藥鼻菸,打了個噴嚏,然後用他那骯髒的藍色長袍的袖子擦了擦鼻子,在縫在上面的符文上又添加了一個記號。他用一把黃銅小鏟子往火裡扔了一小塊煤,然後轉過身來看着他的病人。
煉金術士讓白恩想起了角落裡的禿鷲標本。他光禿禿的腦袋上長着一根根亂蓬蓬的白髮。鼻子像個突出的大喙似的出現在薄薄的、緊閉的嘴脣之上。一雙淺灰色的眼睛在小小的夾鼻眼鏡後面閃閃發光。白恩看到它們的瞳孔很大,而且還在擴大,這是克萊頓曼對迷幻藥上癮的明顯跡象。當煉金術士移動的時候,他厚重的長袍在他瘦弱的身體周圍飄動,他看起來就像一隻不會飛的鳥試圖起飛。
克萊頓曼走過去,坐在他的桌子邊上。他用一根瘦長的手指指着白恩。白恩注意到指甲被咬過了,下面有一層細微的污垢。他說話的時候,克萊頓曼的聲音又高又刺耳,就像一位老師把手指在黑板上劃過一樣令人惱火。
“感覺好些了嗎,我的年輕朋友?”
白恩不得不承認是這樣。不管他的外表多麼不起眼,洛塔爾-克萊頓曼精通自己的工作。他塗的軟膏已經減輕了瘀傷的腫脹,他強迫白恩喝下的那杯味道很糟的麥酒使疼痛像晨光中的薄霧一樣蒸發了。“你說這是沃爾夫岡-拉梅爾的保鏢乾的,格里塔?”
女孩點了點頭。煉金術士嘖嘖不已。“小沃爾夫岡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傢伙。不過,就像《世界新聞報》上說的,‘邪惡會自我毀滅’。”
最後一句煉金術士是用古代語說的。不過白恩確實聽懂了。
“也許在小沃爾夫岡的情況下,邪惡確實會自我毀滅。但我準備伸出援助之手,”白恩說道。
“你懂古代語!哦,那真是太好了。我以爲在這個愚昧的時代,所有對學問的尊重都已不復存在了。”克萊頓曼高興地說。“很好。能夠幫助一位學者同行真是太高興了。要是治癒你的朋友也這麼簡單就好了。我擔心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然後他做夢一般地笑了。在他坐着的那個角落裡,格雷羅根回望着他,他的目光像深坑一樣空洞。
“這究竟是爲什麼呢?”格里塔問道。“他怎麼了?”
“看來他的腦袋被打了一下,腦子好像不正常了。他的記憶葉片被劇烈地攪動,許多記憶也被抖鬆了。他不再清楚自己是誰,他的推理能力也受到了損害。”
白恩心想,關於推理能力的事情,煉金術士說錯了,矮人並沒有過很多這樣的想法。
“此外,支配他人格的精神狀態也被賦予了一種新的形態。我想,他最近的行爲舉止並不像他自己,對嗎,我年輕的朋友?從他的外表我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矮人宗教的狂熱信徒,一個棄誓者。他們並不是以容忍和平而聞名。”
“這倒是真的,”白恩承認道。“通常他會因爲侮辱他而把那些人的肺扯出來。”
他注意到格里塔那張圓圓的漂亮臉蛋一提到對攻擊他的人使用暴力就容光煥發,不知道她對他們有什麼怨恨。白恩不得不承認,他想把矮人治好的主要原因是自己還需要他帶着去找那位矮人工匠,來修復他的祭刀。
但白恩也承認,他還有一個更卑鄙的動機:他想報復那些毆打他的人。他看到過矮人的拳頭落在人身上的感覺,他知道靠他自己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雖然白恩可以花費時間,一個一個的暗地裡解決掉他們,但暗殺和被矮人拳頭暴揍的所帶來的感覺完全不同。
“難道沒有什麼可以爲他做的嗎?”白恩問道,拿出錢包準備支付治療費用。克萊頓曼悲傷地搖了搖頭。
“不過……也許再打一下腦袋會有幫助。”
“你的意思是說敲他一下?”
