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三天, 行至芮城,陸驚雷獨自上祁風寨與寨裡的鄉親告別,並把豹嬸接到了城裡團聚, 同行的還有劉杏兒與張子青。
公孫筠秀不知道都城永鄴的事是否會傳到芮城, 但見豹嬸與劉杏兒對自己依然冷淡, 對小祁風更是漠然, 心裡便知這壞事多半是傳到千里開外了。
礙着陸驚雷的面子, 又是大過年的,豹嬸並沒有爲難公孫筠秀,一家人團圓飯吃得還算熱鬧。不過大年初一早上開始拜年的時候, 問題就來了。按北澤習俗,晚輩拜年, 長輩是一定要打紅包的。豹嬸給陸驚雷包了個大紅包, 卻沒有理會公孫筠秀和小祁風。
陸驚雷一看這事兒, 心裡不樂意了。怕公孫筠秀委屈,便將手裡的紅包塞給她, 說:“嬸子這紅包是給我們全家的。”
若是豹嬸配合,這話也說得過去,可她偏偏馬上給了李克勇一個紅包,又塞了孟巧巧一個。挑明瞭自己就是故意不給公孫筠秀和小祁風紅包,不想認這個兒媳婦和孫子。
這和當面被打了耳光沒什麼區別, 公孫筠秀心裡難過, 於是藉口收拾行李, 連忙催着樑小環抱着兒子離開, 自己也急急忙忙往外走。誰知, 陸驚雷一把將她拉住,決定藉機把話全都挑明瞭。
“嬸子, 我們是一家人,有些話也就不拐彎了。公孫筠秀是我的女人,誰要不把她當回事兒,就是不把我當回事兒!”
“驚雷!”
沒料到陸驚雷會突然把這些事搬上臺面,公孫筠秀連忙出聲阻止。陸驚雷轉身,拉住她的手,繼續說:“誰要讓她受委屈,我也不會讓那個人好過!”
四目相對,看到他眼中的真誠與堅定,公孫筠秀心中只覺五味雜陳。這些日子,她明顯感覺到陸驚雷在躲避她。除了在房中熱情如火,她完全摸不着他的心思。現在見他突然這般維護自己,受寵若驚的同時,公孫筠秀多少有些茫然。
而豹嬸本就窩着火,見養子如此不給面子,也就不再藏着掖着,劈頭蓋臉地教訓道:“你這臭小子,真是被這狐狸精迷了心竅了!我就不給她好臉了!你說說,你想讓我這個老嬸子怎麼不好過?!”
陸驚雷頓時黑了臉,遲疑了片刻,硬聲回道:“既然這樣,嬸子就先留在這邊,別跟我們去巴託了!”
出發去巴託之前,陸驚雷就已經決定從此紮根當地,所以一上祁風寨裡就請求豹嬸與自己同行。他是豹嬸養大的,帶她同行,就是要贍養她後半輩子的意思。豹嬸其實捨不得離開祁風寨,但想到以後含飴弄孫的生活,還是點頭應承下來。現在陸驚雷輕易變了卦,別說她大吃一驚,劉杏兒也看不過眼。
向來真性情的劉杏兒,氣頭上根本不管長幼,直接教訓道:“九哥!你這是什麼話?!你忘了自己是誰養大的嗎?有了媳婦忘了娘,你還是人嗎?”
“杏兒!”年長些的張子青連忙出來阻止,“你也不要胡說。”
“就是就是,”孟巧巧也出來打圓場,“大過年的,有話好好說。九弟說的都是氣話,不是認真的。豹嬸,你不要往心裡去……”
“氣話?他氣什麼?氣我們心疼他,怕他被這個狐媚子給騙了?不長腦子的東西!當了綠頭烏龜,還要幫別人養兒子!你知不知道外面都傳成了什麼樣子了?你拿她當成寶,她根本……”
“住口!”
