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菡萏道。
她在下首坐下，忽然不說話了，只是靜靜地盯着並無特殊之處的地面，似乎在思考着些什麼事情。
沈雲纖也不問，如果有人正在考慮，你最好不要多說話去打擾他，你只需要在一旁默默等着就行。
否則，你若是自作聰明，只會適得其反。
沈雲纖很早就明白了這一道理，所以，她並不記着催促。
她端起茶杯，緩緩地品茶，好似屋內沒有菡萏，只有她一個人似的。
茶香飄滿整個屋內，可惜，屋內兩人，只有沈雲纖一人品，一人欣賞。
時間緩緩地流逝，茶已經呷了兩道。
沈雲纖放下茶杯，茶杯叩在烏木桌上的聲音很小，在這寂靜的房間裡卻格外清楚。
時間到了。
“姨娘可想品一杯茶？綠竹的手藝精進不少，如此好茶，浪費了挺可惜的。”沈雲纖說道。
她還是不催促，只讓菡萏品茶。
菡萏在院子裡失態，現在已經緩過來了。緩過來之後難免多想，之前的想法也會被動搖。
若不是沈雲纖挺她說德那麼悽苦，覺得她是一個可憐人，她也不會這麼有耐心。當然，她也是爲了收買人心。
有了菡萏相助，對付沈邊要方便的多。
論武功，沈雲纖可能不如人，可要是論起洞察人心，她自信得很。
沈雲纖話剛過，菡萏被她的聲音拉回現實，轉過頭來茫然地看着沈雲纖。
菡萏雖然聽到沈雲纖的聲音，卻沒有聽清她到底說的什麼。
“王妃恕罪，妾身剛纔，剛纔在想事情。”菡萏憋了好半天才想出這麼個理由來。
她總不能在王妃面前說她走神了吧，這也太無禮了些。
想事情和走神實質上可能相差無幾，但聽起來卻是相差甚遠。
前者給人一種深思的感覺，後者給人的卻是不尊重人的感覺。菡萏自然選擇前者。
菡萏擡頭，眼睛剛好和沈雲纖撞上。沈雲纖的眼睛像是能看穿她一樣，她頓時覺得像是沒穿衣服一樣。
沈雲纖只是笑笑，似乎她今天笑得夠多了。
可她的笑並沒有敷衍，而是很認真，很溫柔寬容的笑。
她沒有拆穿菡萏，她不忍心看着眼前這個脆弱的女人惶恐。只要她不拆穿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無事，姨娘先喝茶，靜靜心。喝完茶後說說心得，我們一起探討探討，也不辜負綠竹費的這一番心思。”沈雲纖道。
“是。”菡萏端起茶杯，先是拿起茶蓋拂了三拂，在放到鼻尖輕嗅，最後才淺嘗半口。
菡萏閉着眼，靜靜地品嚐着茶的味道。
她此時的表情與先前完全不一樣，她此刻放鬆，完全地舒緩，不似先前的焦慮和不安。
沈雲纖滿意地點點頭，看來是個會品茶的。
過了半晌，菡萏緩緩吐出兩個字，“好茶！”
她睜開眼，發現沈雲纖正在看着她。若是之前，她一定會閃躲，可現在她不會了。
菡萏直視沈雲纖，迎接她的目光，朱脣微展。
“怎麼樣？姨娘對我這婢女泡茶的手藝可還滿意？”沈雲纖笑着問道。
“王妃身邊的人當然都是好的，這手藝自然也是好的。多謝王妃。”菡萏誠實道。
許久不曾認真品茶了，或者說是不敢。她似乎都忘記茶的味道，忘記品茶的心境了。
家中突然遭逢鉅變，她哪裡還有精力與財力管這些事情。
記憶涌上心頭，她依稀記得，爹爹最愛的不是山水書畫，而是品茶。倒不是說不喜山水書畫，只是和茶比起來，一切都得靠邊站。
她從小受到父親的薰染，對茶也偏愛得很，卻還沒到父親偏執的程度。
也許正因爲如此，她在茶上頗有造詣。爹爹更是喜愛得很，似乎比他自己有了造詣還高興。
她們日日飲茶，日日飲好茶，過得舒心。
“看來姨娘也是個會品茶的。”沈雲纖盈盈一笑。
菡萏不置可否，她雖算不得大家，在他們那個小地方卻算得上箇中翹楚。
那時，愛茶都老人哪個見了她不誇讚一句。
可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從那個少年郎出現之後，她似乎就忘了品茶了。
“王妃，綠竹姑娘應該是在爲您準備糕點吧？”菡萏忽然道。
沈雲纖點頭，“應該是的，我這個婢女向來不會偷懶，我若是讓她去休息，她還不樂意呢。”
“王妃好福氣。”菡萏先是感嘆了一句，然後才接着道，“可惜妾身只會品茶，不會做糕點。”
“這有什麼好可惜的，人與人之間本就是不一樣的，若是每個人都一樣，那還有什麼看頭？”沈雲纖道。
“嗯，只是不知道這做糕點費不費時間？”菡萏問道。
沈雲纖偏頭想了想，“費時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具體，不過，應該比泡茶要長久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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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趁這個空檔，妾身給王妃講個故事吧。”