“不!這將是一個強有力的打擊,以正確的方式打擊。這種方法有時確實有效,但機率肯定是千分之一。有可能這樣的治療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甚至可能殺死病人。”
白恩搖了搖頭。他不想冒着殺死矮人的危險。他的心沉了下去,充滿了各種複雜的情緒。他欠這個矮人好幾次命,他爲矮人的困惑和無法記住任何東西,包括他自己的名字而感到難過。讓矮人處於這種狀態似乎是不對的。他覺得有必要做點什麼。
但另一方面,自從那天晚上喝醉後,他發誓要陪着格雷羅根去完成他的死亡使命,併爲他的最終結局寫一篇史詩,從那以後,他就一直麻煩不斷。格雷羅根的疾病代表了一個逃避諾言的機會。在他目前的狀態下,格雷羅根似乎已經忘記了他註定失敗的任務。白恩可以自由地回家,追求正常的生活。也可以按照之前矮人說的方向,一個城鎮一個城鎮的尋找那位矮人工匠,如果他真像格雷羅根說的那麼神奇,想必肯定有不少人聽說過他的大名。
白恩想到這裡,嘆了口氣。也許讓矮人這樣離開會更仁慈一些,因爲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也沒有意識到促使他走向末日的黑暗命運。白恩只需要找一個鎮子,然後去尋找一些矮人聚集的地方,然後把格雷羅根交給他們照顧便可以了。
但他真的能放棄格雷羅根,在目前智力下降的情況下自謀生路嗎?指望他用現在日漸衰弱的身體來養活自己嗎?如果沒有矮人強大的斧頭的幫助,他怎麼能穿越無數危險出沒的荒野和森林回到法塔林島上屬於自己的家呢?
白恩有些後悔讓莫里斯離開了,獨自在這個世界上旅行太危險了,即使是白恩也不願意輕易這麼做。
“你沒有別的辦法嗎?”白恩再一次嘗試問道。
“沒什麼。除非……”
“除非什麼?”
“不……反正可能也行不通。”
“什麼辦法行不通?”
“我有一種秘藥的配方,通常是瀕臨衰老的魔法師使用的。在其他方面,它由六部分組成,但一部分是太陽草。據說它能很好地恢復精神思維的正常狀態。”
秘藥?白恩從效果上多少能猜到這種秘藥的名字,很多人叫它長生不老藥,但實際效果並沒能讓人活的更久,反而像是治療老年癡呆的藥劑。保持年邁法師的思維不退化。不過,或許這個藥劑真的能成功,白恩轉頭看了看仍然在發呆的格雷羅根。
“也許你應該試試。”
“老夥計,要是我能去就好了。但太陽草是稀有的,要想獲得最大的效力,必須在日暮時分到黑巖山口最高的山坡上採摘。”
白恩嘆了口氣。“我不在乎花多少錢。”
克萊頓曼摘下眼鏡,在長袍袖子上擦亮。“唉,年輕人,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不追求金錢上的小利益。我只是說,我的庫存裡沒有太陽草。”
“好吧,那就這樣吧。”白恩放棄道。
“等等,”格里塔說。“黑火山離這兒不遠。黑巖山口就是快到山頂那裡……白恩,你不能去摘一些嗎?”
“現在這個時候,我一個人回山裡去嗎?那裡有一羣瘋狂的畸變體。”白恩有些不確定。
“我從沒說過這很容易,”克瑞普曼說。
白恩呻吟了一聲,這一次不僅僅是疼痛。“明天。我明天再考慮吧。”
克萊頓曼睿智地點了點頭。“我不建議你今晚回旅館去。慈悲女神的神廟爲窮人提供廉價旅館。如果你快點的話,你可能會在那裡找到一個過夜的牀。現在,關於我的費用。鑑於你明顯的貧窮,如果你給我帶足夠多的太陽草回來,我就不收了。”
白恩皺了皺眉,疑惑地看了看他那隻空了的錢包,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錢包漏了個洞,裡面只剩下幾枚體積較大的銀幣,他失望地垂下了肩膀認命道。“很好。我去。”
現在,他必須去了,而且還要祈禱能治好矮人,同時祈禱矮人和那位工匠的關係可以讓對方免費幫自己修理祭刀。否則他就只能去等待那位明顯有錢的少爺和他的保鏢分開的時候,這一次,不是爲了報復,而是爲了錢。
白恩轉頭看了看給他惹出如此之多麻煩的矮人。格雷羅根坐着,茫然地望着遠方。白恩想知道在那隻瘋狂而空洞的眼睛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