陸驚雷這聲暴喝,不止打斷了豹嬸的一連串指責,也讓在場的所有人心驚不已。只見他雙眼血色,氣喘如牛,青筋從頸間一直爆到額角。若是手裡有兵刃,只怕已經揮刀砍了起來。
“公孫筠秀從沒有對不起我!她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是想救下我,救下我們的兒子!是我沒用,才讓她受這些委屈,背了黑鍋。外面的人怎麼想我管不着,你們都是我的家人,誰要敢亂嚼舌根,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陸驚雷說得斬釘截鐵,劉杏兒卻偏偏不信邪,繼續爭執:“她給你灌什麼迷魂湯了?你這麼信她?她親口對我說要報復你,說你毀了她的好姻緣,害她當不成什麼什麼夫人!你當時明明也聽到的,卻在扮聾扮瞎,自欺欺人……”
“那時候你一心尋死,她不這麼說,你能斷了那些蠢念頭?!她知道我欠七哥一條命,所以背了罵名也要救你。她是在幫我還債,還秦生的恩情!”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陸驚雷立刻決定好好翻翻這些陳年舊賬,免得爛在那兒一直不結疤,痛的全是公孫筠秀。劉杏兒萬萬沒想到這事背後還有這樣的隱情,杏眼頓時瞪成了銅鈴。
“我差點被殺頭那次,她幾乎在平王府前跪斷了腿,到處求人,只爲救我一命。後來上法場,她根本就是爲了陪我一起死纔去的。她被你誤會,被豹嬸誤會,被整個祁風寨誤會,都沒有說過半個苦字!你以爲她稀罕當什麼夫人?這事六哥最清楚,程仕之爲了她連自己正妻都可以拋開,可她壓根沒起過二心!”
陸驚雷突然提起程仕之,讓李克勇好不尷尬。當初他和左玄成去勸公孫筠秀去使美人計的事,他並沒有正面和陸驚雷提起。但陸驚雷不笨,和平王他們聊了幾次,自己就猜出了大概。兩兄弟爲此大吵一架,差點傷了和氣。
話說回來,公孫筠秀當時沒起過二心也是真的。她甚至沒有去求程仕之救陸驚雷,因爲知道陸驚雷肯定會非常憤怒。雖然最後程仕之自己想通了,轉投平王,間接化解了陸驚雷的危難,但李克勇覺得這件事上公孫筠秀並沒有出力,這讓他多少有點不平。不過這些細微抹節的東西也不好在此時說明。
見李克勇點頭附和了自己的話,陸驚雷才繼續說:“你們以爲她一肚子壞心眼,可她從來只惦着我。我在大邱打仗,她懷了孩子一個人留在平冗,又撞上王后私自去探三王子,差點被王后滅口。三王子爲了保他,纔想了個爛主意,說孩子是他的種。後來竹兒一路被王后要挾,差點難產而死,我卻一點忙都幫不上。今天我要是不信她,不爲她說話,我就不配當個男人!”
看大家聽得目瞪口呆,陸驚雷滿意地停頓了一下,而後略帶輕蔑地甩出另一個重要的論據:“你們以爲這孩子要真是三王子的,平王會讓她就這樣跟着我去巴託?他不殺個乾淨纔怪!”
這種會讓人掉腦袋的話,也只有他敢拿到明面上來講。看着這個霸王義弟,李克勇一陣頭疼。平王其實也不能確認小祁風到底是誰的孩子,但陸驚雷再三聲明孩子是他的,又自請離京,願意從此遠離朝堂,出於對他的信任,平王纔會爽快地放行。同樣的,這些細微抹節也不是能在這裡講的。
“你們看她是我搶回來的,就覺得她不會和我一條心。可我與她在一起這些年,心早就綁在了一起。不僅是同一條心,命也是同一條!她這輩子都是我的人!傷她就是傷我,誰要敢動手,就別怪我還手!天王老子都別想欺負我的女人!還有我兒子,誰敢欺負我陸驚雷的兒子,我就拆了他的骨頭!”
公孫筠秀的手腕一直被陸驚雷拉着,他生氣的時候不自覺用了力,讓她感覺骨頭都要被捏碎了。不過,公孫筠秀一直沒敢出聲,生怕陸驚雷真的不管不顧爆發出來,把這個家都拆了。豹嬸和劉杏兒的言詞的確犀利,但她相信時間最終會澄清所有誤會。不願他爲了她與家人反目,所以就算傷了心她也能把眼淚吞回肚子裡。可當她親耳聽到陸驚雷的一番激論,卻再也忍不住了。
回頭發現公孫筠秀已是淚流滿面,陸驚雷不由皺起了眉頭:“你哭什麼?我不是在給你撐腰嗎?”
