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吟詩的時候,表現得像一名軍妓。彷彿一切都是被逼無奈。他一踏上車,我就開始感慨,這段日子就這麼結束了。但縱使我們萬般的無奈,這該回學校的,還是得回去。有人會在學校的大門上橫一幅諸如“一年之計在於春,一天之計在於晨”的紅底大字,對返校的學子表示歡迎和鼓舞,這幅字一直保持到又一個期末,才換成“嚴肅考紀,端正考風”。只是李逍在又一個期末的時候再沒能將此條幅罵罵咧咧地換下來。
我那時站在學校門口拍着李逍的肩膀說:“李逍你組織掛的?好一個一年之‘妓’在於春啦!”李逍望着這張條幅無比平靜地說:“沒,你應該理解學校。”我說:“是呢,早上的妓都還在睡覺。”
李逍說:“你的思想一直都是那樣污穢。”
我說:“你誤會了,引用別人的一句話說,別看我長得像殺豬的,其實我是一個寫詩的。”
李逍說:“這倒也是,至少要好過良子。”
那一刻我頭腦裡一直顯現良子吟詩的畫面。
我總以爲良子吟的那首無比豪邁的詩事後會把人弄得憔悴不堪,彷彿所有人都在這次寒假後發生了改變,個個都感傷無比。然而人總是要變的,在這個年齡,身體沒有突兀地成長就成了侏儒,思想還沒有前衛的就是弱智了。我周邊的所有人都不想成爲這二者的其中之一,從生理到心理尋求突破,其中突破得最好的當數良子。最背的當然是李逍和我。
在這個寒假尚未結束的時候我就想過女孩H也一定發生改變了。因爲我覺得徹底忘記一個人雖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起碼淡忘還是能行的。H早也應該有了她自己新的生活。我記得我頭一年進這所高中的大門,同樣止步盯着頭上的那條橫幅,H站在我的旁邊。她說她好奇地要來看一下我的新學校樣子,雖然事實上她只是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現在轉眼就是一年,我想H再不會記得我眼前這個學校的模樣,如果她還在我旁邊,她會說:“這學校,大門挺氣派的。是吧王昊?”
一年以前,她小心翼翼地收起我寫的通訊地址。但直至現在我都仍未收到她的來信。其實從內心來說,我並不是希望H出現在我面前,只是覺得不應該因此失去了聯繫。這都是所謂的人之常情。當然,如果若干年之後我們在異地邂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人們熟悉的畫面會這樣出現:
在某個安靜的咖啡店我和H對坐,時是黃昏,細雨濛濛,玻璃外行人稀少。H用湯勺在咖啡裡輕輕地攪動,然後說:“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變。”我用富有磁性的聲音回答說:“是啊,你也沒變。這麼多年了,你還好吧?”
H說:“還好,你呢?”
我說:“我也還好。”
然後彼此沉默,H轉頭看向窗外,雨水就順着窗戶玻璃彎彎曲曲地往下滑落。
返回現實,我和李逍仍然以45度角仰視橫幅。場景稍顯煽情。良久後李逍突然轉身對我說:“王昊,我,我想辭職了。”
我聽了驚愕不已,忙問:“辭職?你說學生頭?”
李逍說:“對。”
我疑惑地問:“爲什麼?這不挺好的麼。好端端地辭什麼職?”
李逍說:“這是我爸媽的意思,再過半年就高三了,怕影響我學習。當然,另一方面我自己也覺得當着沒啥意思,這些人,有好事到得比誰都齊,任務來了跑得比兔子還快,再加上學校不重視,唉,成員裡魚龍混雜,我算是看清楚了。”
我說:“不至於吧。自從你上任以來情況可好多了,這是有目共睹的事。”
他笑笑說:“治標不治本呢。”
李逍說這些話時顯得很無奈,在尚未真正再次踏進這個學校的時候他就作出了這麼重大的決定。
當然真正的辭職是不可能的,在學校那方看來,老闆被員工炒了魷魚不見得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李逍的辭職報告交上去後就沒了音訊。直到不久後,我們那起鬥毆事件發生,學校才逮住機會名正言順地把李逍免職,炒了魷魚。學校覺得這樣要體面得多了。
但是現在,李逍仍然是我們這個學校的學生會主席,在許多的學校日常工作中,他依然是不可或缺的。比如眼前這塊橫幅,比如校園的清潔,都離不開他的組織安排。
現在在這條橫幅下,李逍說我思想淫穢,我估計着這也是他的工作範圍,以我爲例,諸如如何開展加強學生思想道德的素質教育什麼的都得他費腦筋。所以,較之於身邊昂首挺進學校的學子來說,我倆就被襯得有些頹廢。