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用問嗎?
公孫筠秀蹙眉,只覺一整晚的好心情就這麼付之東流了。
陸驚雷也沒有繼續追究,只是大刺刺地走到她面前,解下背在背上的一個包袱,將它放到公孫筠秀的膝上,順手抽走她手裡的琴譜。
陸驚雷把琴譜翻開,一會兒橫放,一會兒豎放,顛來倒去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問:“這是什麼書?”
猜他並不識字,公孫筠秀耐着性子答道:“琴譜。”
膝上的東西被布裹着,看不出模樣。公孫筠秀偷偷地甸了甸,方方正正的,還有些份量,似乎是……
“是六公主賞的那本?”陸驚雷又問。
“嗯?”公孫筠秀愣愣,下意識反問:“你怎麼知道?”
陸驚雷嘿嘿一笑,“我當然知道。我的小竹兒現在在德安城可是出了大名了,連王子公主都把你當人物。”
不明白他話裡那些陰陽怪氣是什麼意思,公孫筠秀頭抿着脣,低頭不語。
擱在膝頭的東西,應該是孃親留給她的首飾匣子。陸驚雷之前說過,要找人給她送過來,她並沒有放在心上。而現在,他卻真的親自送來了。
公孫筠秀的雙手慢慢捏成拳頭,生硬地懸在包袱的兩側,忽然很不想將這包袱打開確認。一想到陸驚雷在爲她着想,做事討好她,她就覺得有什麼堵在心上,堵得她萬分難受。
“那個公主是個禍水,你以後少往她身邊湊。”
陸驚雷說着,忽地伸手解開自己的腰帶,拆下身上的皮質胸甲,露出一身赭紅戎裝。那是北澤士卒統一的服制。
看他動作自然從容,完全不顧忌房內還有一個女人,公孫筠秀又羞又憤,於是將頭埋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戳瞎了,眼不見爲淨。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知道這人是趕不走的,她能做的也只是這樣消積抵抗一下。
“跟你說話呢!聽到沒有?”陸驚雷不喜歡她閃躲的樣子,乾脆蹲到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
“怎麼就禍水了?”
偏頭甩開他的手,公孫筠秀本想反駁,公主金枝玉葉哪是她想湊就能湊上的。但話到嘴邊卻換了重點。六公主贈送琴譜,公孫筠秀心存感激,自然將她視作好人。“禍水”不是什麼好詞,被陸驚雷隨意套一個好人身上,她便忍不住想爲她抱一下不平。
“怎麼不是禍水?要不是因爲她,我就不用上戰場去殺大邱人了。”陸驚雷嗤鼻。
公孫筠秀不敢苟同。天家的事她不懂,但公主背後若沒有父親北澤王的支撐,身爲女子,終身大事怎麼可能隨隨便便想拒就拒?再說,大邱國主強求不成就兵戎相見,明顯是氣量狹窄,人品低下,與公主又有何干?
不過,心裡這麼想着,公孫筠秀卻不想與陸驚雷爭辯。尤其他現在正對着自己,飛揚的雙眸鎖在她的臉上,鎖得她渾身都不自在。想一想,陸驚雷還不是一樣強求不成就賴住她不放?與那大邱國主簡直就是一丘之貉。
不動聲色地往貴妃椅內側縮了縮,公孫筠秀避開他的視線,不甘心地頂了一句:“是,女人都是禍水。你要是聰明,就應該躲遠一點。”
“可不是嗎?要不是爲了你這個小禍水,我用得着偷偷溜出營地?回頭給人逮住了,可是要挨軍棍的。”
說着,陸驚雷將琴譜丟在公孫筠秀身上,端起潤蓮備下的豆沙酥,往她身旁一坐,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見他神色輕鬆,公孫筠秀已經皺起的眉頭又鬆了下來,問:“那你還不快些回去?”
“急什麼?怎麼都得城門開了才走得了。”
陸驚雷一嘴點心,腮梆子鼓鼓的,脣邊沾着酥屑,歪頭看着公孫筠頭頭兒,笑得人畜無害。
公孫筠秀被他笑得心裡發毛,趕忙拉了拉蓋在身上的大氅,想往另一頭再縮縮,離他遠些。可陸驚雷坐下的時候,屁股正壓在大氅上。
他就那麼一邊吃一邊看着她,故意不配合,想看看她是否會來求他。公孫筠秀自然不會開口,用盡力氣沒拉動分毫,只得鬆了手,一臉泄氣。
一沒人說話,屋子裡就只剩下陸驚雷吃東西的聲音,氣氛隨着他的每一次嚼咽變得越來越詭異。公孫筠秀受不了,只好硬着頭皮閒扯起來。
“你之前不是說要去戰場嗎?怎麼還能跑來德安?”
