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去洗個熱水腳,穿上鞋襪吧。”
孟巧巧這一提醒,陸驚雷才注意到自己一直光着腳。
“我沒事,麻煩嫂子幫我去杏兒那看看藥怎麼樣了吧。”
公孫筠秀此時已是半昏迷狀態,卻還是極不安穩,抱着陸驚雷的胳膊死不撒手。陸驚雷不得不坐在牀沿,一邊不自然地弓着身子,一邊用豹嬸遞過來的涼帕爲她擦拭降溫。
看他辛苦的樣子,豹嬸忍了好幾回,終於還是抱怨了出來:“你昨天才被她下的毒,腦瓜子還捱了一下,現在又這樣不管不顧地照顧她。你不知道心疼自己,也要顧念一下我這個老嬸子吧?我那麼辛苦把你拉扯大,可不是爲了讓你這樣糟蹋自己的。”
說着說着,豹嬸就紅了眼框。孟巧巧連忙撫着她的背,一邊小聲安慰,一邊輕斥陸驚雷:“你不去休息也沒關係,但至少要穿好衣裳鞋襪吧?真當自己是鐵打的嗎?”
陸驚雷被說得有點慚愧,猶豫再三,終是放下了公孫筠秀。直到穿戴整齊,還在李克勇的監督下吃了些東西,他才重新回到自己的屋子。
此時,張子青已經煎好了退熱驅寒的湯藥,正在試着灌到公孫筠秀的嘴裡。之所以要強灌,是因爲已經失了神智的公孫筠秀根本不配合,嘴巴閉得比蚌殼還緊,逼得他們只能用湯勺撬開。
陸驚雷進去,只見豹嬸坐在牀上,從身後抱住公孫筠秀,孟巧巧端着藥碗站在牀邊,他的義兄張子青正一手掐着公孫筠秀的下巴,一手拿着瓷勺往她嘴裡塞。可惜,使用蠻力的結果並不理想,公孫筠秀反抗得太厲害,湯藥進到嘴裡不是被吐出來就是嗆得她大咳不止,淚涕橫流。
“娘……娘……”
身體本就不適,遇上這番折騰,公孫筠秀更加痛苦,雙手不停地在空中亂舞求助,嘴裡仍是無意識地呼喚自己的親人。
她的每一聲呼喚都像拿針紮在陸驚雷心頭,痛感未達,陸驚雷已然出手,拉走義兄,摒開豹嬸,人牆一樣將公孫筠秀密實地圈在自己懷裡。
“這樣灌法怎麼行?沒有其他藥了嗎?”即使知道張子青並無惡意,陸驚雷的語氣還是不太客氣。
張子青到底年長一些,並未被他的急躁惹惱,只是耐心地解釋道:“這藥一定得讓她立馬喝下去,再遲些寒邪就要入肺了。”
他的話自然不會假,摸着公孫筠秀滾燙的小臉,陸驚雷也是心慌。
還好不再被強迫之後,公孫筠秀慢慢平靜下來,不過雙手仍然下意識地抓着陸驚雷橫在她胸前的胳膊,好似藤蔓纏着大樹。見狀,陸驚雷立刻點頭示意孟巧巧再試一次。
於是,孟巧巧舀了一勺湯藥送到她的脣邊,輕聲慢語地哄道:“筠秀姑娘,喝一口吧,喝了病才能好哦。”
公孫筠秀擡了擡眼睛,眼神渙散,意識不清,卻本能地將頭偏到陸驚雷的懷裡,迴避湯藥清苦的氣味。孟巧巧只得無奈地收回手。
豹嬸越看越窩火,氣道:“我看這丫頭根本就是想死,我們還在這裡死乞白賴地救她做什麼?”
這話像是踩中了陸驚雷的小尾巴,讓他好一陣難受。豹嬸的憤怒他能理解,公孫筠秀爲了逃跑,毒倒了祁風寨不少人。自己人都照顧不過來,卻還得來伺候她這個罪魁禍首,任誰心裡都不會舒坦。
到底是醫者父母心,顧不得豹嬸,張子青提醒陸驚雷:“九弟,不能再拖了,快想想法子讓她把藥喝了吧。”
陸驚雷看看自己的養母,再看看懷裡這個面色赤紅,連嘴脣都燒到乾裂的小女人,不禁將心一橫,騰出一隻手,伸到孟巧巧面前,令道:“拿來。”
聞言,孟巧巧趕緊將藥碗交到陸驚雷手裡。
陸驚雷端起碗,低頭便飲了一大口,卻沒有吞下去,而是含在嘴裡,另一隻手擡起公孫筠秀的下巴,脣貼着脣,試着將藥汁哺給她。
孟巧巧和豹嬸都已爲人婦,卻還是被這般親密的場面鬧得面紅耳赤。張子青則尷尬地將臉撇開,非禮勿視。
陸驚雷很專心,旁的人,旁的事他才管不着,此刻他的眼裡心裡只有一個公孫筠秀。
苦,從他的脣齒蔓延至她的喉舌,稀釋了觸碰時該有的旖旎。公孫筠秀還是抗拒,卻被陸驚雷不屈不撓地一一化解。也許是他的涼綜合了她的熱,拉鋸了好一陣,公孫筠秀終是敗下陣來。
就這樣一口接着一口,藥碗見底時,陸驚雷的額上已經佈下了一層薄汗。雖然有一半湯藥還是從公孫筠秀的嘴角流了出來,但好歹是喝下去了一些。
發現藥汁弄溼了她的領口,陸驚雷又幫她換了件衣衫,然後加多一牀棉被助她發汗。除此之外,還不停用涼帕給她敷額頭,敷熱了就放到冷水裡浸涼,拿出來再繼續敷。不知是藥力的關係,還是折騰得累了,公孫筠秀很快便昏睡過去。