陸驚雷不問還好,這一問公孫筠秀就更忍不住了,雙手捂住嘴巴嗚咽起來。
“這是做什麼?別哭了,回頭把布條弄溼了,傷還沒好呢!”擔心她又弄傷尾指,陸驚雷拉開她的手,把人往懷裡一帶,一邊拍她的後背,一邊安慰:“我說錯什麼了嗎?你有話好好說,別哭啊!”
順勢抱着他的脖子,公孫筠秀抽噎了幾下,發現根本不能自控,索性放開嗓門,痛痛快快地大哭起來。
在場的人還沒從陸驚雷的雷霆之怒中回過神來,又淹在了公孫筠秀的濤濤淚海里,除了面面相覷,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陸驚雷見勸不過來,乾脆把人打橫一抱,回房再說。
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憋了一早上的李克勇終於說了句心裡話:“這兩個就是孽緣啊!嬸子,你也別管了,由他們去吧。”
豹嬸長嘆一口氣,極不甘心,“這個樣子,我想管也管不了啊!”
回到房中,陸驚雷想把人放在椅子上,可公孫筠秀摟着他的脖子就是不肯鬆手,無奈之下,他只好背靠樑柱站着,好讓她可以抱着自己繼續大哭特哭。
不一會兒,感覺自己的頸窩都溼了,一邊撫着公孫筠秀的後背,陸驚雷一邊打趣道:“這是存了多久的眼淚呀?哭得這麼傷心……”
公孫筠秀大吸了幾口氣,想要說話卻湊不出音節,又是一陣嚎啕。她這是委屈的啊!提心吊膽了這麼多天,就怕陸驚雷不信她,不要她。結果鬧半天全是自己杞人憂天,叫她能不委屈嗎?
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陸驚雷心疼極了,反覆用手心手背又擦又蹭,卻怎麼都擦不去那些水份,於是捧住她的臉蛋,低頭吻去那些鹹鹹的眼淚,同時不忘嘆息道:“你這是想讓我心疼死嗎?是我做錯什麼了嗎?你直接說,我改。如果改不好,你就打我、罵我,總之讓你滿意爲止好不好?別哭了,回頭把自己哭醜了,不漂亮了,小心我不要你了啊!”
脣貼着脣,鼻碰着鼻,公孫筠秀被他弄得換氣不上,偏頭躲了又躲,陸驚雷跟貓逗老鼠似的故意捉弄她,就是不讓她專心哭泣。幾個回合下來,公孫筠秀終於從悲傷的情緒裡抽離出來。
“你剛、剛纔說的都是真的?”近到能看清陸驚雷臉上的每一個毛孔,她費了好大力氣纔將字詞組成句子。
見她不再哭泣,陸驚雷的溫柔飛快轉成了戲謔:“什麼是真的?不要你嗎?”
面對他不正經的模樣,公孫筠秀嘴角往下一撇就要再哭,陸驚雷只得趕緊改口:“我怎麼會不要你?我說了,我們兩個一條心,一條命,離了誰我都不會離開你。”
“你真的信我?從不疑我?”
“從來不疑。”
他說得真摯,公孫筠秀卻有些不敢相信,“那你之前爲什麼……總躲着我,也不和我說話……”
“我哪有躲着你?不是每天晚上都在你牀上嗎?”像是怕公孫筠秀忘了,陸驚雷立刻在她脖子上啃了兩口,幫她恢復記憶。
“我不是指這個!”
不敢說陸驚雷冷落自己,可對她來說夜夜同牀共枕並不代表真正的親密無間。陸驚雷這段時間若有似無的迴避與言語上的保留顯而易見。公孫筠秀想不透,還以爲他對祁風的身世心存芥蒂。本想等到抵達平冗,找來當初診出她有孕的鄒大夫作證,說明真相便可消除隔閡。可聽他今天的口氣,又像從未有過懷疑,這樣反而把公孫筠秀搞糊塗了。
“那你指什麼?”根本不想好好談話,陸驚雷直接扯了她的腰帶,自顧自地將祿山之爪伸進她的冬衣裡。
“陸驚雷!”