“好。”沈雲纖自然不會拒絕。
菡萏的眼神忽然放空，思緒從屋內飄到屋外，飄出威遠將軍府，在飄到一個不是很繁榮也不是很落後的小鎮。
“從前，在一個不富饒也不貧窮的小鎮裡，住着一戶不貧窮也不富有的人家。這戶人家裡有父親，有母親，還有一個女孩兒。”菡萏的臉上忽然浮起了笑容，打心裡的笑。
沈雲纖知道那個女孩就是她，父親是她父親，母親是她母親。
一個並不新穎的開頭，一個並不特殊的家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沈雲纖並不去打擾菡萏，她知道她的思緒已經票遠，她能感受到她的悲傷。
“女孩兒的母親很美，是整個鎮子裡公認的美人，可這樣一個美人嫁給了一個無權無勢的男人。
她們都以爲婦人不會幸福，可是他們都錯了，成親以後，男人對婦人很好，兩人雙棲雙飛，生活十分美滿。
不久後，他們有了孩子，男人爲了不讓婦人和孩子吃苦，便做起了生意。他似乎有做生意的天賦，很快，家裡的境況就好了起來。
婦人生產的那天，許多親戚都來了，因爲他們知道男人做生意賺了很多錢，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窮小子了。
後來，婦人生了一個女兒，親戚們都不開心，因爲女兒就是賠錢貨。他們以爲男人會生氣，會失望，可是他沒有。
他很喜歡女兒，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女兒軟軟的身體，眼裡滿是愛意。
他將女兒抱到婦人面前，溫柔地關懷着這兩個脆弱的人，這兩個人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夫妻兩人相視一笑，誰都沒有多說什麼，因爲他們彼此很瞭解。只有懷裡的嬰兒，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這個陌生的世界。
小女孩兒一天天地長大，男人的生意越做越好，他們越來越富裕了，小女孩兒一直都無憂無慮。
男人爲了能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妻兒，將手裡的生意漸漸收手，親戚們又來了，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懂事。
放着好好的錢不賺，整天窩在家裡陪老婆孩子算什麼。可是男人卻沒有解釋，因爲婦人懂他。
王妃，你說，這樣一個男人，他是不是很好？”菡萏眼角似乎溢出了眼淚，她很倔強地忍着，不讓那溫熱的液體流出。
“是很好，那婦人很愛他，他也很愛那婦人。很少人能抵擋金錢的誘惑，他卻做到了，未忘初心。”沈雲纖道。
她想，那溫柔的男人應該就是菡萏的父親了。可惜，他應該不在了，否則，菡萏怎麼會淪落至此呢。
“對，它很好，可是他卻死了，被氣死了，被活活氣死了。”菡萏悽苦地笑着，眼裡，聲音裡滿是悔恨。
“王妃可知道是誰講那麼一個好的人給活活氣死了嗎？”菡萏問道。
沈雲纖不答，因爲她已經知道是誰了。
菡萏知道沈雲纖不會回答，於是她接着道:“是那個小女孩兒，是他最疼愛的小女孩兒將他活活氣死了。
我還是接着講故事吧，一家三個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男子不知何時氣愛上了飲茶，並且越來越癡迷。
小女孩兒越來越大，晃眼件已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她恨好奇，父親整日和的事什麼東西。
一日趁父親不在，她偷偷地跑到父親的書房，正好書案上煮着一壺茶。小女孩小心翼翼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那天，她喝了人生當中的第一杯茶。她學着平日裡父親品茶的樣子，儼然一個小大人的模樣。
她並沒有像其他小孩子一樣閒茶苦，她反倒覺得很好喝。這種味道很特別，很誘人。她似乎明白了父親愛茶的原因。
一杯茶飲盡，小女孩兒似乎覺得不過癮，便想要仔來一杯。誰知，她父親早就進到書房來了。
父親見她正在喝茶，並沒有打擾她，而是悄悄地站在一樣觀察。知道小女孩兒想要第二杯，父親纔打斷了她。
王妃您覺得小女孩的父親會怎麼做呢？”菡萏又問道。
她今天的問題似乎特別多，故事每講到一處，她就問一個問題。
她似乎很害怕只有她一個人在講故事，她害怕她一個人陷入回憶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