見他如此用心,豹嬸也沒了脾氣,只得由他去了。
就這樣,耗了兩天一夜,一輪又一輪循環往復,公孫筠秀身上的高熱才終於退了下來。陸驚雷從頭守到尾,半點未假他人之手。
第二天傍晚,劉杏兒端了米粥進去,陸驚雷正靠在牀頭打盹,手裡還握着給公孫筠秀退熱的溼帕子。公孫筠秀仍是躺着,人卻已經醒了,仰面睜眼,一眨不眨地瞪着牀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劉杏兒放下碗,想叫醒陸驚雷,又有些不忍心。這樣照顧一個人,平日裡身體無恙都會覺得疲累,更何況他還有中了毒、帶着傷。若不是真的乏了,以他的警醒,不可能連她進來都沒察覺。
哎——
劉杏兒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又站了一會兒,發現公孫筠秀完全無視了自己,便忍不住湊上去瞧了瞧,怕她依然神智不明。不過,這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爲劉杏兒才一靠近,公孫筠秀的眼珠子便轉了過來,目光冰冷。
那目光讓劉杏兒有些畏怯,可很快她便理直氣壯地瞪了回去。
所謂愛屋及烏,知道陸驚雷寶貝她,劉杏兒開始對公孫筠秀還是挺有好感的。可她這次出逃,不光是毒倒了陸驚雷,還毒倒了一堆人,劉杏兒也着了道兒,今天恢復了才主動替下忙了兩天的六嫂孟巧巧。若不是礙着陸驚雷的面子,她纔不要在這裡伺候公孫筠秀呢!
“九哥,起來吃飯了。”劉杏兒氣乎乎地推了陸驚雷一把。
陸驚雷驚醒,第一眼便是看向公孫筠秀。
遇上他的視線,公孫筠秀慌張地垂下眼簾。
這兩日的事,她模糊有些記憶卻又不太真切。不過,她可以肯定的是她根本不想記起那些細節,所以不願去看陸驚雷的臉,彷彿只要這樣便能徹底隔絕。
來不及爲她的恢復感覺欣喜,就先領教了她的冷淡,陸驚雷及時收住正要掛起的笑容。目光掃過劉杏兒,示意她把食物端來。
接着,他徑自掀開了公孫筠秀的被子,一邊拉她坐起,一邊拿外袍給她披上。末了又擔心她會涼着,把被子一路扯到她的肩膀,直到包得嚴嚴實實才肯罷休。
過程中,公孫筠秀咬着脣,本想開口說什麼,最後卻忍了下來。
“我先洗把臉,你喂她。”
聽到陸驚雷的吩咐,劉杏兒不情不願地端着碗坐在牀沿,舀了一勺粥送到公孫筠秀脣邊,可公孫筠秀卻沒有要張嘴的意思。
“是不是嫌淡呀?”注意到陸驚雷的面色不悅,劉杏兒趕緊殷勤地說:“我做了開胃的小菜,拌着一起吃就不淡了。”
可是,等劉杏兒把小菜拌在粥裡,再次送到公孫筠秀面前,她依然不理不睬,彷彿劉杏兒是個透明人。
沒轍了,劉杏兒看向陸驚雷,強忍着翻白眼的衝動。
陸驚雷面無表情地接過粥碗,坐到劉杏兒坐過的位置,然後不急不徐地用勺子在碗裡攪了一圈。
淡淡的粥香像一隻勾人的小手,滑過公孫筠秀的鼻翼,趁着張翕,一溜煙鑽進去,遊走到腸胃,然後狠狠地一揪。
公孫筠秀閉上眼,吞嚥了肚腹的苦痛。之前一時衝動,輕生求死,親手催毀了她對母親的承諾,雖然內疚卻也覺得如釋重負。堅持的、認定的信念已在她緊握雙拳時化做細沙溜出了指縫,她想通了,長痛不如短痛。
丁當。
瓷勺撞到碗邊,發出輕脆的聲響。
知道公孫筠秀動了絕食念頭,陸驚雷胸中氣悶,表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輕描淡寫地給了句:“兩條路,我餵你,或者你自己吃。”
公孫筠秀擡頭,看着陸驚雷,咬牙不語。
他的臉色十分黯淡,眼睛下方帶着明顯的黛色,下巴上隱約可見青青的胡碴,但疲倦並沒有掩沒他眼尾飛揚的霸道,彎起的嘴角本該勾勒出笑容,卻帶着嗜血般的匪氣。
公孫筠秀有些困惑,陸驚雷的話似乎陷阱重重。不等她想明白,陸驚雷已經擡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並端起粥碗喝了一口,卻沒有吞下喉頭。
公孫筠秀的腦海裡突然閃過一些破碎的片段,全是令人羞恥的畫面。眨眼間陸驚雷已經欺身上前,鼻尖離她不到寸許,她本能地叫了出來,嗓音嘶啞。
“我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