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只剩下布林特,這羣夥伴中最年輕也最窮的一個。耶薩爾只所以讓他加入,也是因爲一個傳言,據說這位在施法者學院畢業並且贏得了自己的徽章,雖然他從來不把那個徽章拿出來給大家看。但這個人在新成立的邦聯軍中怎麼看都是最有前途的那個,畢竟,他除了法塔林協會外,並沒有任何靠山。
布林特中尉舔舔嘴脣,表情一下子凝重起來,帶着一絲孤注一擲的悲壯,彷彿在說:‘我既不年輕也不窮。我輸得起。我跟你們每個人一樣重要。’
他今天帶了不少錢,也許是剛發的津貼——他接下來兩三個月的生活費。耶薩爾打算把這筆錢贏光,然後揮霍在女人和酒上面。也許應該帶上他,想到這,他努力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笑到最後才笑得最好。布林特向後靠上椅子,陷入思索。他作決定得花一段時間,於是耶薩爾從桌上拿起自己的菸斗。
他在專供的煙燈上點燃菸斗,將參差不齊的菸圈吐向雪杉枝條間。可惜他抽菸的技藝難以與牌技相提並論,太多數菸圈看上去就是一團黃褐色蒸汽。
說實話,他並不真喜歡抽菸,抽菸讓他犯惡心,但這是時髦又奢侈的事,據說安塔拉特姆大人就很喜歡抽菸,他甚至在法塔林城開了一家菸草鋪子。不少人爲了討好他,特地去那裡購買菸草,並且讓這東西慢慢成爲一件時髦的事。
況且如果僅僅因爲自己不喜歡而錯過時髦,那纔是蠢貨。此外,最近一次來都城探親時,父親給他買了柄漂亮的象牙菸斗,叼在嘴裡很酷。不用說,他的兄弟們對此肯定也頗有微詞。
耶薩爾倒是很希望他父親能搬到法塔林城,雖然他父親在這裡有一棟豪宅,但僅此而已,那裡冷清得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回去住。
不過考慮到他父親認爲自己已經是一個貴族,就應該住在自己的莊園裡,他也可以理解。雖然他父親仍然要偶爾照顧生意,這導致他經常要來法塔林城或者前往塔圖加港,住在莊園更耗時間。
“我跟。”布林特說道。
耶薩爾將腿從長椅上挪下:“我再跟,這裡至少有一百銀幣。”他把自己的錢幣全部推倒在桌子中央。韋斯特從齒縫間倒吸一口氣。一枚錢幣從錢堆頂上掉下,落到錢堆邊,在木桌上滾動,而後隨着獨一無二的錢幣落地聲,掉下桌面。草坪那邊,園丁的頭隨着這聲音本能地一擡,然後又繼續低頭修剪草皮。
尤托克像手中的牌燒手指似的,將牌胡亂插入牌堆,搖搖頭:“媽的可惜了這手牌,我真是個白癡。”他一臉遺憾,向後倚在粗糙的褐色雪杉樹上。
耶薩爾直盯着布林特中尉,面露微笑,不動聲色。“他在虛張聲勢,”亞倫霍恩粗聲粗氣地說,“別上當,布林特。”
“別跟,中尉。”韋斯特少校勸道,但耶薩爾知道他會跟,因爲他要擺出輸得起的架勢。果然,布林特沒有猶豫,用漫不經心的浮誇手勢將錢幣全推了出來。
“一百銀幣,差不多吧。”布林特竭力使自己的聲音在前輩軍官們面前顯得老練,但是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歇斯底里的迷人的調子。
“足夠了,”耶薩爾道,“我們在這裡的都是朋友,朋友之間玩玩唄。你有什麼牌吶,中尉?”
耶薩爾內心笑道,這件事甚至不是任何人交給他的,而是他自己搞明白的。作爲一個完全不需要擔心錢的人,在贏得這些人的錢之後,把這筆錢重新花在他們身上,他們反而會對你感恩戴德。當然,如果你不是表現的像個冤大頭的話,甚至可以在他們身上多花點錢。這樣真到了戰場之上,這些人就會拼盡全力保護自己。
“我有三張同樣的。”他向大夥展示手中的牌,眼裡帶着一絲興奮。
耶薩爾有意令氣氛更緊張。他皺皺臉,聳聳肩,揚揚眉,若有所思地撓頭。他看到布林特的表情不斷跟着變換:希望,絕望,希望,絕望。最後耶薩爾終於把牌在桌上攤開。“哈,看,又一把順子。”
布林特的表情豐富得像幅畫。韋斯特嘆氣搖頭。亞倫霍恩蹙緊了眉。“我的確以爲他在虛張聲勢。”他說道。
“他怎麼做到的?”尤托克邊問,邊在桌上彈一枚散落的錢幣。
耶薩爾聳聳肩:“玩這個在人,不在牌。”他開始將銀幣舀進袋,發出叮叮噹噹的悅耳聲音——不過只是耶薩爾聽來悅耳,布林特在一旁看着,咬緊牙關,臉色蒼白。一枚銀幣掉下桌,落在布林特靴旁。“不幫我撿嗎,中尉?”耶薩爾掛着蜜糖似的笑容問。
布林特騰地站起,撞上了桌子,錢幣和酒杯都爲之一震,嘩啦啦直響。“我還有事。”他啞着嗓子說,用肩擠過耶薩爾時把後者撞到了樹幹上,然後大踏步朝院子邊上走,消失在軍官營舍間,自始至終沒擡頭。
“瞧見沒有?”耶薩爾看着布林特,怒火一點點升起,“竟然那樣撞我,真他媽沒教養!我是他的上級呢!我非把他寫進報告不可!”提到報告,立刻引來一片反對聲。“算了,他就是輸不起!”
耶薩爾當然不會把他寫進報告,鬼知道他是不是迪恩大人安排進來的眼線,甚至在之後他還會私下裡帶他去玩樂一番,在現在他卻不能表現出太過大度的態度。況且這個混蛋確實撞了他一下。
亞倫霍恩皺眉嚴肅地說:“你不該贏他贏得這麼狠。他並不富有。不能再輸了。”
“輸不起就別玩!”耶薩爾生氣地厲聲說道,“還有,是哪個傢伙告訴他我在虛張聲勢來着?最好閉上大嘴巴!”
耶薩爾說完立刻就後悔了,他的脾氣和嘴巴要比腦子快的多,這些人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同僚和部下。他們會爲了他家族的面子和相關的利益不去計較這些,但是何必呢。不過話已經說了出來,他也不打算就此退縮,最多看看有沒有臺階下。
“他剛來,”韋斯特說道,“只想融入這裡罷了。你不是也從新手過來的嗎?”
“你是誰,我老爹嗎?”耶薩爾清晰地記起剛來時的痛苦經歷,不禁有點惱羞成怒。
尤托克揮揮手:“我借他點錢,別擔心。”
“他不會收。”亞倫霍恩道。
“哎呀,收不收是他的事。”尤托克閉上眼,仰首面對太陽,“真熱啊。冬天真的過去了。現在一定過中午啦。”
“該死!”耶薩爾喊了一聲,飛快地收拾起東西。園丁暫停修剪,朝這邊張望。“你就不能提醒我一下嗎,韋斯特?”
“我是誰,你老爹嗎?”韋斯特少校反問道。尤托克吃吃地竊笑起來。
“又遲到嘍,”亞倫霍恩鼓着腮幫子說,“武器大師閣下要不高興嘍!”
耶薩爾抓起比劍用的武器就向草坪對面跑,韋斯特少校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
“快點啊!”耶薩爾喊道。
“我跟着你呢,上尉。”他說道,“跟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