城門卯時纔開,意味着她必須與這眼前人周旋到卯時。這還有好幾個時辰呢!一想想公孫筠秀就覺得腦仁疼。
“新兵都是一盤散沙,哪能上來就和人打仗?至少要操練半年的。我被分到了大王子麾下,他的營地離德安不遠。不過那裡管得嚴,沒辦法經常跑出來看你。”
即使不遠,快馬也要一個時辰。騎馬目標太大,陸驚雷是偷溜出來的,只敢步行。這不,走了三個多時辰纔到,城門早就關了。還好他穿着兵服,與守城的小卒攀了好一會兒關係,塞了二兩銀子才進來。
想當初他可是祁山上的土霸王,出門都是橫着走的,如今爲了見公孫筠秀一面低聲下氣的求人,心裡其實覺得十分窩囊。可一看到她粉嫩的小臉蛋,又覺得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瞧他這點出息!陸驚雷無聲地嘆了口氣。
“士卒不給沐休嗎?”公孫筠秀巴不得他出不來,卻還是繼續寒暄着。
“大王子練兵狠着呢!根本不讓人喘氣。”
轉眼便將盤裡的紅豆酥掃了個乾淨,陸驚雷放下盤子,抹了抹嘴,有點意猶未盡。
賄賂守城小卒的二兩銀子是他身上僅有的,所以進城之後他連吃飯的錢都沒有,只能餓着。以他的食量,這幾塊紅豆酥也就勉強墊個底。其實,公孫筠秀的匣子裡還是有銀票的,但他不想動她的錢。
“你怎麼知道六公主賞我琴譜的事?”公孫筠秀又問。
“我耳朵長。”
這話不假。陸驚雷潛進公孫府,發現公孫筠秀還沒回房,怕驚動了府裡其他人,就回街上轉悠了一下。在一間茶樓外,他無意間聞得說書先生提到“公孫小姐”四個字,一時好奇,就倚着牆遠遠地聽了一回。
那個說書的老頭是怎麼形容來着?
鳴琴閣的公孫小姐十指一動,鳴幽琴鏘鏘而鳴,來勢洶洶,氣貫長虹。眨眼間,整條街的魂魄都被她收進了琴音裡,三王子和六公主也被迷了心竅,折服不已。
陸驚雷聽得直想笑,這哪裡是在彈琴,簡直跟妖怪作亂沒兩樣嘛。
雖然說書的誇大其詞,他還是忍不住有些自豪,恨不能告訴那些人,這公孫小姐可是他的女人呀!可轉念一想,他又有點不高興。公孫筠秀是他的媳婦,被別人知了她的好,從此惦記上了怎麼辦?
公孫筠秀窩在貴妃椅上,就見陸驚雷一時笑一時皺眉,不知在想些什麼。怕他又起齷齪心思,便繃直背脊,警惕地看着他。
陸驚雷回過神,伸手拍了拍她膝上的包袱,問:“這是你的匣子,不打開看看?”
“不了。”
公孫筠秀才一拒絕,陸驚雷便將包袱拎開,隨手放到地上,然後把鞋上靴子一脫,整個人爬上了貴妃椅。
這還了得?!
一直防着他的公孫筠秀立刻像被豺狼追逐的野兔般彈身而起,卻在眼看就要跳離椅座的一瞬被陸驚雷長臂一伸,撈了回來。
“你……唔……”
失措的呼喊被陸驚雷的大手壓回了嘴裡,接着便聽到他低聲威脅:“你想把你的丫鬟引來嗎?”
公孫筠秀當然不想,卻又不甘心就這麼受制於他,漂亮的眼眸中慢慢浮起迷濛的水霧。
陸驚雷看得心頭一軟,慢慢把手從她嘴上拿開,雙臂卻還是將她的身體牢牢禁錮在懷裡。
“不要怕,我不會亂來的。”他說。
該信他嗎?公孫筠秀全身發冷。
見她不再掙扎,陸驚雷調整了一下位置,從背後抱着她,一同側躺在貴妃椅上。椅身寬度剛剛夠容下他們兩個,長度卻塞不下陸驚雷的兩條大長腿。他只好曲起膝蓋,夾住公孫筠秀的兩腿,然後把大氅蓋在兩人身上。
勉強安頓好,兩個人已經像油條似的,粘在了一起。
這姿勢怎麼看怎麼羞恥,公孫筠秀哪可能順從。又是一陣折騰,她還是不敵陸驚雷的力氣,敗下陣來。
“我很快就走了,你乖乖陪我一會兒。我們像剛纔那樣,拉拉家常就好。”把臉埋在公孫筠秀的頸後,陸驚雷以前所未要的柔和音調輕輕地說着,言語中竟有了央求的味道。
公孫筠秀聞言一怔,身子慢慢僵成了木偶。
“你在這裡怎麼樣?你堂叔對你好嗎?還有他的妻妾,可有爲難你?”他問。
公孫筠秀不答。這樣和風細雨的陸驚雷,對她來說太過陌生。
“要是他們欺負你,你一定要告訴我。我決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告訴你又怎樣?把他們全殺了嗎?”公孫筠秀冷笑,“然後把我帶去祁風寨,丟給豹嬸看管?”
“……”
陸驚雷皺眉。這妮子揪起虎鬚來可真是又快又準啊!
“你如今已經不是山賊了,從了軍,以後有的是機會出人投地。到時再找個情投意合的姑娘,好好過日子不成嗎?”
從來沒有機會這樣好好說話,公孫筠秀冷靜了一下,決定先收起心中不平,試着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可惜,陸驚雷依然是鐵板一塊:“那個姑娘只能是你。”
“……”
“認命吧,竹兒。”
他不急。就算是熱臉貼冷屁股,也會有貼熱的一天。
和公孫筠秀相處了這些回,陸驚雷總算是摸出了一點門道。他的小竹兒有點吃軟不吃硬呢!就說今天,他一番懷柔,她便不再尋死覓活了不是嗎?平心氣和地談話是第一步,一輩子這麼長,他有的是時間和她耗。有生之年,他必能等到與她雙宿雙飛的一天。
“爲什麼?爲什麼非我不可?”
公孫筠秀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爲什麼陸驚雷會對她這麼持着?殊不知她的抗拒正是陸驚雷泥足深陷的最大助力。
“我喜歡你。”
輕描淡寫的,陸驚雷拋出了自己的心意。
感覺燥熱襲上面頰,他趕緊貼住公孫筠秀脖頸處那一小塊裸|露的肌膚,細細品味她的清涼,悠悠沉浮在幸福的眩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