公孫筠秀惱了,一邊喝止他,一邊繼續眼淚汪汪。無論如何,今天她必須要個答案,不然真要把人逼瘋了不可。
擋不住這攻勢,陸驚雷頓時泄了氣,低頭沉默了半晌,才抓起公孫筠秀受傷的那隻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不是不想和你說話,我是怕……怕你怨我。”
“什麼?”
堂堂的大將軍會怕她?這下,公孫筠秀更加糊塗了。
陸驚雷嘆了口氣,鄭重地吻過她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才鼓足勇氣說道:“對不起,害你再也不能撫琴了。”
繞了一大圈,沒想到他糾結的居然是這件事,公孫筠秀當即鬆懈下來,眼淚又像斷了線的珠珠,一顆顆地往地上砸。
“我不在乎能不能撫琴,我只在乎你啊!你不肯和我說明白,你知道我有多怕嗎?我怕你再也不信我,怕你不要祁風,不認他是你的兒子……”
終於把話說開,陸驚雷卻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你真不怪我嗎?不光是你的手。在宮裡的時候,是我太無能,纔會讓你爲了救兒子一再糟蹋自己的名聲。是我沒用,如果不是六公主背叛了王后,我根本想不到法子把孩子救下來……我……”
承認這些是痛苦的,不然陸驚雷也不會這麼久都無法面對。公孫筠秀此時的豁達,讓他更覺得無地自容。他是有多自私,纔會想着只要把人留在身邊,其他事只等時間讓它們慢慢褪去顏色就好了?
“不要說了!都不要說了!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只想和你一起,只想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只要你信我,只要你在乎我,不離開我就夠了。夠了。”
щшш ◆Tтkā n ◆c○
不願見他自責,公孫筠秀主動捧住他的臉,送上親吻。至此,她終於明白相愛這件事有多麼甜蜜,就有多麼磨人。連陸驚雷這樣霸道的個性,都會有畏縮憂慮的一天。她的心被觸動了,如同十指撥動琴絃,奏出迷人的旋律,勝過人間最美妙的曲調。
陸驚雷似有耳聞,忽地將人舉起,轉身抵在樑柱上。不等公孫筠秀捉緊他,便擅自掰過她的雙腿,盤在自己腰間。
“你怎麼會認爲我要離開你?我若捨得離開,又怎會夜夜都要不夠你?”一邊咬着她的下顎,陸驚雷一邊說着這令人面紅心跳的話語。
公孫筠秀腰帶之前就被他解開了,現在稍稍一撥,衣物便散開至兩側,露出單薄的中衣還有貼身的小衣。冰冷的空氣一下子鑽進她的懷裡,來不及顫抖,陸驚雷已經上前一步,用堅實的胸膛溫暖了她,將她牢牢卡在自己與樑柱之間。
“驚雷……”
分享着他給的溫暖,藉着他給的力量,公孫筠秀向上擡起身體,將親吻送到他的脣齒深處。
“我愛你……”
千言萬語,都不及這三個字來得清晰明瞭、傳神達意。
陸驚雷怔了一下,眼中瞬間竄起兩簇火苗,很快蔓延成熊熊烈焰,加熱出滾燙的言詞,透過他的脣舌一路燃燒至公孫筠秀的心底。
“我更愛你。”
經歷了時間,經歷了生死,他的愛早已千錘百煉,鑲嵌在了他們共同的生命裡,將他們的心熔鑄在一起。
從前她看不見,現在由他帶着她一起感受,屬於他們的心跳、勃動、情潮澎湃。他要將窗外漫天冰雪融化在這裡,融化在他的濃情裡,驅走嚴寒,贈她一個專屬的春天。
“驚雷……陸驚雷……驚雷啊……”
反覆呼喚愛人的名字,公孫筠秀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此刻,她終於願意相信,自己是個福厚之人。一如母親所言,福澤滿滿,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